知若好奇了,如冬性子單純,但並不是頭腦簡單、喳喳呼呼之人,能讓如冬如此驚訝失態的,只能說那人出現在這條街上,或者說出現在酔香坊店鋪前面真的是太奇怪了。

如春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下意識地也扒在了窗前往外看,下一秒直接輕呼出聲:“尹知晴?她怎麼會在這?”

尹知晴?知若眯了眯眼,難怪兩個丫鬟訝異,她也很吃驚啊,若是在前世,或者在山匪搶劫案之前,知晴出現在洛城倒是不奇怪,那時葉氏沒有被休,葉氏同季氏還是親密的表姐妹。

不待知若想明白,那邊如春又一聲低呼:“葉……葉芳兒???”

知若忍不住了,也伸過頭去,如春二人趕緊讓開,讓知若挪到了窗邊。

或許是外面街上人多,或許是阿祥也發現了什麼,馬車行駛得特別慢,知若看出去的時候,馬車正好經過“酔香坊”門口,她一眼看到了一身粉紅的尹知晴,還有站在她身後婆子打扮、臉上還有一條恐怖疤痕的葉氏。也是知若主僕三人對葉氏太熟悉了,否則還真認不出來呢。知若皺起了眉頭:這是唱的哪出?

正站在路邊等自家馬車的尹知晴不耐道:“怎麼這麼慢?我都快餓死了。”

“來了來了,可不就在那邊了?”葉氏指著拐角處一輛馬車,“這條路太擁擠,不過比起我們京城的富貴大街還是好多了。如果是富貴大街,像前面這樣的大馬車根本不敢進,寧願繞路走,或者下來走路了。”

知晴瞟了一眼她娘所指的正緩緩駛過的馬車,傲慢地冷哼一聲:“也不比我們那輛大多少,還醜。”顏色灰撲撲的,一點雕刻和裝飾都沒有。

葉氏搖了搖頭:“你別看不上那馬車,一般人可用不起。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人家用的可都是上好的堅硬木料,還上了一層特別的塗料,據說火都難點著,箭也射不過去,對了,你看那窗簾,裡面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吧?可是從裡面看出來卻是一覽無遺,吳閣老家的老夫人用的就是這樣的馬車。”她以前同吳閣老家的三夫人關係挺好,聽三夫人說過,聽說馬車裡寬敞舒適,還有床,特別適合遠途出行。

提到適合遠途出行,葉氏突然想到,“對了,尹知若出嫁離京那會兒,芊昕郡主也是給訂的這樣的大馬車。”只是芊昕郡主太寵溺尹知若,又增加了更多要求,直到尹知若離京前一日晚上,馬車才送來,且披了大紅錦緞纏了大紅花,她還真沒看見過那輛馬車的原貌。

哼,葉氏瞥了撇嘴,什麼要求多、工序繁雜難做,還不是芊昕郡主那賤女人太過小心,生怕府裡誰忍不住偷偷爬上馬車去看看(大郢朝有個習俗,送親的馬車和花轎都是不能讓其他人,尤其是其他女人先坐上去的)?結果呢,倒是沒人先登過尹知若的馬車和喜轎,她不照樣婚姻不順,被休棄了?

葉氏腦中一個激靈,趕緊伸頭想去細看,可惜那輛馬車已經加快了速度,馬車上看不到任何標記,而那趕車的車伕戴著竹斗笠,帽簷還有遮陽的布兜垂下,根本看不到相貌,她總不能跑到前面去看吧?

知晴看她娘的神態動作,也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狠厲,揚了揚眉:“哪有那麼巧?即使那馬車真如娘說的一般好,洛州的富貴人家也不少,也不是只有她一個破落戶能用得上那樣的馬車。”

