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韋綵衣說出孫祥二字,徐懷谷頓時心頭一緊。思索片刻,他便恍然大悟,明白了過來韋綵衣說的是什麼。

那日在南邊山林裡,為了從螣蛇手中救下樊萱,徐懷谷不得已使出了多年未用的金梭符法。

這金梭符法本來是中土太華山的不傳之秘,見過的人極少,當日在場的眾修士境界也都普遍不高,因此都沒看出金梭符法的底細來,只以為這手段是徐懷谷使出了某種珍藏的符籙而已。可韋綵衣卻不同,她乃是十一境的修士,又本來就是中土人,怎麼可能認不出金梭符法?

當年孫祥傳授金梭符法給他之時就仔細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使用,否則一旦被人認出,將引火燒身。到時候太華山追責起秘法傳出的罪責來,便是他也護不住徐懷谷。而此時韋綵衣卻突然說出此事,讓徐懷谷如何不緊張?

也只能怪當時情形太危急,若是不使出金梭符法,樊萱便要死在螣蛇手下,徐懷谷不忍心看見她死。雖說二人曾經有過生死之仇,但此刻同為戰友,也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徐懷谷抬頭看了韋綵衣一眼,只見韋綵衣目光灼灼,正盯著他看,便忙心虛地低下頭來。

陸子衿有些不明所以,也好奇地看過來。

徐懷谷見此事肯定是糊弄不過去了,便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前輩說的,莫非是我當時使出的那一術法?”

“沒錯,就是金梭符法。”

一聽這四個字,連陸子衿神色也有些驚訝。他愣了愣,隨即半眯眼睛,審視般地看向徐懷谷。

韋綵衣繼續說道:“說實話,我其實挺欣賞你的。只不過欣賞歸欣賞,你身上懷揣的金梭符法是怎麼個來歷,卻依舊得老實交代出來。你也知道,像太華山這樣的大宗,對自家秘法看護得極嚴,若是此事流傳出去,太華山那邊必定會派人前來捉拿。到時候,就算有人願意護你,只怕也沒這個護著的理。”

陸子衿此時聽韋綵衣說出事情緣由,也嚴肅起來,說道:“這可不是小事,我知道你不是刻意偷學仙家秘法的那種野修,其中若是有苦衷,可以說出來。我和韋前輩不是不講理的人,若是有理,自然不會為難你。”

徐懷谷見實在矇混不過去了,便只得咬咬牙,不得已之下,只得把當年在濱西的事情,悉數說了出來。包括孫祥在他心間種下一道子符,鄧紙鳶又如何傳授他劍術之事。

說完之後,徐懷谷依舊有些提心吊膽。畢竟這些事都是隱秘中的隱秘,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便是最親近的餘芹,也不知道他還身懷金梭符法。

陸子衿聽完,點了點頭,恍然道:“原來如此,這麼一說,倒是都對上了。當年我剛從中土回到大餘國之時,便聽說濱西爆發了一場大戰,孫祥受了重傷,卻因禍得福晉升了十境,原來你當時也在現場。”

徐懷谷連忙說道:“晚輩不敢欺瞞,以上說的,句句屬實。”

韋綵衣聽罷,也徐徐笑道:“沒想到事情原委是這樣,這倒也罷了。不過孫祥當年竟然還有過這樣狼狽的事,被人逼著交出了一道金梭子符,只怕也去了不少修為。呵呵,我卻從來沒聽他說起過。這次我回中土,可得好好笑話他一番。”

徐懷谷聽韋綵衣這麼一說,才趕緊松了一口氣,道:“這麼說,前輩不追究我了?”

韋綵衣笑道:“太華山的事,和我又無關,我管他那麼多幹什麼?況且,孫祥也是個愛做買賣的人,他在我落雲城的產業不少。總之,我與他還算有些交情,這事情幫他瞞著太華山就是。”

徐懷谷喜道:“如此一來,便多謝前輩了!”

“你不用謝我,這份人情,該算在孫祥的頭上。”韋綵衣坐回原位,微微笑道,“又是要我幫他瞞著秘密,又要我帶他徒弟回中土。讓我想想,該怎麼叫他答謝我才好呢?”

