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空營

“這, 怎麼可能……我們真要完蛋了……”一個大漢顫聲道,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臺階上。在強橫詭異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反抗都如蜉蚍撼樹。不止是他, 汪洋恣肆的稀軟泥沼讓一眾人等都傻眼了,站在臺階盡頭無處可去, 頓時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

幾位妍麗的殄姓災禍花容失色,緊緊咬著嘴唇。廖千秋引以為豪的攻堅力量四十九禍, 自從進了夜終南後力量大失, 而且不知為何有了人類的鮮活情感,知道喜怒驚懼,在此刻都或多或少露出幾分慌亂。

“都別慌……不要慌亂!”廖千秋試圖穩住人心, 然而收效甚微。焦慮和混亂的氣氛很快彌散出去。

“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瞳雪忽然說:“試試這泥水有多深, 再作打算。”

水皇逆月再有威力,他所駕馭的汙泥也不可能一路淹沒到雲端之上, 只能說, 夜終南的空間維度再次詭異地錯亂了。

僱傭軍裡有人得了命令,挽起褲腳在邊緣一落腳,深深的泥淖頃刻淹沒小腿。他抓住另外兩個人的手,側身用腳尖向下試探,沒有感覺到該有的臺階階梯在此生生截斷了。

“沒有臺階了, 再往下很深。”這人說,腳底溼滑,更深處似乎危機重重, 他不敢再向下趟行。

“那就是了,”瞳雪頷首說:“並不是天河井被泥漿淹沒了,而是這臺階引領我們到了新的地段。”

眾人稍微松了口氣。聽瞳雪的意思,現在的狀況總比面對淹沒雲端的汙泥要好。

“對,都別著急,我想想對策。”醜門海安撫道。她抱著黑色的,謹慎地環視四周。前有狼後有虎,還要提防著水皇追上來。她感到壓力很大,只能依賴捏著書包緩釋壓力。

眾人已經對她有時候揹著巨大的書包,有時候又兩手空空的狀態熟視無睹了。

廖千秋不聲不響,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杖。不知從何時起,整個隊伍的領軍人物從他轉變成醜門海了確切地說,是醜門海和瞳雪,這讓他深感不悅。這讓他更堅定地意識到,必須徹底讓醜門海歸屬自己。畢竟,瞳雪和醜門海之間曾有刻骨的裂痕……

不知不覺,無數不屬於他的記憶已經慢慢根植在他心中了。

努努不愧是心理素質極強的少年,面對泥淖毫無緊張感,還抱著懶懶的盆子,小心翼翼把盆子放在泥巴上,看懶懶的盆子在被泥漿吞沒了一半後勉強飄在表面。

泥漿咕嘟嘟冒了幾個泡。

醜門海瞥見這一幕,眼睛一亮:“努努,喚出屍輦!”

努努扭捏道:“那是九黎聖醫一脈不傳之謎……罷了,看在小海的面子上,你們跟著沾光吧!”

少年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令旗,咬破食指,在上面畫了一個敕令,巴掌大小的令旗陡然增大,變成一丈有餘的巨大碧綠鬼幡!

碧粼粼的鬼氣隨著幡動四散,眾人如墜冰窟,止不住地發寒。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這少年也是惹不起的。

“聖醫親征,屍輦奉候!”努努朗聲道。一面奇異的圖形攜帶沖天鬼氣旋轉著浮現在半空中,只見沉重的陰森巨幡突然從少年手中祭起,在半空中旋轉不休。圖陣上空突如鬼蜮大開,凜冽的鬼氣,暴戾掙扎的巨爪在幡上先後浮現,有什麼物事正從那法陣裡掙脫出來。

“這……”醜門海瞠目結舌,看著一面比塔頂還要寬闊的蒼白木板從圖陣後的虛空中緩緩漂出,懸浮在距離泥淖表面半尺的低空中。

“……這明明是個平板車吧?”她說。

“我只會召喚平板車,小海你湊合著用吧。”努努臉紅了,也許這才是他剛才扭捏的原因吧?

