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者,詭道也。兵者,亦詭道也。黑白之間,阡陌交錯,江湖戰場,瞬息萬變。亦如當下,樹大夫手中白子久久沒有落下,他想要知道,這一指到底該落在什麼位置,才能絕了眼前少年的後路。

顧醒卻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身體微微後仰,撐腿拱膝,抬手隨意搭在上面。另一只手在黑子棋簍中肆意撫摸著,看以一枚幸運的棋子,會是誰……

此時這縱橫之間,不過寥寥三子,可在樹大夫看來,眼前卻是一座巍峨城池,一位披甲持劍的少年將軍,立於城頭之上,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而他身後,雖有雄兵百萬,卻不敢貿然進攻。

終於,樹大夫找到了一絲破綻,落子於三枚黑子之間,將其連貫之路阻隔。顧醒也順勢抓起一枚黑子,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迅速點在了白子準備突破的必經之路上。

樹大夫再次置身戰場,剛才一子恰如一枚冷箭,直射向城頭那傲然於天下的少年將軍,卻不料此人料敵為先,稍稍偏過頭去,從容躲過這一枚致命的冷箭。樹大夫身著黑甲,騎在一匹不斷喘著粗氣的烈馬上,手已搭在了腰懸佩刀上,緩慢地拍著。

那城頭上的少年將軍,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嘲笑剛才那放箭之人的不自量力,一把接過身旁親衛的弓弩,就這麼瞄準激射,一氣呵成。只聽嗖的一聲,樹大夫身後那出手的兵卒,應聲栽倒,人事不知。

顧醒黑子當落,自然在此時阻止了樹大夫長驅直入的計劃,如此直搗黃龍不成,只能迂迴而上。樹大夫心中不再急不可待,而是開口問道:“顧公子何許人,為何會來此貧瘠之地?”

顧醒放在棋簍中的五指一緊,面容卻沒有半分驚訝,淡淡一笑,“自洛陽而來,前往給長輩賀壽。”顧醒自然知道,樹大夫定然在他們入城的時候就派人查過他們底細,若是隱瞞,此人定會心生芥蒂,反倒是虛虛實實,讓他摸不到脈門,才能出奇制勝。

果不其然,樹大夫手中白子落在顧醒點下黑子旁,淡然一笑,“洛陽是個好地方,不過聽說此前突逢鉅變,可有此事?”

顧醒不動聲色,把玩這手中棋子,不再圍追堵截,而是反其道行之,一子點在白子後方三位,以此壓陣。這才神色凝重地說道:“我等走時一切太平,不過路上多有聽聞,據說戰況慘烈啊。”

此時戰局膠著,樹大夫始料未及,那名少年將軍居然有此謀略,出奇兵從側後方插入,成為了釘在百萬雄師心口上的一根木樁。而他,依舊保持著足夠的冷靜,似乎在等待著樹大夫的舉兵來犯。

樹大夫從棋盤上收回了視線,“如此說來,顧公子並未親眼所見?鄙人本想問下洛陽城如今的情況,看來只能遺憾了。”說著將手中的白子也緊跟顧醒那枚“奇兵”的方向,卻並未緊貼而上,而上落在四位之外,遙遙相望。

殊不知,那四位之點,乃是棋局之中的四柱所在,可謂是重中之重。

顧醒聽著樹

大夫的欲揚先抑,看著樹大夫這一手制衡,不禁拍手叫好,“樹大夫,您這一手可謂是妙啊。”顧醒此時心中有了些急迫,看來這樹大夫,並非如表面瞧著這麼簡單,他皮囊之下,還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這一局黑白對弈下到現在,兩人也不過平分秋色。可樹大夫的這一子,卻讓這一片“土地”變得岌岌可危。

樹大夫沒有露出絲毫喜色,反而面色更加凝重,“記得之前,洛陽城中老友曾修書與我,邀我一同前往賞那端陽佳節,彼時我卻是俗事纏身,現在想來,卻是留下一生遺憾。”

顧醒聞言似乎也被勾起了過往,那與高潛展在洛陽城中,朝時觀霞夕時雨,攜手共渡人山人海的美好記憶,似乎也在這一刻湧上心頭。樹大夫似乎察覺到了顧醒的異樣,關切問道:“可是想起了往事?”

顧醒卻是輕輕搖頭,答非所問,“樹大夫,當今天下局勢,你可有一觀?”說著便拿起一枚棋子,點在了左側的四柱之一,毫不示弱,隱隱更有壓上一頭的意思。

再臨戰場,右側山巒間隱隱有伏兵出沒,雖未現身,卻與居於中的先鋒部隊遙相呼應,更將他安插在敵後的伏兵牢牢牽制住。少年將軍自然不會放任其肆意妄為,便迅速搶佔另一處深谷,徹底切斷了先鋒部隊的後路,逼著他不得不與自己一戰。

樹大夫還沉浸在顧醒的這一步妙棋之中,略微愣神後這才將一枚白子握在手中,起身走到旁端起已經不住往外升騰著熱氣的茶壺,在兩人已經多時未曾逢甘霖的茶葉上澆灌起來。

茶葉在滾燙熱水的沖泡起迅速飽滿,跳起了久違的歡快舞蹈。那不斷飄散在空氣之中的香味,讓顧醒有些迷醉其中。不知為何,那許久不曾再有過反應的“錦鼠”令牌,突然一熱,讓顧醒身軀猛然一直,這才回過了神來。

樹大夫並未察覺到顧醒的異樣,而是幽幽地反問道:“顧公子,你可覺著,我們與這茶葉,異曲同工?”

