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善聽完這句話,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是最壞的來了。

這句話極有講究,算是野修間的黑話。荒山野嶺,互相辨認身份難,長時間下來野修們也就練就了一套自己使用的道上黑話,傳說是一個野修儒士所創立。

那人修行本事沒多少,卻喜好文人們那一套繁文縟節的古怪玩意,歷來被野修不齒。直到野修裡出了那位在中土赫赫有名的祖師爺,名沈高岑,堂堂十一境的大修士,但後來也逐漸消失在修行界之中。有人說他後來被正道仇敵聯手所殺,也有說他晉升十二境飛昇而去。

他的結果無人知曉,但是他確實是十一境的大修士,這點毋庸置疑,而且硬是強行與山上諸多大宗分庭抗禮,奠定野修的一代基礎。

他就對那一套咬文嚼字的名堂感興趣,覺得咱們野修也出了個文人嘛,挺痛快的。其實那儒士文采實在不太好,但沈高岑喜歡,後來也就慢慢演變成今日這套黑話了。

那段時間,沈高岑便是所有野修的英雄,便又許多後生野修去模仿他行事,琢磨那些黑話,於是這一套話語便逐漸流傳開來。

在不同時節,不同場合,話語都是不同的,有一套獨特的講究。

既然這夥人是野修,那就很麻煩。殺人越貨,野修們都愛幹,尤其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雖說雙方無怨無仇,但天曉得對方品行怎麼樣?

越是這緊張時候,越是不能輸了氣勢。

黃善裝作從容,邊喝酒邊說:“白頭是為相思人,人心卻比風更冷,火如何能暖?還是請各位轉個身,回吧。”

三名男子的身影逐漸從黑暗間顯露出來。

為首的是個公子哥打扮的男子,著一件白身黑紋大袍,腰間系玉,手持一把摺扇,風流倜儻。

身後兩人,一人生的高大雄壯,濃眉大髯,只披了一件背心,袒胸露背,在這風雪裡顯得及其違和。另一人身材矮小,一身普通人家衣裳,幹淨利索,腰間一把挎刀,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那濃眉大漢一臉興奮,明顯是個殺人越貨幹慣了的人,落在黃善眼裡便是心驚肉跳。

這眼下三人明顯都不是善茬,荒郊野嶺的敢來借火,必然是有所倚仗。反觀自己這邊,徐懷谷還在破境沒有醒,餘芹一個普通弱女子,就自己一個四境修士,自己這一夥人可不就是一塊大肥肉?

似乎是察覺到黃善眼裡的一抹狹促,粗眉壯漢更加興奮,躍躍欲試,手都不自覺向著背後的刀柄伸去。

黃善緊緊盯著那大漢動作,心裡慌張得很。但那男子的面色卻突然冰冷,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再不敢有任何情緒表露,看起來害怕極了。

那美男子不去管大漢,只是對著黃善淡淡淺笑,心平氣和道:“原來是一家人嘛。既然兄臺不願意借火,那我等也就不叨擾了。”

語畢就領著兩人離開,踏著輕雪,緩緩步入林間,只留下一路腳印,馬上就被新雪覆蓋住,無影無蹤。

黃善絲毫不敢懈怠,緊緊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時刻警惕,天曉得他們會不會殺出個回馬槍?

餘芹

面露擔憂,小心地問:“他們是不是很厲害啊?”

黃善警惕地看著四周,鬆開捧在手裡的酒罈,酒罈壁上滿是汗水。

他鄭重地回答:“是的,除了那一名粗鄙漢子,其餘兩人應該都要比我強。”

“那他們會不會要殺我們?”

“不一定,之前那漢子明顯動了念頭,但被什麼所嚇住了,大概是左丘尋幹的。”

餘芹嘆氣,皺眉看著徐懷谷,他還是那樣安詳地盤腿坐著,完全不知曉剛才發生了什麼。

那三人漸行漸遠,進了密林深處。左丘尋則再遠處小心跟著,作為一名刺客,她跟蹤人的本事自然是極好,她有自信不會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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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她的秀髮上鋪上了一層細雪,在月色下反著淡淡熒光。

每一步都及其輕緩,沒有半點聲音,山林裡只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響動。

左丘尋跟著三人翻過了半座小山,卻也不見三人有停下來的念頭,便感覺很有古怪。這麼惡劣的天氣,又是在這危險的杭旬山,當真沒有半點害怕?

