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千里有月,萬相無常(下)

“別撓了,把指甲都磨壞了。”瞳雪有點心疼地看著她翻起的指甲邊緣。

“……”醜門海不聽,繼續使用她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咯吱咯吱……

瞳雪對撓玻璃的聲音顯然漸漸免疫了。他抬手扣住醜門海的下巴,強迫她聽進去。

“你不好奇陳靈在做什麼嗎?正好材質合適,要不要我展現給你看看?”

“你……什麼意思。”這話問得突兀,讓醜門海愣了一下,手不覺從黑玻璃上滑落了下來。

“什麼意思?在這同樣的月光下,你那心心念念的陳靈或許已經入睡……或許還在刻苦讀書,又或許……正在和漂亮的女人歡愛。”

“他當時著急攆你走,不就是因為出國後看到了中意的物件了嗎?”他推測道。

醜門海沉默不語,算是預設。

“他拒你千里之外,不代表他是正人君子,只能說他心裡覺得你配不上英俊瀟灑的他罷了。”見這招有效,他眯起雙眼,繼續低聲勸誘,黑色的指勾劃過懷中人的臉頰。

“他的手,可能正在急切地揉弄什麼女人的胸部,他的嘴唇,也不知道貼在哪裡,親吻著誰。他的身體,也許正在急色地忙碌著,或者沉醉在溫香軟玉之中。他滿眼都是女子姣好的臉,就算不肯為她犧牲一丁點,對這種能彼此享樂的關係也喜歡得緊。而他那聰明的腦子裡,一丁點你的痕跡也沒有。”

“人間永珍,和我說這個做什麼。”他這一番惡意的猜測,得到了醜門海冷淡地回應。然而瞳雪還是從她不規律的呼吸聲中發現,這些話顯然已經觸動了她的心事。

“好,我不說,你只要看著就好。”他露出得逞的笑,利爪探向牆壁,爪尖輕輕點在玻璃上,黑玉一般的玻璃瞬間清澈,變成一面水鏡,鏡面上波紋起伏又逐漸盪開,即將顯示出畫面。

一雙手攥住瞳雪的手腕,阻止他繼續下去。

手指冰冷,比夜露更涼。

醜門海偏頭看向枕側,抬起自由的那一隻手,解開衣釦,露出單薄的胸口,平坦的小腹,蒼白的肌膚在月色下散發著珍珠一般的光澤。空氣冰冷得讓她戰慄,瞳雪的做法更讓她感到傷心至極。

緩緩呼出一口寒氣:“別讓我看到他。想做什麼就快點做,想完全變回原身也無所謂,你又不是沒那麼做過。”

“讓你難過了?”瞳雪用力把她的臉扳正,看進她的眼睛裡。指爪鋒利,微微使勁便皮肉穿破,臉頰上流出兩行溫暖的血。

“他有他的因果報應,我為何難過?我現在躺在這裡不也是因為自己的報應嗎?”醜門海自暴自棄,這麼冷乾脆貼近一點。她環住男人的脖子,把冷得失色的嘴唇貼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不看著他,如何都好:“我身材這麼差,吃虧也是你吃虧。”

“後悔阻止我了?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自私自大,處心積慮地踩著別人往上爬,冷血無情。有很多人從不放棄、真誠善良,用自己的執著和勇氣面對困境。你一直想教我看到這些,自己怎麼矛盾了。”瞳雪呢喃細語,輕聲安慰。

“你覺得自己很愛他,所以當你得不到他的感情還被他利用時,你覺得傷心?”

“……如果這算是傷心的話。”醜門海動了動下巴,表示自己在點頭。“不過算了……現在我只是希望他的前程能像我的胸_部一般平坦。”

“多少有點兒。”瞳雪把佈滿黑色鱗片的右爪蓋在她胸口上面,量了量,用指腹輕薄著小小的尖蕊。她瑟縮了一下,沒有反抗。

“你對他付出期待、付出心血,希望他過得好,希望他能看著你心裡有你,希望他不要去觸碰他人,這是愛沒錯。”瞳雪說著,把臉頰和她的貼在一起:“我對你的感情,人類還沒有創造出詞彙來形容。我只能用我們自己的語言告訴你,是不是比所謂的愛情更深,你自己評價。”

瞳雪把唇貼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你何必……我……我不清楚……”醜門海聽罷滿臉茫然,慢慢搖了搖頭,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聽他說出來。對於瞳雪的真誠相對,虛假的應付已是多餘,她只能給出最坦誠的回答。

