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緣,就是這麼奇妙。越不想遇見,卻偏偏能夠相見。越想相見,經歷一番挫折,到頭來只能天各一方。顧醒和陳浮生隨軍回營,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卻失去了入城最佳的機會,只能按兵不動,從長計議。

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就聽見營帳外傳來一陣歡呼聲,還有酒罈搬動的響動,打破了此間難得的寂靜。兩人正百無聊賴,顧醒聞聽賬外響動就要起身出去檢視,卻不料未等走出營帳,就被人捷足先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言“去去就來”的平常。此時的他氣息平穩,只是袍甲上被鮮血浸透,尚未乾涸,想來剛才必然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但從他面容來看,卻是瞧不出一絲一毫的端倪。看似不過尋常走了一遭,忙了些分內之事,就匆匆折返。

平常見差點與顧醒撞了個滿懷,連忙抬手搭在顧醒肩上,上下打量一番後才說道:“不錯!不錯!”

顧醒有些摸不著頭腦,一臉狐疑地問道:“平常大叔,哪裡不錯,說來聽聽?”

平常笑著將顧醒推到右側案臺坐下,又不忘招呼站在兩人身後的陳浮生,“這位兄弟,快些入座,今日高興,與兩位開懷暢飲!”說完也不等顧醒兩人有所反應,扯著粗啞的喉嚨對著營帳外吼道:“兒郎們,快些抬酒進來。”

話音未落,一陣灌鼻酒香從營帳外如潮水般湧來,頓時充斥滿整座營帳,讓顧醒和陳浮生有些睜不開眼睛。並非兩人沒見過世面,對著軍中飲酒格外忌憚。而是這行軍打仗對飲酒最為忌諱,不到功成之時絕不會如此大肆慶祝。況且此時尚未兩軍對壘之際,如此託大莫非另有安排?

未等顧醒將個中玄機想通透,一罈子窖藏老酒就已擱在顧醒面前的桌案上。陳浮生正想開口拒絕,另一罈也擺了上來。平常也不客氣,搬來一張椅凳擺在兩人跟前,便見一眾兵士如“螞蟻搬家”,將一罈壇窖藏老酒擺在平常身後,然後又快步退了出去。

顧醒和陳浮生被眼下窖藏老酒燻的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顧醒便急眼道:“平常大叔,這是何意?”

平常見顧醒有些慍怒,也不在意,反倒是抬起一罈子老酒灌了一口,連呼好酒。陳浮生眼見此舉,倒不像顧醒一般急躁。一來畢竟是外人,沒有這層關係,二來他似乎嗅到了一絲端倪,心中正在暗自盤算。

平常並沒有催促兩人飲酒,只是自顧自在那豪飲,但並沒有任何上臉的跡象,這讓顧醒起了疑心。待平常三大口酒下肚,顧醒終於想明白各種玄機,神秘兮兮地問道:“今夜可有安排?”

平常故作不知,打起了馬虎眼,“哪有啥安排,那一隊伏兵已潰不成軍,向著河洛城方向逃去,實在入不了我的眼。”

顧醒心中猜測並未得到印證,一時有些彷徨無措。倒是陳浮生抓住漏洞,直言不諱道:“敢問這位將軍大人,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是何事?”

平常頭也沒抬,只顧著盯著壇中酒,“兵貴神速!”

陳浮生點頭一笑,“既然將軍知道,那這些酒恐怕不是你們從龍首郡帶出來的吧?”

平常聞言來了興趣,抬頭望向眼前這位英俊少年,“何以見得?我就好這口,不行嗎?”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按道理,將軍與阿醒乃是舊識,阿醒自然知曉將軍的脾氣秉性,想來將軍也不是喝酒誤事之人。當年龍首郡一別,再次重逢,欣喜之情自然無以言表,但並非一定要用飲酒來慶祝。更何況……”說道此處,陳浮生突然噤聲,雙目撇過平常,望向營帳外的方向。

平常耳廓微動,正欲出手。陳浮生已從其身側掠過,探手一抓,將一名兵士給拖了進來。

平常只是隨意一撇,並未有任何舉動。倒是顧醒一下跨了過去,指著這名被陳浮生捂住嘴的兵士問道:“可是潛入此間的細作?”

陳浮生漠然點頭,“有一必有二,看來此處軍營之中,並非只有這一隻‘老鼠’,還得小心為上。”

平常放下酒罈,回身伸手掐住這名兵士的咽喉,笑罵道:“早知道爾等不會善罷甘休。用這窖藏老酒做餌,趁機潛入我軍中。快說,是何居心?”