“帶他徒弟回中土?”

徐懷谷一聽,心下轉念一想,孫祥

的弟子可不是李紫嗎?這麼說起來,她馬上又要走了,徐懷谷不免有些失落。

徐懷谷忙問道:“前輩準備何時動身?”

“總不過就這幾天吧。”韋綵衣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答道,“如今七關已破,我與陸子衿的生意也做完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只是那饕餮不敢與我鬥法,這件事倒算是一遺憾。”

徐懷谷暗暗嘆了口氣。這才相聚不過兩三月,如今又到了別離之時,他不免有些感慨。況且李紫最近好像興致不高的樣子,莫非也是因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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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從小相識一場,難得一聚,總得再送一送別。雖說餘芹可能不太樂意,但徐懷谷自認對李紫的感情與對張小禾無異,到時候再勸勸她就是了。

“現在還不用急著告別,過幾天我帶她走的時候,會再告訴你。”韋綵衣善解人意地說道,“只一件事,我還得提醒你一下。我好歹也還算是過來人,就算沒仔細去觀察,卻也看得出一些端倪。李紫那孩子,倒像是對你有些感情似的。這不算好事,她修的是孫祥那一脈的道法,講究放下二字,一旦有了牽掛,修行的路會越走越窄。更何況你如今已經有了道侶,最好與她不要再有過多糾葛。還是那句話,這只是我一句勸,聽不聽,由你。”

上次與李紫告別之時,孫祥也是這麼對他說的。一念及此,徐懷谷不免心如亂麻,胡亂謝道:“多謝前輩提醒。”

韋綵衣點了點頭,透過窗戶看向外邊,晴空萬里,一碧如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站起身笑道:“今天天色真好,我出去走走去。”

徐懷谷拱手道:“恭送前輩。”

陸子衿也起身,拱手相送。

韋綵衣擺了擺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禮,便推開門下樓去了,於是二樓便只剩了陸子衿和徐懷谷兩個人。

陸子衿指了指之前韋綵衣坐的那把椅子,笑道:“快坐吧,一直站著幹什麼。”

徐懷谷應了一聲,便坐下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一片金燦燦的,正照在徐懷谷的身上,很暖和。

陸子衿笑道:“沒想到你原先還有過這等機緣。難怪年紀輕輕修為這麼高,原來早就有高人在背後相助了。”

徐懷谷笑了兩聲,道:“不過是撞運氣罷了。”

“我和韋綵衣會為你保守秘密,這點你不用擔心。只是以後,除非生死關頭,儘量就不要使用金梭符法了,尤其是在中土,那邊認識金梭符法的人很多,稍有不慎,很可能要惹上麻煩的。”

徐懷谷點頭答應下來,陸子衿便繼續說道:“這次還得多虧了你幫忙出手,否則堂林關的將士,只怕一個活著的也逃不出來。”

“陸先生客氣了,這都是我該做的。”徐懷谷心中有些擔憂,“話說起來,堂林關究竟有多少將士活著到了烏涼?”

陸子衿低頭沉思片刻,說道:“算過了,一共八千三百二十六人。”

原先六萬餘將士,只活下來了八千餘人,這還是在徐懷谷和韋綵衣都幫忙出手了的情況下。若是韋綵衣不在,只怕才剛在北上的山林裡,早已全軍覆沒了,連徐懷谷自己都無法生還。

徐懷谷心中一陣悲痛,問道:“陸先生走這一步險棋,事先可有算到損失會有這麼大?”

陸子衿臉上的神色讓人看不透,只是問道:“楚秀楊告訴你的?”

徐懷谷如實答道:“是。雖說我敬佩陸先生,但我覺得楚將軍做的沒錯。若是連我也不告訴,戲自然演的更真了,然而將士們卻也要死的更多。”

陸子衿道:“她的初衷自然是好的,然而心腸還是軟了些。”

“陸先生覺得楚將軍做的不對?”

