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魚與熊掌（10）

“對，”女妖眼中已有淚水浮現，“小妖只是想，讓他能撐半年之後便可以了。從我決定與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早就準備好了如今要面對的分離。我也從未想過，要把他變成妖，或者是把自己變成人。我只是想，讓他能在我們初次相見的那一日，再離開人世，便夠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從那個時候結束。沈憐想著，或許她還想帶著他，前往那個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讓他在那裡，平靜地離開人世。畢竟，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嘛。風宸本不想管這閒事，不過或許是被她感動了，他竟然答應了。

他走了過去，對那個年老的男人，簡單說明了一二之後，就開始施展妖術為他續命。本來那個男人，很快就要死了，有了風宸的妖力支撐，他足可以撐到半年之後了。當然了，那一幕，只有她們兩人能看到。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沈憐看著身邊站著的女妖，突然問了一句，“等半年之後，他不在人世了，你準備怎麼過往後餘生呢？是繼續修煉成仙，還是......”

女妖笑著搖了搖頭，“我並不準備再修煉下去了，我此心已入紅塵，不能自拔。再也不適合靜心修煉成仙了，所以，我會等他。”

“等他？”

“是的，等他輪迴轉世，再續前緣。”女妖的打算，讓沈憐有點詫異。其實，她大可以想法子，把她愛的人變成妖。那樣一來，他們就能千年百年的相守在一起了。也可以把自己變成人，這樣也能與他白頭到老了。以往但凡人妖相戀，一般都會從兩項中選擇的。

可是，她選擇的卻是一世一世等下去。

沈憐忽然想到了幾個可能，“如果他下一世變成了女人呢、畜牲呢、或者是樹木呢？”

“如果是畜牲或者樹木之流，我會耐心等待，幫助他修煉成妖；如果他變成了一個女人，我也會以姐妹之誼，陪伴在他身邊一世，再等下一世。”女妖回得毫不猶豫，想來她以前是有想過這個問題的。

沈憐又問，“那如果下一世，等你找到他的時候，他或者已經年老或者已經娶妻生子了呢？”畢竟，人一但轉世，就會喝下孟婆湯，把前塵往事都忘了。難保他下一世，把女妖忘了，就娶了別人。或者她趕到之時已經晚了，他已經又老了呢。

女妖聽了她的話，抿嘴一笑，目光異常溫柔。“如果他已經年老，我會用另一種身份，陪伴他剩下的日子。如果他娶了別的女子，還生了孩子，我會遠遠地看著他，祝福他。然後我再去等待下一世的輪迴轉生......”

沈憐本以為聽到，他會娶別的女子為妻，或者連孩子都生了。女妖會憤怒，會不甘，會不情願。至少，她會難過吧。可是，女妖的反應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自始至終，女妖都是心境平和的，她不怨也不恨。下一世，如果得以相守相愛，當然是一件幸事。

如果不能，不管是為了什麼，她都想到了應對之策，並且她不會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她只會遠遠地看著，等著，下一世的到來。

沈憐丟擲了最後一個可能，“人一但轉世輪迴，哪怕靈魂相同，但也不會是現在的他了。每一世，都是不一樣的，他的性情與容貌都會不一樣。所以，這一世的他，是獨一無二的。下一世即使是他的轉世，也不再是他了。這樣的他，你還愛他嗎？”

女妖這一回，停頓的時間有點久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她才道。“我明白，就算靈魂相同，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所以，下一世的他，其實已經不是現在的他了。可是，我仍然愛他，這一點，我很確信。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他。”

這份愛情，是已經超越了一切嗎？沈憐不再多問什麼，只是，動容不已。這樣一份難得珍貴的愛情，世所罕見啊。

無論得身份的殊途、壽命的長短、輪迴的轉世，都不能阻隔他們相愛。特別是女妖對他的愛，不變、不妒，也不會不甘。這樣的愛一個人，的確是少見。甚至沈憐覺得，如果別的女子能帶給那個男人幸福的話，女妖也是不會反對的。

她的愛，無比磊落和豁達，卻也永不會變。那麼那個凡人呢，他是不是也一樣呢。沈憐忽然想問一下那個年老的男人。她擔心，他對女妖的愛，比不上女妖對他的。這樣一個女子，沈憐不忍她以後會傷心。所以，沈憐向他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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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風宸已經施術完成，那個年老的男子看起來氣色一下子好了很多。看來，他的身體因為風宸的妖力支撐，好了許多。風宸看著她走過來，默不作聲。沈憐只是看向了那個年老的男人，“風宸，你先過去，我想問幾個問題於他。”

