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隱匿在在山林之中,有星星燈火的地方,便是馬隊的目的地。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軍事古鎮,佔據天險,扼住北上的咽喉,這鎮子名作烏涼。

興許徐懷谷自己都已經忘記了,雖說他從未來過烏涼鎮,但其實在很久之前,他與這鎮子就有了緣分。世間萬物,當屬緣分和氣運乃最玄妙不可言之事,然而有時卻異常準確。此間玄妙,誰也說不清楚。

當初徐懷谷尚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隨孫祥剛走出青嶺,遇到有一個進京趕考的落魄書生,名喚王浩丞的,他的家鄉就是在此處。此時一過就是十好幾年,徐懷谷走過那麼多的地方,這小小的烏涼鎮,或許早就遺失在他的記憶之中了罷。

如今的烏涼鎮早就沒有人口居住,全是軍隊駐紮於此。大家都知道南邊要打仗了,因此紛紛往北逃難而去。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也坐著馬車牛車走了,那個名叫王浩丞的書生自然也不在了,不知去向。

有緣今後自然會相見,但是更多的卻是今日一別,便是永別了。

烏涼鎮日夜有重兵把守,其中又以今日最為嚴密,便是因為南邊從堂林關逃出來的將士,都來了烏涼。坐鎮此處的將軍擔心妖族會追過來,因此不敢懈怠,連夜派了更多人手巡查值班。再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大餘國邊軍的總左將軍陸子衿今日也來了烏涼,這將軍自然更加要做出盡職盡責的樣子來給他看。

然而儘管他派出眾多士卒在城牆上巡視,依然沒有發現有一名女子無聲無息地進了烏涼鎮裡。那女子一直走進軍營的中心,穿過來來往往的士兵,卻沒有被任何一人發現。那裡有一座二層高的小樓,陸子衿正在其中。

女子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地走上前去,打開門,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兩邊守衛的士兵卻目不斜視,好似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樣。

進門之後,她直接上了二樓,推開其中一扇門,走了進去。

陸子衿本來正在裡面看烏涼鎮的軍隊檔案,一面微微蹙眉,一面用食指輕輕敲打桌面,低頭沉思。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此時門“吱呀”一響地被開啟,陸子衿忙抬頭去看,一見這女子進門來,頓時一驚,忙放下冊子,站起身拱手相讓道:“前輩到訪,我竟毫無察覺。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韋綵衣臉色不太好看,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是我刻意壓制了氣息,你怎麼可能察覺得到?行了,多餘的禮數就不必了。我知道你是在這裡等人的,我也等人。你繼續看你的書,我不吵你。”

陸子衿見韋綵衣語氣如此不悅,便知道南邊一定出了事,不禁心中一沉。他低頭皺眉思索半晌,還是問道:“南邊有什麼不順利的事?竟然連前輩出手都解決不了?”

韋綵衣冷笑道:“若是妖族,自然好解決。可偏偏是我們自己裡面出了問題,你讓我怎麼好解決?”

陸子衿眉頭一挑,問道:“是誰?”

韋綵衣冷冷答道:“就是你要等的那個人。”

陸子衿低頭,沉思片刻,卻又問:“前輩等的難道不是他?”

“原本也是要等他的,可現如今,卻不必等了。”韋綵衣呼出一口濁氣,閉眼靠在椅背上,“我等李紫,有人託我帶她回中土。”

陸子衿點點頭,心緒有些亂了。他坐回原位,繼續看那記載軍隊諸事的冊子。燭火搖曳,他竟然有些看不進去。

徐懷谷究竟做了什麼事,惹得韋綵衣如此不悅?陸子衿微微抬頭,瞥了瞥韋綵衣,只見她閉眼坐著,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只得把想問的事又作罷了。

二人就這麼在房間裡安靜坐著,一夜悄然而過。直到接近黎明時分,馬隊才終於抵達了烏涼鎮。烏涼鎮的秦將軍親自帶隊開門迎接,楚秀楊與一眾修士進了烏涼,立馬便有人帶著他們去早已安排好的住處歇下。