“那我等著你知道。”與言語截然相反的動作,瞳雪已經沒有再等待的耐性。不需要全部變回原身,能露出額角的部分原身化已經足夠他掌控欲_望,脫離人身壓制。

腳踝被人握在手中,醜門海疼得哭了出來,頭頂在他的肩膀上低聲抽泣。嗚咽的哭聲與哀求,很快被凌駕在身上的獸撞得支離破碎。

他愉快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面容和身體,看著她疼痛地顫抖,在瘦弱的胸口肆無忌憚地印上青紫的痕跡。

醜門海的好脾氣,很大一部分來源於砍掉一半都能很快長好的再生力,既然別人威脅不到她的生命力,就何必為難別人。

他對她那些五花八門的朋友的奇妙忍耐力也大多來自於此。

然而,也許是因為力量同源,被瞳雪造成的創傷就癒合得很慢,她只能像常人,甚至比常人還緩慢得多的速度恢復。

感謝這一點,他可以一再留下自己的痕跡,在前一次快要消失的時候。

他現在心情非常好。不管是什麼什麼陳靈,什麼什麼蘭陵王(?),什麼什麼宋東祁(??),什麼什麼小學同桌(……)全都不在她的腦子裡了。

很快,他們有的會老會死,有的會找到合適的另一半,也都不會在她的歷程裡有多少交集了。而他還在。

這麼想著,他輕輕揚起下巴,籲出熾熱的喘息。

□□中她總是可憐兮兮的,對自己示弱,非常可愛。不過……自己已經很溫柔了。這次只是原身化四爪、尾巴和額角。她會好受些嗎?他的尾巴在背後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掃過的地面都被腐蝕為虛無。

他不需要人的善,不需要人的惡。人性什麼的,留給人來用吧。

佔有慾是所有物種都有的。

……

夜已深,蕭晨仍然坐在那張桓踞在萬屍殿上面的床邊,守著他的“寶山”。指尖在鍵盤上敲擊,不斷嘗試著用聯絡各種關係,查詢任何可能的線索。在幾個人中,可以說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只能用普通人的手段盡綿薄之力。

孫大壯坐在一旁,困得不斷點頭,遙遙欲墜。

“去睡吧。”蕭晨在他面前晃晃手。“我一會兒拔掉電源去外間屋。”外面那間屋是後來加蓋的,沒有電源插銷,蕭晨只能在內間屋用電腦。

“蕭晨,你的指甲顏色真美,又粉又白,好像是潰瘍性結腸炎和慢性腎衰竭症狀綜合在一起的顏色。”孫大壯強打起精神,嘟囔著誇讚。

蕭晨微微一笑:“這話醜門海和我說過了,換句有新意的吧。”

“放心吧,我禾枷慕冉向你保證,一定會給你治好的。”孫大壯睡眼迷離,迷迷糊糊地靠在了男人的肩頭,像一隻收起了利爪的小貓,隨著胸口起伏趨向平緩,慢慢響起了咕嚕咕嚕的呼吸聲。

禾枷慕冉,這就是他的真名吧。蕭晨在心裡嘆了口氣,默默重複了幾遍,強迫自己轉頭看螢幕上的文字。

……

高長恭坐在山崖的巨石上靜靜賞月,聽松濤如海,不時玩賞著腕上的手錶。

“能跑能跳,感覺真好。”

“現在法律不允許重婚,我只能找一大堆情人小三……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我就要做個賤骨頭!!”志向滿滿對月長嘯。

“為什麼不給我買面具款的呢?到底是因為那款比較貴呢?還是因為那款確實比較難看?”小心眼的高長恭又開始鑽牛角尖了。

手腕上的鉑金錶殼在月光下明亮至極,像是把月亮帶在了手腕上。

“……管它呢。再讓她買一款。我那面具肯定很貴,只買一塊表她還是欠著我錢!哈哈!”

……

月上中天。在一所中型城市,一所普通高中,一間小小的單人宿舍裡,傅秋肅批剛剛改完學生的作業,拿出蘭陵王的假面細細欣賞。消瘦的指節撫在獸形面具上,低聲哼著入陣曲,感到一陣寧靜。

女友小云明天過生日,自己這個月工資又要全部支出來。夠買什麼的呢?她喜歡的奢侈品,沒有一樣不是自己要攢個十年八年的。交往三年了,從一開始,作為實習教師的女孩被自己上課時神采飛揚的模樣吸引,主動追求自己,奉上全心全意的戀慕;到現在的為難與冷淡,常常拿別人的生活來做比照,讓自己不斷內疚自責……

自己只是個窮教書的,能給她多久的快樂,便給多久吧。富貴勇猛的蘭陵王,終究淹沒在歷史之中;女子心心念念的美好生活,亦遮住了自己的一片真情。前者得見天日,後者還有沒有力挽狂瀾的機會?