那名兵士將行蹤暴露,開始拼命掙扎。怎料平常手勁奇大,竟是掙脫不得。未等再有動作,便被平常隨手摔在了地上。陳浮生見狀上前,一指點在潛伏兵士的風池穴,頓時讓此人動彈不得。

平常見陳浮生出手果斷,不覺暗贊了一聲,又一拳轟在此人胸口,一口汙血從嘴中滲出,卻不見此人再有絲毫動作。

顧醒湊上前來,連忙問道:“死了?”

“哪能這麼輕易便宜他,不過是略施手段,看他何時屈服。”平常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站起身,一腳將身旁窖藏老酒踹爛,罵罵咧咧,“這等伎倆也敢在我面前用,豈非忘了我曾是江湖人?”

陳浮生並未多言,只是給顧醒遞了個顏色,顧醒隨即心領神會,“平常大叔,今夜千萬小心,想必此時納蘭已知曉此事,會派人星夜前來。”

“來的好,就怕他不來。正好新仇舊賬一起算,免得殺的不過癮,讓我渾身不舒服。”平常雙手互相積壓,指關節發出“咔咔”響聲,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顧醒和陳浮生互望一眼,皆是無奈嘆息。

可不知為何,在三人揪出這名探子後,再也無人有所動作。軍營之中也秩序井然,並未再有人生出事端。平常並未刻意加派人手,只是與顧醒兩人一番商討,這才將在淬鴉谷缺失的部分給找補了回來。

當他得知還有一隊兵馬的時候,臉上的神情變得越發興奮起來,讓顧醒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平常,與他當初認識的平常簡直判若兩人。曾經的平常大叔不苟言笑,難得見他說幾句話。倒是其餘兩人更為豪爽,總覺

得此人心中藏著事,不善於表達。

但眼下的平常,卻成了一個十足的話癆。對一切充滿了狂熱的興趣,尤其得知又可大展拳腳後,變得越發興奮起來。顧醒不知一個人為何會有這麼大轉變,只能傻愣愣地望著他,心中滿是疑惑不解。

平常瞧著顧醒憨傻模樣,扯了扯嘴角,沉聲道:“顧醒,有件事不知當講不講講?”

顧醒連忙擺手,“平常大叔你說吧,無事不可對人言。”

平常收斂了狂熱的神態,變得越發深沉,這倒是跟顧醒當初認識他時一樣。只是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人一下子轉不過神來。夜風驟起,刮疼了營帳,也吹散了酒香。沒有再去在意腳下一罈壇窖藏老酒,只有三人對望,兩兩無言。

陳浮生似乎感受到一股子悲傷在蔓延,這種透徹骨髓的悲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浸透他的軀體,慢慢腐蝕他的心智,將他拖入悲傷的深淵。平常突然捂住臉哭了起來,聲音不大,斷斷續續卻讓兩人一時間惶恐不安。

這突如其來的真情流露,讓早已飽嘗世事艱辛的兩人心中早已塵封的記憶,被一塊一塊的撕扯開來,露出那血淋淋的過往。平常一把將顧醒抱住,眼淚滴落在顧醒肩頭,從未見過平常談笑的他,何時見過他哭泣。

似乎只是為了發洩,平常在顧醒想要安慰的時候將他推開,抹掉眼淚,漠然說道:“張彌勒死了……”

顧醒腦中轟然炸響,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平常繼續說道:“他臨死前還惦記著那把刀,說今後若能再遇見你,定要找你討回來。可惜,可惜他沒能得到這一天。你可知,當我確定眼前人是你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嗎?”

顧醒鄭重地點了點頭,抬手握住平常粗糙的手掌,感覺粗糙開始在手心蔓延,卻不願就這麼逃脫。“我明白,在這世間,認識的人一個個離我遠去,終究還是遇見一人,丟掉一人……他是怎麼死的,可以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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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醒腦海中的記憶飛速旋轉,張彌勒那猥瑣的身影躍然眼前。只不過,此時的他已悄然遠處,記得彼時從龍首郡離開時,張彌勒身受重傷,但重不至死。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月,就……

平常擦掉本不該出現在他臉龐上的眼淚,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替我死的……”顧醒想要繼續問下去,可平常漠然閉上眼睛,將“張彌勒之死”徹底劃上了休止符。

這也許是他心中最後的創傷吧,他不提沒人知道,但他說出來,或許是希望顧醒能夠替他分擔一些不易察覺的痛苦。陳浮生有些愕然,不知顧醒與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卻能感同身受,因為他也經歷過這種痛苦,痛徹心扉。

平常打破了沉默,“所以我才力爭軍功,在龍首郡中開始往上爬,本已闊別軍伍多年,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雪恨。”

“難道又是明月樓所為?”顧醒瞪大了眼睛,一臉怒容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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