“不全對,至少可以說不夠好。”陸子衿緩緩道,“行兵用將者,應當有鐵石心腸,最忌諱的就是情感用事。”

“此番雖說堂林關折損五萬餘將士,可是卻由此換取到了妖族的信任,日後若是

利用好假情報,一戰下來,幾十萬妖族也能輕鬆剿滅。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有舍才有得,不過是權衡利弊罷了。”

徐懷谷默不作聲。

雖然陸子衿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徐懷谷依舊不太認同。他一想到那麼多死去的將士,還有他們家裡的遺親和寡妻,心情便萬分沉重。

陸子衿盯著徐懷谷看了半晌,說道:“你的心腸和楚秀楊一樣,也軟了些。你當時不殺螣蛇,說來說去,不也是因為動了惻隱之心?”

徐懷谷半晌沒作聲。良久,他說道:“今後邊關,陸先生可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陸子衿搖了搖頭,道:“你幫的已經夠多了。七關被破之後,戰線再度被拉長,從東海岸至西海岸,一路綿延有上千里,你能幫上忙的恐怕不多。不僅是你,其餘的修士也不必繼續待在邊關了。這件事,我會過兩天親自告知他們。你們都已經做到你們能做的最好了,接下來,就是要看我們領兵打仗的了。”

“你應該也知道,如今東扶搖洲四國已經組成了聯軍,此時駐紮在大餘國境內的四國軍隊加起來有接近五百萬之眾。雖說這些軍隊魚龍混雜,各方協調接洽也有不少問題,但畢竟人數底子在那裡,總能攔住妖族一段時間。邊關的事接下來就交給我,你若是得空,不妨去興慶城裡再看看,公主殿下那邊或許會需要你。”

徐懷谷點點頭,道:“陸先生既然已經不再需要我幫忙,其實我就準備北上去扶搖宗了。”

“不回興慶去一趟嗎?下次來可能就再也見不著了。”

徐懷谷低頭沉思,道:“這麼一說,還是去一趟吧。有些故人還在興慶,總得去幫幫他們。”

“你是想帶他們走?那就要趁早了。公主殿下馬上就會下達禁令,嚴格禁止興慶任何人出入,到時候不論你是誰,多有權有勢,也走不了。”

徐懷谷吃了一驚,忙問道:“這是為何?”

“邊境戰事吃緊,我們只能邊打邊退,殿下和我早就料想到,大餘國最後的一戰將會在興慶落幕。你想想,若是不加限制,等到那個時候,興慶還會有人留下嗎?一個個都逃走了,軍隊還守護什麼呢?一座空城嗎?”

徐懷谷急道:“那也不能封城啊!這不是斷了所有人的生路嗎?”

陸子衿神色正經,說道:“背水一戰,軍隊戰力會更強。大餘國生機已絕,東扶搖洲也不過只是苟延殘喘,就算他們能逃,能逃去哪裡?與其逃亡中累死餓死,不如挺直腰板地死。”

“可是……”

“沒有可是,這就是殿下做出的決定。你若是不滿,可以去興慶城找她。她很看重你的意見,或許你能讓她改主意也尚未可知。”

徐懷谷咬了咬牙,半晌一言不發,最後不甘心地說道:“可我們在邊境廝殺,不就是為了保護大餘國的子民嗎?這麼做,豈不是讓邊軍的努力白費!”

陸子衿說道:“你應該在公主殿下面前說這些話。”

“我會去的,我一定會和她說的。”徐懷谷語氣堅決,“過幾天我就去興慶,和她面談此事。”

陸子衿突然笑了,語氣有一種欣慰的感覺,他說道:“想當年,你還只是個孩子的時候,公主殿下好似還是遙不可及的存在。而此時,你不僅是她的左膀右臂,甚至還能左右國家大事。才十年,一個人竟然可以改變這麼多。”

徐懷谷面色堅毅,心裡下定了決心,這趟興慶必須要去。

陸子衿拿起軍務冊子,低頭道:“這些事過幾天再提也不遲,還是先去看看楚秀楊吧,她這會兒應該在養傷。”

“她在哪裡?”

“我會讓門口的衛兵帶你過去,你跟著他就行。”

徐懷谷點點頭,拱手道一聲告辭,便轉身離去了。出門前,他沒忘把那一件青白色流雲袍子脫下收起來。如今是在軍營裡,不是在戰場上,就不必穿著仙兵法袍招搖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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