眾修士倒是都可以歇息,楚秀楊卻不行

。她一到烏涼,便有人傳話說陸子衿要見她。楚秀楊聽到此事都還有些驚訝,畢竟她也不知道陸子衿已經到了烏涼,按理而言,他此時應該在更後方更安全的營地才對。

楚秀楊被人領去見了陸子衿,臨走之前,又把樊萱帶去了安靜的地方休息養傷。其餘人則在營帳中歇下,徐懷谷等一眾相互認識的修士自然聚集到了一起,坐著聊起天來。

李思青不知從哪裡搞了幾壺酒來,此時正是好時候。他自告奮勇起身給眾人都滿了上酒,笑道:“話說此番事了,大家都有什麼打算?七關也已經沒了,公主殿下委託我們的事,我們也都盡職盡責地完成了。現如今是回各家宗門,還是繼續留在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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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谷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水,看向眾人反應。之前在堂林關的時候,軍中禁酒,似是好久都沒有喝過酒了,此時愈發覺得酒水甘甜,也或許是身邊人的緣故吧。

殷子實不太喝酒,只應付著喝了一口,搶先說道:“應該要回宗門了。當初來的時候,本來只是鄧大長老讓我來給徐懷谷帶一句話,因此才來了南邊,否則宗門執事那邊肯定是不放人的。來的路途中,卻又收到了那一位公主殿下的請柬,這才上了一次疆場過過癮,說起來,這件事都是瞞著宗門裡面的。要是被宗門執事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被罰成什麼樣。在南邊耽擱的時間也不短了,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了。”

眾人聽罷,都紛紛點頭。殷子實說完這些,又看向餘芹,道:“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咱倆一起來的,若是我不帶你一起回去,怕不好交代。”

餘芹一聽要回去,頓時苦下了臉來。她有些為難地看向徐懷谷,又看了一眼殷子實,小聲囁嚅道:“可我還不想回去。”

殷子實搖了搖頭,笑道:“你哪裡是不想回去?我看你只是不想離開徐懷谷罷了。依我看,徐懷谷在外面浪蕩江湖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要不你們就和我一起回扶搖宗。如此一來,你們既不用分離,徐懷谷也好早點去見大長老,把事情了結了。徐懷谷,你當初答應過我的事情,可不能忘記。”

徐懷谷鄭重點頭,道:“我自然不會忘記。”

幾人才說了這幾句話,那邊李思青就已經喝下了好幾海碗,此時臉上都飛上了一抹紅霞,微微有些醉了。他砸吧砸吧嘴巴,斜著身子笑道:“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說的這麼神秘?說出來讓我們大家也聽聽!”

安筱雨本來在席間端坐,只抿了兩口酒,一聽李思青說出這樣的話來,趕緊猛地一皺眉,忙拿胳膊肘捅了他兩下,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尤其以修士更為重要。所謂修行一事,本來就隱秘非常,況且徐懷谷和殷子實都是背景不小的人,身上不知有多少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問修士的秘密,這向來都是修士界的大忌諱,如今李思青胡亂喝了幾口酒,便把這些忘得一乾二淨,說出這樣隨意的話來,若是惹到了他們二人,那可是要翻臉不認人的。交情積攢起來不容易,但毀掉可能只需要一兩句話而已。

李思青本來就是個耿直的人,在戰場上待了一段時間,愈發說話無所顧忌了。此時被安筱雨一提醒,這才猛然醒悟過來,頓時酒也醒了。可是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如何收的回來?一時間,李思青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倒是尷尬得很。

徐懷谷見他二人這副模樣,忙給臺階笑道:“我與李兄相識這麼多年,清風谷谷主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之間就不必有這許多禮數了。況且,殷子實方才與我所說的事也不是什麼機密。”

殷子實也笑道:“確實不是秘密。再過一段時間,就算我們不說,只怕你們也全都知道了,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就是我們宗的鄧紙鳶鄧大長老……”