宵禁燈滅。清癯的老師默立在黑夜之中。月光從背後打在面具上,猙獰的獸口無聲地大笑。

……

一個小皇帝在地宮中跑來跑去,追一個皮球。

穿過了幾重宮殿,他終於在寬廣的中庭撲住皮球站住腳,身後攆上來了一排松鼠精兔子精,齊齊剎車蹲坐一旁。這些小精怪修為不夠,可以口吐人言,尚未變成人形。個個是鬼靈精怪,調皮可愛,都是少年皇帝最好的玩伴。

在萬屍殿的他們已經不再是人,無需人類的儀仗與虛榮。他要的,只有建立在自己身上的自由與尊嚴,而不是建立在王權之上的力量與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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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幼登基,做了好幾年傀儡卻不敢反抗,因為他怕死。十一歲那年死在了宮變,卻給他找回了快樂。

看不懂的人,難道非要用死亡點醒嗎。

“看月亮!”他抱著皮球,坐在一大圈小動物中間,笑嘻嘻地看著能放出月華的假月亮,側著臉聽兔子扒在肩膀上說話。

“什麼?對著月亮許個願?不是對流星許……啊?我們只有月亮?……確實啊。”小皇帝點點頭,抱起大兔子,對著穹頂喊道:“我長大以後要娶蘭陵王!”

第三層一個聲音遠遠傳了下來:“沒天理了!還讓不讓旱魃睡覺了!”

大兔子正豎著耳朵,被聲音震得一哆嗦。它捋了捋耳朵,質疑道:“……你長得大嗎?”

小皇帝被吼得沮喪了:……幻想一下還不行嗎……不是說少年要展開想象的翅膀麼……

……

黑森林裡的屍身被天然的蠱蟲牽動,彷彿仍有生命一般微微抽動著。蠱並非全部撕殺而來,蟲吃掉了沾有惡咒的血肉也會形成蠱。把毒蟲放在壇中等待成蠱,以謀害他人的惡念,本身就是一種詛咒了。王啟正是以他的肢體,化了萬數的蠱蟲。

蟻蟲們揮動觸角,在屍身上建立自己的城堡,吮吸內臟汁液,撕裂肌膚,鑽入骨髓。

森林靜默,百獸休憩。一刻鍾內有無數花蕊綻放,有無數枝葉凋零。榮枯生死,再正常不過。

……

取走涿鹿鈴的隊伍正在荒郊休整,十幾人臉上都是疲憊而兇狠的神色。

“還有兩日。”張魎許諾到。

然而,還有兩日便如何呢?

……

瞳雪把人抱在懷中索取,低頭看進無盡的歲月與空間,繞一圈生生不息的迴圈,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背影。

醜門海低低的嗚咽,閉上了眼睛。

一個多小時後,她猛地睜開眼,伸手猛撓瞳雪的臉,恨恨地說:“你個壞蛋!現在陳靈那邊是白天!什麼狗屁天涯共此時!什麼狗屁虐心虐身情節!”

“我只說月亮,沒說什麼共此時啊……”瞳雪心情愉快,側頭躲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掌心裡暖著。

……

萬里之遙,陳靈被通知去一家大公司面試實習職務。他心中暗自高興:還沒有畢業就有公司指名,這證明自己是何等的優秀?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一番收拾下來,他確實是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男子。

他進退有度,一直掛著微笑,在一群人中鶴立雞群。

這個位置一定是自己的了。他在心裡告訴自己。

更讓人激動的發現還在後面,面試官告訴他,老闆從監控中看到他談吐不凡,覺得是個可造之材,竟然破格要求親自見見他。陳靈穩住心中的興奮,整理好衣裝,自信滿滿被帶進辦公室。

滿懷熱情的年輕人面前,中古打扮的男人嘴角上揚,水晶鏡片後露出溫和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年輕人。我叫廖千秋。”

……

死去的,活著的,痛苦的,幸福的。即便是極貴帝王,在月下也不過是一個淡淡的人影,剝離掉了一切華美的外在;即便是深沉的血印,也被鍍上一層銀灰色、柔軟的光,暫時平靜無波。

喜怒哀樂,憂思悲恐驚,換來的只有靜靜欣賞。

千萬言語,回應的只有注視。

世人對這些富貴貧賤、生死聚散、愛恨喜樂所做的,何止欣賞;何止注視。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感覺不出將近百年的歲月何等可貴。太多生命朝生暮死,看不到;虛無縹緲的長生傳說,卻一直惦念在心,不擇手段。

人們都以為,只有絕對無情的死物,才能多情至此,清如明鏡,照徹神州。

月也來自於無,終將歸於無,再演化成新的事物,生生不息。沒有死亡,就沒有生機,任何形態與情感都不過是迴圈的一節。只因為這輪月太過長久,被人誤以為是永恆。

永恆的不是月,是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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