風宸雖然不明原因，不過還是聽從她的話，向女妖那邊走了過去。並且擦身而過的瞬間，風宸的手微微一揚，施了一個遮蔽之術。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人能聽到沈憐與那個男人的對話了。沈憐看向那個男人，儘管他此刻臉上皺紋已生，頭髮也斑白了。

他的年紀已然不輕了，不過從輪廓依稀可見，他年紀時的風采。怪不得，女妖會愛上他。“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們與你妻子一樣，皆不是普通人。”

年老的男人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剛才那位公子應該與我夫人是同族吧。至於姑娘，也不像是一個普通的人族姑娘。”他猜得不錯，沈憐點了點頭，她是巫女的確不是普通的人族姑娘。

她繼續問了下去，“剛才，我問了你夫人幾個問題。如今，我想問一下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如果你不願意回答，可以現在告訴我，我不會勉強，只是希望你不要欺騙我。”他點頭，示意她問下去，沈憐才繼續問道，“我看得出來，大半輩子過去了，你仍然愛她。可是，等你死了呢，輪迴轉世之後呢？”

他臉上沒有出現為難，猶豫之色，“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她能忘了我，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去繼續快樂地過日子。我的壽命相比於她，太過短暫，我註定只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我陪不了她一生，這是我的遺憾，卻無法改變。如果我轉世了，也未必會再遇到她。”

沈憐此時，頗有幾分執著，“她說過，就算你轉世了，也會來找你的。她會等你的，生生世世。那麼你呢，她的情生生世世不會變，你呢？”

“我不會負她。”他沒有信誓旦旦地保證什麼，也沒有指天發誓，只是簡單說了一句，我不會負她。也讓沈憐愣怔了好一會，才繼續說下去。

“可是你轉世之後，前塵盡忘，也就是說你連她也會忘了。那你憑什麼覺得，你不會負她呢？”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她。”他說這話時，目光堅定如磐石，誓不會轉移分毫。沈憐從他眼神中，讀懂了這一點。她的心再次震憾了起來，人世間，真的有生生世世不變的愛情嗎？千年萬年，唯情不變嗎？沈憐對此，不太相信。

沈憐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他也不以為意。“來世之事，現在是預料不到的。這一世，你有開明的父母，也沒有他人的阻礙。可是下一世就未必了，如果到時你的父母親人拼命阻攔，又或者是那些除妖之士的阻隔，你又要如何面對呢？”

那個男人仍舊沒有猶豫，沒有徘徊，“我說過了，我相信我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攔於我。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能阻攔我們的，就只有生死。”因為生死由天定，他們無法改變。

只有生死能阻攔，其他任何人與事，都不能改變他們的愛情嗎？沈憐終於向他點頭致意，她知道再問也無用了。因為他的答案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他不會負女妖。無論是為了什麼，他都不會相負。而且他也相信，女妖不會負他。

等沈憐走回風宸身旁時，那個女妖盈盈下拜，目露感激之色。“多謝殿下相助，還有這位姑娘的關心。小妖有生之年，一定會向兩位報答恩情的。”

風宸隨意地說了一句，“不需要。舉手之勞。”

沈憐聽了，微微有點尷尬，“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與你夫君過完剩下的日子吧。我也希望，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會有消亡的那一日。”除非是到了女妖這一生，到盡頭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感情才會真正結束。這也是沈憐的希望，女妖聽懂了，再次點頭致意。

然後，她才起身，走回了她自己夫君的身邊。片刻之後，他們離開了這個涼茶鋪，消失在他們的目光中。沈憐這才感嘆著道：“他們之間的感情，不變、不妒，也不會不甘。輪迴轉世，也改變不了他們相愛，只有生死而已。那也只是，暫時隔斷了他們而已。”

“你很羨慕這樣的感情？”風宸的話，一針見血，直刺她的重點所在。

沈憐點頭，也不否認，“你說得不錯，我曾經聽到過這樣一句話。百年千年，唯情不變。以前我並不相信，而且愛一個人，是不可能不嫉妒的。如果自己的愛人喜歡上別人，娶了別人，怎麼可能不嫉妒呢。可是，他們都不一樣。”

風宸喃喃自語了一句，“愛情？”

“是啊，風宸，你真的愛我嗎？我是說，你真的愛以前的我嗎？”沈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懵了風宸，讓他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