果然,不久後,那為首的美男子便無故轉過頭來,皺眉不愉快,對著左丘尋的方向,無奈說道:“我們並未刁難你們一行人,閣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左丘尋自討沒趣,倒也不在乎,轉身,也不再隱藏身影,當著三人的面大方瀟灑地走了回去。這次跟蹤雖然被發現,但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能夠肯定一點,對方必定有人修為很高或者感知很敏銳。出門在外,小心一點總是不會錯。

待得左丘尋徹底離開之後,那三人也停了下來,站在了一顆頗大的松樹之下。

那粗眉大漢此時完全沒有了囂張氣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擔驚受怕,不敢抬頭。

為首的美男子憋了一肚子氣,憤怒呵斥那大漢:“你個蠢貨!誰讓你擺出那副準備動手的模樣?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打架似的,要不要在額頭上貼一張’我要和你打架’的字條?”

他實在氣憤:“你腦子裡都是什麼,看見比你弱的人就想動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便是你們低劣的野修路子。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女的先前就在暗處,若不是師叔制止你,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怪不得你的兄弟會全被你害死!”

身材遠不如大漢的美男子肆無忌憚地斥罵他,壯的和頭熊似的大漢連大氣都不敢喘,極具反差感。

等那男子罵得火氣消了些,大漢才諂媚地笑出來,奉承那斗笠人,說:“這不是有魏師叔在這嗎,那些個廢物能撲騰出什麼水花?”

美男子剛消的氣馬上又湧上來,呵斥道:“石承,你最好看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師叔是你能叫的,一名卑劣野修,也敢叫師叔?嫌一路上惹出來的事還不夠多?你我只是有這一場交易才能同行,別再給我整出其他事來!”

大漢畏畏縮縮,苦著臉,一句話也不敢說。

斗笠人沙啞地開口:“華賢侄,不必多說了。他個野修就這副德行,不必多說了,就當讓那夥人更相信我們的身份吧。”

他轉頭看向美男子,看不出

臉上表情,道:“倒是你,華賢侄,我們一路上裝成野修,有何感悟?”

華杉正色道:“以野修身份混跡世間,倒是能省去許多麻煩。而且大可以從心所欲,不必拘泥於宗門規矩,自在許多。”

“嗯,正是此理。許多仙家子弟下山走江湖之前,都得裝作野修走一遭世間,便是為了體驗一番各生百態,磨練心智,也可以長點見識,要知道,真正的修行界可遍地都是刀劍,遠遠不如山上的師兄師弟們那般平和。”

華杉心道:山上師兄師弟們也不見得平和,那只是表面如此罷了,暗地裡有多少蠅營苟且,可不見得比刀劍弱。

“我記得華賢侄以前在山門上時,脾氣可沒這麼暴躁吧?”

華杉嚇出一身冷汗,頓時明悟這便是自己的心魔種子,趕緊把那斥罵石承的想法泯滅了去,然後謹言記之,拱手說道:“弟子知罪,多謝師叔提點。”

“修道修道,修的是大道。不要把原本寬闊大路修成田壟小巷,更不要修進死衚衕。”

斗笠人又感嘆一聲,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修道之人,尤其是山上仙家,除了術法,最重個人心性。

心性乾淨澄明,大道自然何處皆可去。心性骯髒狹隘,處處都是斷壁殘垣,路路皆是死路。

這也就是大部分野修為何境界不高的緣故。他們過於勢利,只想著寶物,卻不知心裡越是這般作態,越是機緣都避開著走。

但野修也會有心性寬闊之人。開闊如那中土萬里大江珺水,雄壯似那龍甲洲平原獨起一嶽龍頭山,浩然若那萬哉千里快風,悠遠作那青離島主一笙飄渺無音曲。

道法同源,萬物皆作道,看你能悟出幾分罷了。

華杉似乎還有點不太放心,問斗笠人:“魏師叔,那夥人會不會壞我們的大事?”

斗笠人答:“他們應該只是路過,不然不會帶著那一名普通女子。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多提防著點,先前那個跟過來的劍修很不一般。”

他又問大漢:“石承,你有沒有把這個地方告訴其它人?”

漢子如臨大敵,他能清楚感受到斗笠人身上浩浩殺意,趕緊低頭道:“大師,絕對沒有!我以性命發誓,那次進杭旬秘境,我的兄弟們都死完了,只剩我一個人啊。除了你們,我誰也沒有說!”

斗笠人點點頭,算是認同,殺意也隨之而去。

他暗暗嘆息:“人皆有惡,心性澄澈,連我也做不到,何其難也……”

大漢一身大汗,腿都軟了,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心裡暗罵:“狗仙家!一個個道貌岸然,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以後再也不和這群偽君子打交道了!”

......

風雪覆蓋的密林深處,一隻雪白小獸靠著樹幹,渾身皮毛純白勝雪,高貴優雅。

她托起下巴,看了看左丘尋一行人的方向,又看看那邊三人,若有所思。

然後它起身,抖落皮毛上的細薄朝著某個方向而去,留下一串梅花腳印。

不久又被雪重新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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