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谷會了黑瞳的意,便清了清嗓子,好言勸說道:“前輩,且容晚輩說上一句公道話。綠珠雖說有罪,但這說降一境就降一境,也罰得太過了些。依晚輩來看,她罪不至此。”

綠珠一直緊緊低著頭,自然是沒有察覺到二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此時她一聽黑瞳身邊這男子竟然還為自己求起情來了,頓時一驚,驚訝之餘連忙抬頭往徐懷谷這邊瞥了一眼,心中思忖著此人與黑瞳到底是何關係。

黑瞳依舊不肯鬆口,道:“你也知道,我與那梅詠乃是不死不休的關係。若是今日我不重罰,各地的山神水神們都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遲早要被滲透個乾淨。到時候,讓那邪修當道,天下可還有安寧?”

徐懷谷知曉黑瞳的意思,必須要自己好好勸幾句,她才能鬆口。否則,綠珠就不會那麼重視,這個人情也就不值錢了。

他繼續勸說道:“都說不知者無罪。看她之前的模樣,連此地的水神早就被殺了都不知,因此才有疏漏。那邪修的手段狡猾,確實令人防不勝防,若是沒有經驗,初次的確不好對付。我看不如此次饒過了她,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回去好好清查一番,若是下次再犯,便雙罪並罰。治下者,應當溫肅並備。如此一來,前輩也不用失了溫肅之道。”

黑瞳沉默不語,似是有些被說動了,正在考慮。

綠珠見了有機會挽回,也連忙求情道:“這位小哥說得對,綠珠也是初次見到此等古怪事情,實在是沒料到。若是黑瞳大人願意給我一次機會,綠珠一定好好改過,絕不會犯第二次!若有再犯,大人怎麼罰都行!”

“好。既然你說出此話,那若是下次還犯,你這蘆花江的水神之位就可以交給別人了。”

綠珠頓了一頓,心裡還是有不甘,但無論如何比降她一境強多了。她給黑瞳磕了個頭,道:“大人慈悲。”

黑瞳冷笑了一聲,說:“平時慈悲的時候,你們感覺不到,一定要等大禍臨頭了,要罰你的時候,就知道慈悲了。你們這些做山神水神的,就是活得太長久了,不愛想事,腦子也鈍了。要是沒有我和那些世俗王朝來約束你們,指不定這天下是個什麼樣!”

綠珠忙答道:“多謝黑瞳大人賜教,綠珠一定謹記在心!”

黑瞳搖了搖頭,說:“算了,就這樣吧。梅詠被我所傷,估計逃不遠,我要繼續追他去了。綠珠,你回到水神宮之後,務必把所有水神召集起來,找出其中的假冒之人。若是有,直接殺了就是,不要有任何猶豫!對付梅詠的勢力,務必要斬草除根!”

綠珠堅定地答道:“綠珠一定按大人說的照辦!”

黑瞳點了點頭,站起身,是準備走了。不過她立在江面上,卻猶豫了片刻,並沒有立即離去。

她像是臨時做了個決定一樣,突然又轉頭對徐懷谷說道:“徐懷谷,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飛魚洲待不下去了,儘快離開吧。多添一句,若是你還想見到白小雨,她在青嶺。”

白小雨,青嶺……徐懷谷記在心裡,對黑瞳默默點了點頭。

黑瞳抬起一隻手,一道黑紫色的裂縫憑空出現在了江面上。那裂縫之後是一片漆黑,和她眼睛的顏色一樣,像是虛空。

她往前踏一步,走進虛空裡,然後裂縫消失不見,只留下白茫茫一片江面,她就這麼走了。

徐懷谷以前見過她的這手段,但每次見到,心中依舊是不免嘖嘖稱奇。畢竟在所有的修士流派中,他從未聽說過有

修士會此類法術的,就連相似的都沒有。他知道黑瞳修習的是自創法門,果真奇妙無比。

黑瞳走了之後,那叫做綠珠的蘆花江水神還跪在原地許久。直到她感覺到黑瞳確確實實是走了,一絲氣息也沒有了的時候,才終於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直起腰,站起了身來。

徐懷谷正饒有興趣地看她。

綠珠穿了一襲翡翠色的外衣裳,裡頭搭了件白色的小馬甲。發是及腰的長髮,而且看起來就柔極了,就像這江裡的一汪水。眉毛生得修長,形似那春日的柳葉兒;眼是水汪汪的杏眼,瞳孔棕黑,在陽光下閃耀出生機的光澤來。

徐懷谷看過了幾眼黑瞳的眼睛,再看這樣的眼睛,頓時覺得神清氣朗,舒服多了。

綠珠此時也在好奇地看他,但她首先還是朝徐懷谷鞠了一躬,道:“今日之事,多謝小哥搭救。”

徐懷谷笑道:“無妨,我只是依我心中所想,實話實說罷了。”

綠珠又問他:“敢問小哥尊姓大名?與黑瞳大人又是何關係?”