徐懷谷忙著急打斷他道:“等等,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現在就說出來,倒顯得我太過輕狂了。”

殷子實半嫌棄半羨慕地笑道:“得了吧,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剛才還說不是機密,現在卻又不許我說,你叫李兄心裡聽了如何自在?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們宗的鄧大長老,準備收徐懷谷為弟子。其實當年早就有約定,但他又說要去飛魚洲一趟,結果一走又是好多年。鄧大長老就一直等著,等了好幾年,這傢伙可算是回了東扶搖洲。結果回來了也不去我們宗門一趟,筆直就跑到南邊來了。我家鄧大長老就讓我南下來找他,讓我給他帶兩句話。說是帶話,其實就是讓我把這傢伙押回去的。這次我回宗門,這傢伙要還是執意不跟我一起北上,估計我又得挨一頓罵才行。”

這話說罷,眾人都紛紛大笑起來。李思青搶著笑道:“我說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麼一件大喜事!我早就聽說,扶搖宗的鄧大長老可是我們東扶搖洲第一位晉升十境的大劍仙,堪稱東扶搖洲劍道第一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收過弟子。徐懷谷,你倒是好大的福氣,這種事兒,多少人搶著要都搶不著!”

殷子實也笑道:“可不是嗎?所以說,這一次,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得和我回扶搖宗了。不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餘芹也拉著他的胳膊,勸道:“是啊,大長老都等了你好些年了,你也不忍心讓她繼續等下去了,對吧?再說,你父母也都在扶搖宗山腳下,你也該去看看他們了。”

徐懷谷低頭沉思良久,還是有些模稜兩可地說道:“再看看吧。若是邊關沒有要緊的事,我就跟你們回扶搖宗。”

殷子實不言語,只笑了笑,端碗又喝酒,臉都埋進了酒碗裡。

李思青連忙轉移話題,說道:“說起來,我和安師姐也得回去了。我們谷主當時叮囑過,只叫我們上一次戰場,見見世面便行了,不能貪戀於此,否則殺戮過多,道心要受損的。”

安筱雨也點頭道:“是這麼一回事。七關雖然被破,但好歹守住了妖族將近一個月的進攻,我們也算是不辱使命。此番事了,過不了幾日我就要和李思青啟程回清風谷。現在妖族入侵,銳不可當,宗門裡頭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我們也得為自己的宗門考慮考慮,如何渡過難關,才是正事。”

李思青笑道:“那這麼說起來,大家應該是都要回宗門去了?”

夏瑛之前一直沒說話,此時卻說道:“我得留下來。”

李思青問道:“留下來作什麼?”

夏瑛神色淡然,道:“我們星月宗與你們不同,乃是大餘國本土宗門。妖族每攻下一寸大餘國的土地,便是離我家宗門更進一步。與其回宗修行,不如做點實事。”

李思青點了點頭,眾人也都點頭稱是,於是又喝了一輪酒。

徐懷谷這時候才發覺人數似乎有些不對勁,除去休息養傷的樊萱之外,此處似乎還少了一個人。徐懷谷在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李紫的身影,便問道:“李紫呢?有誰見過她嗎?”

李思青也往四周看了看,有些疑惑地說道:“她之前還騎馬和我們一起去找你了,這會兒怎麼不見了?”

餘芹低頭想了想,說道:“我之前見她似乎不太開心來著。”

說罷,她看了一眼徐懷谷,眼神中意味深長。

徐懷谷會意,忙把這事作罷,又說道:“吃酒吃酒,這可是李兄的好意,可不能浪費了!”

“當不起,當不起!”李思青大笑道,“你馬上都是鄧大長老的弟子了,還叫我一聲李兄,折殺我也!以後飛黃騰達了,別的不說,多弄幾壺市面上買不到的好酒來,我們常聚!”

眾人皆大笑,李思青又起身給大家滿上,道:“為慶祝徐兄前程,該滿飲此杯!”

於是眾人紛紛仰頭喝酒,席間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不過只是幾碗不值錢的酒水而已,然而只要有情意在,便重如山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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