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空城

尹亭執掌尹家多年, 何等風浪沒有見過。初見席綾的屍體時並不覺得怎樣驚懼, 反而保持幾步距離仔細勘查,可現在越是細想,恐懼感越是加速蔓延到全身。

忽然間, 猛然湧上心頭的驚懼感覺好像在他的胃上狠狠擂了一拳,讓他幾乎要吐了。

不是好像!尹亭瞳孔收縮, 他確實被什麼攻擊了! 

“還沒結束,至死方休。”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在心中響起。

尹亭被突如其來的心音激起一陣慌亂, 頓時身上又狠狠挨了一下。

是自己的恐懼在攻擊自己!

驚恐似乎變成了一種具體的力量, 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腹部,肋骨上,打得尹亭踉蹌退後幾步, 栽倒在地。

又一下, 砸在太陽穴上,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層血紅。

被掌握, 被左右的無助感覺淹沒了他。

耳邊廂, 輕輕的、每一下都扣在心房腳步聲由遠而近。

尹亭疼痛得痙攣,站不起身,努力掙扎著抬頭向腳步的方向看去,卻感覺一股無形的重壓狠狠按下自己的後頸,讓自己不得不低頭。

“席綾搬弄是非, 在歸航途中騙別人說你的父母得到了海神不得了的饋贈;那些愚人不知你的事,信以為真,嫉妒生仇, 把你父母絞死,還做了自縊的偽證——破壞了當時海神的實驗。席綾之死,只是海神的懲罰,所以我還是要取你性命。”

“唔……”尹亭被壓制在地面上,那無形的力道,似絞索般環住了他的脖子。

尹亭被勒得涎淚其流,耳內轟鳴。他大口呼吸,越呼吸那力氣纏得越緊。

壓榨掉他肺中最後一口氧氣後,那絞索開始狠狠向前拉扯,而尹亭的四肢也被什麼固定住,只怕下一刻頸椎就會被扯斷了。

冰冷的瀕死感從四面壓過來。尹亭忽然感到體內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度。這種灼熱強烈地試圖透過每一個毛孔抗擊無窮無盡的寒冷。然而,這漫無邊際的刺骨寒冷與那燎原的熱度互相衝擊,帶來另一種激烈的痛苦感,將他捲入一個黑暗、陰冷的深淵。

他的感知直直地下墜,彷彿跌破一重又一重甲板,落入深海之中,在泡沫與漩渦中載沉載浮。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從他墜落的高度響起。

……是誰?

瞳海?確實很像她,又好像屬於完全陌生的人。

“你已經拿走一條生命了,放過他吧。雖然你是墮九煞,也總該有點流年的自覺。”

不顧寒冷的感覺刺激雙目,他拼命睜開雙眼,想要看清那聲音的來源。

感覺靈魂回到了肉_體上

在自己生命力衰微幾近於無的身體旁,一個單薄的身影執劍而立,看不清面容,只看得那劍身上黑色的鱗片犬牙交錯。

“還剩八個。”那背影輕聲說。

熾熱與寒冷漸漸交融,匯成類似母體的溫暖感,他像個孩子似地蜷縮著身體,就這樣任憑黑暗包裹……原來在生命的初始,黑暗是如此安全溫暖……

……

“迪.d很好,真的。”一個聲音說。

“那太好了……整整十二天,我真怕它已經……”令一個聲音說。

“不瞞您說,她認識了船上的野貓,對方天天帶她去偷廚房,所以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嬌氣了,現在可鬧可調皮了……您別生氣。”

“野點好。野點能活下來,能不受欺負……”

什麼意思?他聽不懂。

尹亭悠悠醒來,仍然是和衣躺在床上。

果然,剛才的景象也是夢境麼,太好了。

尹亭松了口氣,卻聽見一個柔軟女聲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尹先生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艾薇爾夫人和瞳海,正守在屋裡,背對著他低聲交談。

“多虧夫人發現的及時,尹先生差點心梗而死。”瞳海坐在輪椅上附道。

“我的老天,你沒見到那場面最好……實在是太可怕了,”艾薇爾搖頭嘆息說:“我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也幾乎要昏厥過去。

“何況死者還是尹先生的情人。遭遇這種打擊,是誰也受不了。”

尹亭動了動胳膊,長長哎喲一聲。艾薇爾夫人連忙感到床前,欣慰道:“小海,尹先生醒了!”

瞳海推轉輪椅也來到近前。

“席綾她……”尹亭不知該怎麼問。

“安置在冷庫了。”瞳海說。

尹亭心中不知什麼滋味,有點木。看來席綾確實已經死了。恍如隔世,連帶著恐懼感和恨意都變得遙遠不真切起來,自己這是怎麼了?

 “尹先生,節哀順便。”艾薇爾夫人道。

尹亭麻木地點點頭。

艾薇爾以為他太過感懷,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語塞之餘有些壓抑。她的雙手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小腹,似乎這樣能感覺好受些。

尹亭注意到,瞳海雖然沒有下地行走了,氣色卻好了很多。

脖頸之上,沒有見到上次那塊讓封岑色變的鮮紅玉石。

“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你。”瞳海目光轉向窗外:“這艘船上,只剩下我們這幾十個人了。”

“怎麼越來越像災難片了。”尹亭神情灰暗地苦笑:“那我們是要餓死在海里了?”