既然已經沒打算繼續留在飛魚洲,徐懷谷也就沒有再隱瞞了。他說道:“我叫徐懷谷,至於與黑瞳大人的關係……”

徐懷谷心裡暗暗思忖了一番,面色裝作有些為難之意。

他又瞥了一眼綠珠,見她似乎並沒有想因為徐懷谷的為難就作罷的樣子,心裡有了數。他便有意往高了說:“若是說的疏遠些,黑瞳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是說的更近些,黑瞳大人約莫是我姐姐的師父。”

綠珠聽到這話,神色一驚,又把徐懷谷從上往下打量了幾番。黑瞳大人弟子有兩人,徐懷谷說是姐姐,那想必便是白小雨了。

關於白小雨,綠珠多少也知道一些訊息,並且應該比徐懷谷知道還要多。那是一位修習香火神道的妖,天資極高。在黑瞳的幫助之下,她已經從白蛇修煉到了白蛟,就等修為和功德再高一些,就能擇時機而化為白龍了。

若是她成為了白龍,便又是一位統領各洲水神之主。

綠珠記得,白小雨的勢力主要還是在龍甲洲。一是據說龍甲洲曾經出過真正的真龍,現在還殘存有龍氣;二是因為若是妖族攻打進來,偏居一隅的龍甲洲肯定是最後的避難之所。白小雨或許能成為戰爭的轉折點,也尚未可知。

回到眼前人。難怪他在黑瞳面前也敢直言勸說,原來還有這麼一層關係,綠珠對徐懷谷恭順地笑了。

徐懷谷也回之一笑。其實是因為這綠珠偏要知道他和黑瞳的關係,似是徐懷谷不說她便不罷休的樣子。如此一來,徐懷谷便乾脆往高了說,也把她給唬住,希望黑瞳知道了不會怪罪。

二人互相這麼乾笑也不是個事兒。徐懷谷心裡有點急,他還要等著綠珠說出那一句欠自己人情的話來,好從這件事裡邊撈到一些好處。只是這水神模樣看起來玲瓏剔透,這心裡呢,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就是不說出來。

再怎麼說,也是堂堂十境水神,自己幫她這麼大的忙,她不會這麼小氣,連點好處都不肯給他吧?徐懷谷一急,朝她擠眉弄眼,只恨不能直接把話明示出來,那也未免有些太尷尬了。

綠珠自然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好歹活了幾百年,就是塊石頭也熬成精了,這點人情世故不知道?

蘆花江流遍一洲,她可是和飛魚洲大大小小幾十上百家宗門都有香火人情在的。這些個宗門之間又有大大小小的恩怨,她要是不夠圓滑

,哪能在夾縫之中遊刃有餘,和座座宗門都處理好關係?

這些事情,好像向來都是女人天生所擅長的。輪到山水神靈這裡,也同樣適用。

綠珠故作困惑地看向那擠眉弄眼的徐懷谷,問道:“看徐小哥模樣,似乎有點急,可是有事要走?”

“不不不……”徐懷谷連連搖頭,“我就一閒人,哪來的要緊事。沒事可做,沒事可做。”

綠珠似是明白了的樣子,點了點頭,笑道:“那不如到我宮中坐一坐?說來今日之事,多虧了小哥幫忙,我也得好好感謝你。”

等的就是這句話。徐懷谷連忙展顏一笑,道:“如此甚好。不知娘娘的宮殿,離這裡有多遠?去一趟要多久?”

綠珠柔媚一笑道:“不論是多遠,既然是在這江中,不出幾息也就到了。再有,小哥叫我娘娘也未免顯得太老氣了些,叫我綠珠就好。”

徐懷谷拱手笑道:“那便勞煩綠珠姑娘捎我一程了。”

綠珠似乎對姑娘二字尤其喜歡,滿臉笑意。只是她卻並不急著施法,反而問道:“徐小哥救了這座城,不去城中看看故人嗎?不去與他們作個別再走?”

徐懷谷心中疑心驟起,警惕地問:“我與那假水神廝殺之時,你並未在此處。你怎麼知道是我救的這座城,不是黑瞳?”

他右腳跟往後撤一步,幾乎是只要綠珠稍有不對勁的動作,他便能立刻遠離她。

綠珠掩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座堰口,道:“徐小哥的劍還在那呢。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們劍意相通,你本是他的主人。這事情好推斷得很,徐小哥莫要誤會綠珠了。”

徐懷谷愣了一下,也自覺是自己疑心過重了,只得賠笑道:“綠珠姑娘說的也是,我這心中確實還有些掛念。以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了,是應該好好與眾人做個別。”

綠珠善解人意地笑道:“那你便儘管去吧。那假水神在此地之時,對這一段江水裡的精怪不曾管束,我得趕緊肅清一下,也需花費些時辰。不知徐小哥要作別多久呢?”

徐懷谷沉思片刻,道:“那便後日清晨吧。只是還有一事,今日這裡發生這麼大的動靜,請你保守秘密,不要讓任何外人知道此地發生的事,包括我的名字和身份。”

綠珠認真地說道:“徐小哥請放心,黑瞳大人今日來此,就算是你不說,我也不敢洩露分毫。這裡動靜太大瞞不住,各大宗門肯定會託飛劍來問,我到時候不搭理他們,他們也就知道這事兒不是他們能摻和得起的,不會多過問。”

徐懷谷舒了口氣道:“如此甚好,那我便放心了。”

綠珠對著徐懷谷行了一個標誌的萬福禮,道:“徐小哥慢走,有任何事來江水邊喚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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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谷點了點頭,最後看了眼綠珠,便回頭走了。

走在往城裡去的路上,徐懷谷心裡想著:綠珠說得對,是該做個別。慧成最不喜歡自己不告而別了,他不想讓她不開心。只是自己騙了他們這麼久,這一去作別,該如何面對他們呢?

卻是有些愁。

徐懷谷看了看天,好在雨是終於停了,並且估計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也不會再下了。太陽西落,已經被遠處的山巒遮住了大半邊,橘紅色的溫暖的光照拂在人間,已經是近傍晚了。

可是徐懷谷知道,鶴門的夜並不是來了,而是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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