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谷面見了林倉央之後,從皇宮裡走回了客棧,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此時已經過了晌午,出了個難得的太陽,然而陽光照在人身上也是冰冷的。地面的雪融了不少,但也正因為此,路上格外泥濘。

客棧門口的雪已經被老闆娘和幾個夥計一起清掃乾淨了,此時客棧大堂裡圍了滿滿一堂子人,都在討論著戰局的進展以及今後的打算,沸沸揚揚。大家雖然意見各異,然而臉色卻都是一樣地不太好看,想來也沒誰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來。餘芹帶著如玉也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邊,不過他們並沒有參加討論,只是安靜地聽著。

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和一個俊俏孩子,總是比一般人要更引人注目些。大堂裡不乏有人的眼神瞥來瞥去,總之要在他們二人身上多停留幾次。

徐懷谷走進客棧,見餘芹也在大堂裡,便在她身邊坐下,那些多餘的眼神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徐懷谷在大堂裡聽了一陣,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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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膽怯怕死,有人誇誇其談,有人四處懷疑,也有少數人完全不把這些訊息當回事。更有甚者說要召集城裡的眾人衝出城去逃命,只要人多,朝廷也不敢拿他們怎麼樣。

只不過那人說得雖是聲勢浩大,拍胸脯拍得震震有響,有幾個人說願意跟他一起鬧事之後,那人卻又把聲音壓低了,胡亂找了些理由搪塞過去,推說自己只是興起瞎說而已,並不能當真。虧他也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若是真的鬧起事來,朝廷雖說顧忌人數眾多而法不責眾,但他這個帶頭犯事者,那是肯定要砍頭的。如今可不是什麼和平年代,人命值不了幾兩銀子,朝廷會很樂意殺雞儆猴。

徐懷谷聽了一陣,覺得無甚趣味,便帶著餘芹和如玉往樓上回房去了。一進房間,餘芹便擔憂地問道:“我聽他們說,妖族都已經打到西門峽來了,和興慶就隔了幾十裡,真的假的?”

“真的。”徐懷谷點了點頭,“不過陸子衿他們有自己的打算,妖族在西門峽會有大虧吃的。”

餘芹眉尖兒緊蹙,問道:“那興慶還能留多久?”

徐懷谷搖頭道:“不久了,這幾天裡我們就得離開。”

餘芹垂下頭,有些發愣地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徐懷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此去興慶,應是永別了,都整理好心情,我們再出發吧。”

看著二人失望的模樣,如玉心裡有些愧疚。這些天相處下來,餘芹對他極好,如親弟弟一般,徐懷谷雖說嚴格些,但正應了他那句話,管教才是關心,如玉不僅不怨他,反而覺得他也待自己很好。

然而他們之所以如此失落,就是因為自己的族人即將攻打過來了,如玉心裡也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

在人族的領地住了幾月有餘,他的生活習慣也改變了不少,漸漸能習慣人的作息和飲食了。更因為他長得漂亮,立馬吸引到了客棧周圍幾戶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爭著搶著要和他做朋友。

他從來就不知道朋友到底為何物,然而那幾個孩子卻經常來客棧裡要找他一起玩。雖說玩的都是些簡單的遊戲,然而感情就是在這樣的朝夕相處中培養起來的。他雖然對遊戲不感興趣,但也逐漸地會想要見到那幾個孩子。所謂朋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餘芹曾經說過的“喜歡”二字,他也能有一些理解了,大概是指比朋友更深一步的感情。……

兩日後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瑟瑟寒風從寬闊的江面上吹來,冷得刺骨。西門峽的眾將士們駐紮在河岸邊,雖說條件艱苦,然而作為邊軍,他們義不容辭。

本來一切都在照常進行,日常巡邏的行伍和前去刺探敵情的斥候也如約出發,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異常,但就在幾乎同一個時刻,西門峽大大小小十幾個駐紮營地卻都有都城的快馬來報。那些快馬帶來的是一條頗為奇怪的命令,上面沒有說明任何緣由,只要求他們立馬撤退。營地和篝火都不必收拾,只要撤得越快越好,退回興慶城外十里地左右再紮營。

所有人都很疑惑,好好的為何忽然就要撤退?要知道,西門峽可是守住妖族的最後一道防線了,若是他們退了,興慶還如何守得住?一時間眾將士不免大感疑惑。

然而那命令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雖說困惑,也有些不情願,但將士們還是照做了。他們連夜撤出西門峽,往興慶城的方向趕去,留下空蕩蕩的營地在河邊。

淇水河畔,已經沒有人馬駐紮,然而妖族那邊卻渾然不知。有領頭的妖族遠遠地朝峽谷裡看去,看見營地和火光,便信以為真。他們依舊按照既定的方案,將四十萬妖族兵分三路,二十萬妖族從正面佯攻,其餘二十萬分成兩路,從山林裡繞進峽谷中部,按照那行兵佈陣圖上的指引,分別襲擊駐紮人數最多的兩個營地。如此一來,便可以將西門峽的軍隊橫截為兩段,再加上正面進攻的妖族大軍,裡應外合,一舉拿下峽谷關口。

那二十萬妖族趁夜而來,從正面聲勢浩大地攻入峽谷,為兩翼的突襲作掩護。然而當領頭的妖族軍隊衝入峽谷之後,卻意外地發現營地之中空空蕩蕩,連個大餘國士兵的影子都沒有。

按理說遇見這樣不合常理的情況,應該謹慎行事才對。然而那些妖族士兵都是愚鈍慣了的,帶頭的幾個妖族將領也被連日的勝仗衝昏了頭腦,心裡還以為是大餘國軍隊不戰而逃,不免得意洋洋。