尹知晴是恨極了尹知若的,明明蠢笨天真的一個人,偏偏有厲害能打仗的父親和身份高貴又會攬錢的母親,從小被捧在手心裡,吃穿用度都快趕上皇家公主了。好不容易大房倒臺,她以為從此尹知若就要被踩入泥裡,讓她眼饞的雅秀閣和碧泉莊都將屬於他們二房,她總算可以揚眉吐氣地做她的尹家嫡長女了。不想尹知若卻突然轉了性子,破壞了她娘和秋家的所有計劃,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其後更是害得她娘和秋家表姨母都名聲盡失,她娘甚至被休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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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一聲,尹知晴精心修剪呵護的指甲在她掌心裡斷了一根,老天太不公平了,明明尹知若現在只是逆臣之女,棄婦一個,卻能佔著豐厚的嫁妝過得逍遙自在,而她這個官家嫡女的生活偏偏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還要千里迢迢去討好一個妾生的瘸子……

葉氏暗歎一氣,心疼地拉過知晴的手檢查:“會好的,以後你一定會比那小賤人過得好。”

氣頭上的知晴一下甩開葉氏的手,她如今的日子,大半因由還不是拜這個娘的蠢笨和黴運造成?祖母和父親說得對,娘自來就不得外祖家所喜,必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他們早知道娘是個連親生母親和父兄都嫌棄的女子,一定不會娶娘進門。這時的知晴根本沒有去想,葉氏沒有嫁進尹家,也不會有她尹知晴的存在了。

葉氏眼神一黯,丈夫休棄她,兩個兒子不認她,孃家逐她出族,現在連她捧在手心裡的女兒也越發不待見她了。雖然女兒因為有她這個娘日子不好過,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他們兄妹三個?就算是現在,她也仍在想法子補救,在為女兒爭取不是?

現在的知晴再想嫁入官家,不是做一進門就兒女滿堂的繼室,就是做妾,還不如嫁個大富商府上做原配正妻。洪家大少爺雖然是庶出,還有些坡腳,但畢竟是洪家唯一的兒子,如今也記在了洪家已逝夫人的名下為嫡子,將來也只有他才能繼承洪家的家業不是?

川州洪家是靠做醃菜醬料起家的,如今生意遍及大郢各地,雖然不能同羅大有那樣富可敵國的皇商世家相比,但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商家了,同慶元侯府的準親家許家不相上下,否則尹暉也不會贊成,允她喬裝悄悄帶知晴南下入川州去給洪家貴妾程氏拜壽。

程氏做姑娘時同葉氏交好,葉氏還曾經幫過程氏一個大忙。後來程家敗落,程氏嫁給對她一見鍾情、驚為天人的商人洪威為貴妾,去了川州。作為官家夫人的葉氏雖然看不上與人為妾的程氏,但程氏每年送來的年禮都不薄,又遠在川州,她倒是一直保持著同程氏的聯絡,反正京中交往的貴夫人圈中沒有人知道此事也就不會影響她的名聲。

如今,她卻是萬分慶幸自己沒有與程氏斷了往來,給她和知晴留了一條後路。

雖然洪威之妻不知道抓了什麼把柄,在死前逼迫洪威立誓永不扶正程氏,且程氏不得干預她留下的嫡女的親事,但程氏棋高一招,洪威不肯再續娶,還在嫡妻死後不到十日就將兒子洪圖記在嫡妻名下成了嫡子。然後,程氏頂著貴妾的名頭依然掌握了當家主母的大權,洪家從那以後就是程氏及其一雙兒女的了,呵呵,將來也就是知晴和她所出子女的。暫時做商家婦又有什麼關係?生活富足最重要,將來再培養出一兩個有出息的兒子入仕,誥命夫人不是照樣做?

程氏有意結這門親,一來是感激她十多年來的“不離不棄”,二來可不也就是看中知晴仍然是官家女,知晴之父尹暉仍然是京官,如今尹家還同太子走的近?

只要是官家女出身,就沒有對官家身份念念不忘的,程氏也是如此。若不是洪圖五六歲時意外摔傷腿留下後遺症,程氏和洪威必然是要培養他走科考入仕之途的(朝廷根本不接受有殘疾之人入仕為官)。洪圖不行,但洪圖之子可以啊,若再有個在朝為官的外祖父,希望就更大了不是?