“不不不,我是太高興了,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平板車,就是這個大擔架……如果你召喚太好的車輦,我還得麻煩著卸輪子卸頂棚……”醜門海趕緊說。

屍輦以死氣為力,需要殭屍在四角和邊緣推行拖行才能運動。

在平時,坐在屍輦上的聖醫相當於被殭屍所送葬之人,只要不主動下輦,就不會被敵人發現。這也是為什麼九黎聖醫一脈會擁有這種代步工具的原因:在過去的戰爭中醫療力量可謂珍貴至極,不能有任何折損。

現在眾人處在一切都扭曲的夜終南,屍輦失去了它原有的躲避效用,但是做個木筏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麼,殭屍先生們,請你們……”醜門海話說到一半,徹底噎住了。

那群殭屍早已呵呵傻笑著先行坐上去了,有的拿著報紙,有的拿著鋼絲網鐵門,有的頭上扣著鐵桶,還有的在腰間帶著一個小鴨子游泳圈,擺著極度侵權的造型,一個個面露憨直質樸的表情。

醜門海抓狂:“你們!到底是真樸實還是裝的!”

“算了,都先上來吧。”努努也無奈道。屍輦可以在弱水上漂行,輕過鵝毛,就算有再多的人上輦也不會傾覆況且是連懶懶都能浮起來的高密度泥漿。

眾人都上了輦,沒有動力,屍輦只是原地漂著,一分也為移動。

醜門海掐腰不滿:“你們不使力,屍輦如何動得?”

眾殭屍繼續傻笑。

“別怪我生氣!”醜門海哼哼,對著瞳雪攤手:“把對付殭屍的秘密武器拿出來!”

瞳雪在袖子裡掏了一會兒,抽出一朵向日葵,交在醜門海手上。

醜門海意得志滿,把太陽花舉給殭屍們看:“都給我好好工作!有這個東西在手,就算是一大波殭屍我也能對付!”

殭屍們嚇呆了。

一個看起來最老實巴交的殭屍立刻做出應對。他趕緊拿出兩根毛竹杆,分別遞給努努和醜門海,又比劃了一個撐杆划水的優美動作。

醜門海攥著毛竹杆,胸口劇烈起伏,對著滿臉期待表揚的殭屍深深呼吸,最後也沒說出點什麼來。

瞳雪從醜門海手裡拿過竹竿,遞給努努:“人力資源部門的經理,你得為自己下屬的錯誤負責。”

努努放棄地拿起兩根竹竿,喃喃道:“讓我們蕩起雙槳……”

隨著少年笨拙吃力地撐杆,少年的腳尖離開了屍輦表面。

他把自己撐起來了。

“我來吧。”狄磊把竿子從努努手裡接過來,後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往哪個方向劃?”不苟言笑的男人問。

醜門海粗略看了一眼周圍的景色,分辨不出什麼,便道:“先離開天河井的方向吧。”

狄磊點點頭,再沒說什麼,一聲不吭地划起水來,動作相當嫻熟。

屍輦好像沒有任何重量一般,在狄磊富有技巧的撐杆下,每一次落杆都能滑出去很遠,十幾個起落後,天河井和盤旋的臺階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

眾人的心並沒有因為離開象徵著水皇的巨大標誌而鬆懈下來。相反的,因為失去了唯一的參照,泥淖變得更加寬廣無邊,深不可測。

百無聊賴的醜門海掏出一把綠豌豆,往殭屍身上砸著玩兒。

百無聊賴的瞳雪也分到一點豌豆,瞄準殭屍們,結果砸得別人滿身都是。

百無聊賴的努努又給殭屍們要了一根竹竿,挑到泥沼裡翻攪起來,竹竿的痕跡在濃稠的泥漿裡留下短暫滯留的畫面。

努努畫著畫著,杆底被什麼沉重的物件勾住了。

“呀,什麼東西……”少年皺眉,用力拉扯。這麼渾濁的泥淖之下,總不會有魚吧?