“小海你別報憂不報喜的,還不至於,”艾薇爾給了瞳海一個嗔怪的神色:“蔡老闆的隨行人員都是資深的郵輪船長,他們去已經去駕駛艙操縱郵輪返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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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直接尋求救援?”尹亭皺眉,不明白作為有經驗的航海人員,對方為何舍本求末。

瞳海心有慼慼地點頭,艾薇爾卻洩漏出一絲為難表情。

尹亭恍然,大部分人都不希望外界知道自己上過這艘船吧。

他們真的見到海神了嗎?

不待他仔細思索,艾薇爾已站起身來,扶在瞳海的輪椅靠背上:“其他客人也都派人去下層探索了,您先休息吧,我和瞳海先去十一樓大廳等訊息。”

“我沒事,我也去。”尹亭掙扎著坐起來,長呼一口氣:“謝謝你們。”

“胡叛,來幫忙。”艾薇爾夫人向門外喊了一句,那個陪她一起的男子立刻推門而入。隨他一起進來的,還有瞳雪,想來兩人一直候在外面,在出了人命的郵輪上隨時保衛自己心愛之人的安全。

五人同行,一道前往十一樓的宴會廳。有幾個人已經等在那裡,卯嫻的手被琮凜包著,像一隻驚惶的小鴿子一般焦慮。她與艾薇爾同行,都看到了屍體,到現在情緒也還沒有穩定下來。

劉隼劉鶴兄妹佔據一個角落,仍是一幅排外的樣子,見蒼白的尹亭進入大廳,才移步問候。

“尹先生保重。”劉隼說。

青年說話間一抬袖,袖釦不知為何脫落了,骨碌碌滾到艾薇爾夫人腳下,一向和氣的女子先一步撿起來,遞過去。

劉隼道了謝卻不接,示意自己的隨從拿著。看那紐扣的目光,倒似看著瘟神一般。

艾薇爾笑笑,倒也不介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劉隼的行為確實很失禮了。

胡叛眼神冷下來,略有不悅。

“這種時候,人難免有些情緒。”琮凜打了句圓場。

“夫人,我們坐一邊等吧。”瞳海牽住艾薇爾的手,抬頭帶點問詢地看著她。

“好。”艾薇爾推著女孩去一邊等候了。

剩下的賓客們陸陸續續聚集到十一樓的大廳,大部分都與隨從同行,想來那席綾的慘狀也是讓人怕了。

“卯嫻,你父親呢?”尹亭問。

他注意到,卯回晟和封岑兩人不在其中,這讓他有了不好的聯想。

 “卯先生沒事。他執意不肯與我們一起行動,在房間休息。”宋東祁代答:“至於封先生……”

“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他。”

“嗯。”尹亭輕輕應了一聲。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郵輪之上,大家各求生路,沒有人願意追究兇手,沒有人願意多談與海神有關的事。

如果說有什麼兇手的話,一千多人消失得乾乾淨淨才更可疑、更讓人恐懼。

這郵輪,像一座死城。

最後,蔡萬進來了,她的夫人身體狀況不太好,下頜在短時間內尖瘦了許多,眼袋浮腫,由一個從艾薇爾身邊借調過來的女侍攙扶著。

“我帶來的五個人都是會駕駛郵輪的,他們從駕駛艙傳回來的訊息是,儀器設備都正常,可以安全回航。”蔡萬丟擲一個好消息,大家臉上緊繃的表情略微輕鬆了些。

“只要安全度過剩下的27天,大家就可以迴歸各自的生活了。”他說。

“27天?”尹亭失聲。

“食物和水的儲備都很充足,剩下的一個月大家照常生活就是了。”艾薇爾夫人以為他嫌時間長,安慰道。

男人蒼白著臉搖頭:“我們只航行了15天,為什麼返程要27天?”

大廳頓時靜得丟針可聞。驚愕的,狐疑的,各種目光交織成網,把尹亭牢牢鎖住。

眾人面面相覷,氣氛瞬時間微妙起來。

“尹先生在開玩笑嗎?”宋東祁揶揄道。

“你們……在開玩笑嗎?”尹亭聲音顫抖,退一步環視四周。

大家都不作聲了,這個話題太敏感。

只不過幾乎每個人都在心底暗自猜測,其他人也是見到海神了的,他們又許了怎樣的願望呢?

“嘻嘻,尹先生不知道嗎,我們在海神的宮殿裡做了12天的客!”蔡萬的夫人忽然出聲。

“嵐欣!”蔡萬沉下臉,轉向女侍:“扶她回去休息。”

“你們不知道那些人哪去了?我知道!我來告訴你們!”那女子用怪異的強調說:“那些人是獻給海神的生命!”

“知道嗎!我看見了!一望無際的浮屍浸泡在血紅的海水裡,一路延伸到連月亮照不到的地方!每一具浮屍的表情都那樣的慘白,每一雙死魚般的眼睛,都在汩汩流血。黑紅的血淌過猙獰的面頰,落在海面上,將海水染成暗紅……!”

每個人心裡都“咯噔”響了一下。

 “夠了!”蔡萬甩了嵐心一個耳光:“現在大家要齊心協力,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何等的美麗!海神喜歡這樣的祭品!海神喜歡!”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花枝亂顫地大笑起來,推開攙扶著她的女侍,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別管她。”蔡萬冷著臉說,對自己妻子的態度和過去大相徑庭。

“就這樣吧,大家回去休息吧。”蔡萬說:“會做飯的已經去廚房準備食物了,每日給諸位送入房中,有什麼別的需要打電話告訴我。”

發生了這種事,眾人沒再說什麼,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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