因此,兩家一拍即合,缺銀子又愁女兒嫁不出去的尹暉考慮一晚之後,讓人悄悄將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的知晴送出城同葉氏會合,甚至還給了知晴三百兩銀票作為母女倆南下的花費。

葉氏正在神傷,她們的馬車過來了,知晴的丫鬟書香從馬車上下來扶著知晴上車,一邊對葉氏道:“慶元侯府確實將表姨夫人接回府了,不過據說在禁足,奴婢說了我們家姑娘明日去探望,他們倒還是去通報了,表姨夫人也接了帖子。”

葉氏點了點頭,她知道季氏會肯見知晴,倒不是念著她們舊時的情分,而是,一來尹暉兄弟“迴歸”了寧州尹家,而寧州尹家同太子關係匪淺,且即將有姑娘入宮。二來,知晴是晚輩,是無辜的,季氏若是遷怒於知晴,傳出去倒是越發折損她自己的名聲。

知晴上了馬車,皺了皺眉:“明知道去了她也不會待見我們,何苦要上門去自取其辱?”先不說表姨母季氏有多恨她娘,就說季氏如今自身難保,又能幫到她們什麼?那慶元侯府也是個空架子,否則侯爺表哥也不會要娶個商家女做侯夫人不是?

葉氏搖了搖頭:“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侯府再不濟,還是有很多便利的,何況你侯爺表哥確實有幾分能幹,比老侯爺強多了。你表姨母是侯爺的生身母親,再怎麼樣侯爺也要孝敬她、給她面子。所以,無論是洪家的生意,還是將來你的兒子科考,有一門侯府親戚總是有利無弊。晴兒,若不是這十多年來我留了個心眼,沒有同程氏斷了關係,如今……我們也……沒了這條路子。”

知晴撇了撇嘴,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晴兒,”葉氏繼續道,“你要相信娘,娘之前做的事雖然對你造成很壞的影響,但這次,娘給你選的路子不會錯,洪圖雖然腳有一點跛,但不嚴重,不影響行走,而且他長得真的不會差了,據說才學也是不錯的,現在已經跟著他父親洪老爺打理生意了。”這麼多年來,程氏的信中總是誇她兒子長的好,又什麼過目不忘、打算盤比老帳房還快……

還沒見到真人,洪圖是不是真的那麼聰明季氏不敢確定,但是從洪威和程氏的相貌就可以推斷,洪圖的相貌絕對不會差。

知晴一向很重視皮相,很小的時候就說過她將來要嫁的相公一定要才貌雙全,絕對不能醜了。聽葉氏這麼著重強調洪圖的相貌,畢竟是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的臉唰地紅了。說實在的,雖然糾結於洪圖的庶出出身和跛腳,知晴心裡還是選擇嫁到洪家享福做當家主母,否則也不會答應跟她娘去川州拜壽。

從小與尹知若的比較,以及這一年來尹家的異變,都讓她深刻認識到銀子的威力,娘說的對,貧困夫妻百事哀,即使秋家有侯爵爵位,缺銀子照樣事事不順,最終不是也要娶商家女?再則,尹家還是官家,即使她尹知晴嫁到商家,她也是官家姑奶奶,身份還是有的,將來在婆家還能讓人高看一眼呢。

看著知晴滿臉羞色,葉氏知道她徹底想明白了,心裡松了松,她這一生沒什麼指望了,也指望不了兩個兒子將來還會侍奉她,唯一的閨女倒是還有可能讓她衣食無憂地跟著養老。所以,知晴好了,她才能好,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為知晴盤算。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在沉默了好久之後,都快到慶元侯府了,知晴突然道:“娘,既然到了洛城,我們不去梅莊看看?”在她娘沒有因為那輛大馬車提到尹知若之前,她還真的一點沒有這樣的想法。

葉氏當即搖了搖頭:“我們這次是悄悄出來的,莫要節外生枝!娘知道你心裡有氣,娘更恨那小賤人呢,但是現在真的不宜再去惹事。晴兒,娘就是沉不住氣才落到今世今日的地步,你要切記,凡事不能衝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真的是怕了,那尹知若太……出乎她意料了,或者說,太邪門了!

葉氏母女倆最終還是避開尹知若,悄悄拜訪了季氏後,第二日一早就離開了洛城。但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的馬車還沒出城的時候,她們在慶元侯府所說所做就已經擺在知若的書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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