顧醒不明所以,漠然搖頭。樹大夫卻是輕笑著抓起一旁理茶的鑷子,輕輕夾起一枚乾癟的茶葉,在顧醒的注視中,丟入茶水中,任由其慢慢鼓脹,隨即緩緩蕩入杯底,再無聲息。

似乎有所悟,顧醒卻沒有立即開口,只是遙指棋盤,似在提醒樹大夫。樹大夫恍然一笑,“我等也不過如這茶葉一般,初時未經世事,總覺著事件萬物都如自己所思所想,卻不知乃是命運操控。當歷經洪流,任憑掙扎,最終也不過落得泯然眾人矣的下場,顧公子,你說可笑不可笑?”

樹大夫嘴上說著交淺言深的道理,手中已抓的有些發熱的棋子,重重點在了顧醒故布疑局的棋子斜兩位處,剛好將最後一句問出,抬手含笑,似乎在等待著顧醒的回答。

顧醒心中頓時翻江倒海,不知為何,在樹大夫泡起這盞茶開始,自己的心緒就開始激盪起來,任憑如何壓制,都有些停不下來。剛才若不是因為那枚令牌的緣故,此時已陷入迷幻之中無法自拔了。

端坐於另一邊的樹大夫抬手撫摸這茶盞外圍,像似在撫摸這心愛女子的面龐,那麼小心,那麼心醉。顧醒深吸一口氣,這才稍微穩住了心神,定睛望向棋盤,再一次回到戰場中。

此時的少年將軍,沒了之前的傲然,卻多了幾分警醒,一名親衛匆匆跑來,在少年將軍耳邊極快地說了幾句,少年將軍面色越發凝重。抬手一揮,一聲令下,“破敵不攻。”

顧醒自然不會忽視掉樹大夫的這一手“投石問路”,立刻出手點在白子右側,將其封死在那片孤單的土地上。就算要繼續掙扎,也只能是徒勞無功。

此時顧醒才將手放在茶盞邊緣輕輕摩擦,猛然抬頭目光如炬,“樹大夫此言有理,只是尋常百姓,安社稷,知天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又怎會知曉天下局勢變化莫測,而有這等曠古朔今的胸懷?您老,定然非常人也。”

樹大夫摩擦著茶盞外圍的手微微停滯,隨即迅速抓住還有些發燙的茶盞,拿起在鼻前猛地一吸,然後朝著棋盤輕吐一口濁氣,才慢慢抿了一口,“顧公子說笑了,鄙人不過多讀了幾年雜文,卻沒謀得一官半職。只能自學醫術,淪落至此,慚愧啊。”

樹大夫說完這番話,並未急於落子,而是又端起茶盞,看似品茗,實則在觀察著顧醒的一舉一動。顧醒卻是頭也不抬,拿起兩枚黑子,放在手掌之上。這才望向樹大夫問道:“可有區別?”

樹大夫不知所云,隨即搖頭。顧醒將一枚黑子放入棋簍中,又抓起一枚問道:“樹大夫,可瞧出了區別?”

樹大夫不知顧醒所問之言的真正的意思,並未在點頭或是搖頭,而是就這麼盯著棋子,一言不發。顧醒並未急於解釋,而是將將兩枚棋子握在掌中,背於身後,隨後再拿出放在樹大夫面前,“那一枚先,哪一枚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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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大夫被徹底搞迷糊了,竟是忘了落子,只是這麼盯著,不知該如何是好。顧醒慢慢攤開手掌,輕聲說道:“恰如兩枚黑子,本無區別,不過是齊聚於棋簍之中,據我的意願,先一步而出,後一步而出罷了。我等立於世間,豈非也是如此?但若是我將命運握在手中,又當如何?”

樹大夫聞言猛然一震,手中茶盞險些脫手落在棋盤之上。顧醒卻只是盯著他那張依舊蒼老的面龐,繼續說道:“若是這黑子的皮囊之下是白子,又當如何?”

樹大夫聽聞這一句,反倒逐漸穩住了心神,拿起白子,“顧公子又如何得知,這白子之下,不是黑子呢?”

說著便將黑子點在此前膠著之處,看似退後,卻是一步殺招。這一步棋阻斷顧醒黑子想要繼續前進的方向,同時為白子後續的接軌留出了足夠的空間,不可謂不妙。

顧醒雖面無表情,心中卻是疑竇叢生,“這樹大夫已被自己抽絲剝繭道這種程度,還能鎮定自若,卻非尋常人。那陳浮生所言,此時乃是穆夏皇族,看來所言非虛。那麼,接下來的對局,定要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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