於是他們繼續往峽谷深處進發,又與那另外兩路突襲的妖軍相匯合,也是一個人都沒有發現。這種情況倒是超出了預期,幾名妖族將領合計一番,便決定留下一部分軍隊看守峽谷,其餘大軍依舊撤回營地,再做打算。

直到現在,那條流經東扶搖洲的遼闊大江依舊風平浪靜。

西門峽的正上方,高處有兩柄飛劍並排懸停在空中。徐懷谷和餘芹站在一柄劍上,如玉立在另一柄劍。

本來西門峽一事,要水淹幾十萬妖軍,不該讓如玉前來觀看。但聽說此事之後,他卻主動要求一起過來,徐懷谷猶豫片刻後,還是答應了他。

正好也借這一次機會,試探一下他心裡對於妖族還有多少眷戀。徐懷谷早已將精神集中百倍地監視著他,若是他敢中途壞事,徐懷谷會立馬出手制止。畢竟為了謀劃這一天,堂林關那麼多將士都犧牲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平白無故地死去。他們會死得有價值,妖族這幾十萬的軍隊就是他們的陪葬。

此時的峽谷裡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妖族,徐懷谷一行人在天上看得真切,約莫有三四十萬,他們在峽谷裡成群地遊蕩,好似空中的烏雲。

當他們搜遍了峽谷,也沒發現大餘國的將士之後,便開始分作了兩股。一小部分留在原地四散開來,另外的大軍則往後方撤去,應該是準備班師回營。

時間還在流逝,妖族大軍走得愈來愈遠。江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一如既往地平靜,只是起了些霧,這讓徐懷谷不禁有些著急。那凝秋本來就答應得不情不願,如今見妖族數量如此眾多,是否也心生膽怯,害怕了起來?

若是她不動手,如此長久的謀劃便要毀於一旦了。徐懷谷眉頭緊鎖,死死盯著江面。

忽然,就在那麼電光火石的一剎間,他看見江心冰層猛地斷裂開來,隨即聽見“轟”得一聲巨響,水面猛地翻湧起來。那江水往上狠狠一抬,便有一股滔天大浪從江中生出,把冰層衝得粉碎。大浪高約數十丈,寬有十來裡,幾乎把整座峽谷都囊括其中。就連徐懷谷一行人站在高空,也能感受到一陣潮溼的勁風吹拂過來。

本來天地也無風,哪來的這麼大一股浪?這下留在峽谷中的妖族大軍傻眼了,一時間紛紛驚慌失措作鳥獸散,各自亡命似的往山林裡死命竄去。然而大浪來得極其迅速,哪裡是腳能夠跑得過的?

這滔天大浪無情地朝岸邊砸下,一落地,雄渾的水流頓時四散開來。碰見這些水流的任何東西——樹木,巨石,亦或是神色驚恐的妖族,悉數都被無情地裹挾進去。有的妖族直接被水流的強大力量拍得四肢斷裂而死,也有的被水流卷往了江內,不必多說,也是死路一條。更兼峽谷兩邊地勢高,這滔天大浪砸下之後,餘威不減,水流在兩邊的山脈之間來回滾了幾輪,將河岸清洗得乾乾淨淨。

第一輪大浪過來,那些黑點已經少了十之七八,只有帶了修為的妖族才艱難活了下來,他們還在拼了命地往峽谷外逃去。

餘芹目不轉睛地往下看去,徐懷谷卻在用眼角餘光打量如玉的臉色,見他神情有些恍然,便皺眉,集中心神,隨時準備出手攔下他。

然而這還不算完。第一輪大浪過後,江面馬不停蹄地生出了第二輪大浪。彷彿是積蓄了更久的力量,這一陣浪來得更為猛烈,也更為迅捷,再次狠狠砸在那些漏網之魚身上。接著又是好幾陣大浪,在峽谷內翻了幾個轉身,雪白的浪花在整座峽谷裡肆意沖刷,聲響震天,直到一個妖族也看不見了,江面才開始平靜下來。江水迴流,不過片刻,又是一片風平浪靜之景,連血跡都未曾留下。

四十萬妖族大軍,就這麼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悉數去見了閻王爺。

徐懷谷深吸了一口氣,想到了一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就像是尋常人家吃完飯,洗了個碗一樣。

自始至終,如玉都未曾出手過,徐懷谷松了口氣,卻也沒那麼為此感到高興。才離開妖域沒多久,就已經能夠忍心看見四十萬妖族被水淹,可見妖族之間,情誼冷漠。

徐懷谷半眯眼睛,仔細往峽谷內看了良久,確認沒有一隻妖族還倖存之後,才調轉了方向,準備離去。就在此時,江面中心處的水流凝成了一個女子人形,這便是淇水水神凝秋。

凝秋立在江心,仰頭看向高處的飛劍,問道:“可還滿意?”

徐懷谷轉過身,朝她點了點頭。

凝秋又道:“那便幫我轉告殿下,凝秋與大餘國的情分已盡,自此不會再插手人妖兩族戰爭。”

徐懷谷點頭,不再多說,飛劍轉瞬即逝,依舊往興慶的方向去了。林倉央曾說,讓他在西門峽之事過後,最後找她一趟,徐懷谷此去就是履行這一承諾。

凝秋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再次化作水流鑽進了江面之下,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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