“喝!”努努下盤一沉穩住身形,手臂施力,竟然真的把竿子碰到的東西挑出了泥漿!

醜門海:……

眾人:……

一個以女子為形態的災禍忍不住吐出來。

努努舉著竿子愣了半天,把東西又放回泥漿裡了。

“這……這是什麼?”努努顫抖聲音問。

醜門海不言語。

是死屍。

然而如果僅僅是死屍,並不會讓人覺得如此可怖噁心,況且是這麼一群經歷過無數生死大事的人。

那是不知究竟為何物的屍體,在泥漿中只剩骨骼,長著怪異的軀體,扭曲成怪異的角度,無數種怪異和猙獰拼接在一起,在骨骼上又有無數膿瘤一般的膨脹突起。這些因素拼合在同一具屍骨上,讓努努挑起來的死屍不像是一具屍體,更像是無數恐怖的屍體互相融合在一起,彼此吞噬,直到存活的最後一刻。

努努又試了幾番,幾乎每次下竿都能挑出形狀詭異恐怖的屍骸。看來這廣袤的泥沼下堆積著無數的類似的屍骨,而且出水屍骨的形狀越來越匪夷所思。

各種武器、肢體、爪牙交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努努又問。他再也不想嘗試了,直接把竹竿拋入水中,退到竹筏中部和殭屍們擠成一團。在這時的努努眼中,殭屍們個個都玉樹臨風,貌似潘安。

“是被遺忘的妖魔異獸,經年累月積在泥漿裡不知多久了。”瞳雪道。

“或者曾經是神。”醜門海淡淡補充。

“既然已經退出歷史了,就不能被尊稱為神了,現在不過是掩埋在泥底的爛骨而已。”廖千秋說。看著好似融化廢鐵一般的漆黑扭曲骨架落回泥漿裡,他不由得聯想到和人模樣無二的水皇逆月。

“你所說的水皇土皇究竟是什麼?”他問。

醜門海嘆了口氣,知道終究躲不過這個話題。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夜終南雖然是獨特的境界,卻還離不開五行的支援,所以就有了五方山君。”

“與其說是山君,不如說是被活活拖入夜終南,作為其穩定的支柱”

“他們的名字是水皇逆月,土皇天獄,木皇榮枯,火皇沉燈,金皇冥鋒。”

“僅僅是水土二君就把我們逼到這樣境地……著實可怕。”廖千秋沉吟。

醜門海搖頭苦笑:“五方山君的狂化只是其次。”

她輕聲道:“在夜終南,我們什麼也不是,夜終南本身的意志是至高也是唯一的準則。”

“它不僅是有思想的,也可能具有形體了。”

眾人頓時覺得有什麼冥冥中的存在,正於某處注視著他們。

而他們……微渺得肝膽俱裂。

陳靈強笑道:“但是,我們還沒有被擊垮,雖然艱難求生,但我相信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不是嗎?”他的話得到了稀稀落落的附和聲。

“我們還活著,僅僅是因為他還饒有興味地讓我們活著罷了。”

瞳雪一句話把眾人的心打入谷底。

似乎是為了打破這種悲觀,泥沼忽然自己慢慢流動起來。

狄磊抬手,想繼續撐杆,然而竿子剛抻入水中就寸寸碎裂了,他“啊”了一聲。

“罷了,”醜門海嘆息:“夜終南想把我們送到哪裡,就任它高興吧。”

就這樣,一段涵蓋了各種種族的漫長漂流開始了。

大概漂流了幾個小時,醜門海有些餓了。她死死盯著殭屍們乾巴巴的手臂,哀道:“好想吃桂花糯米藕……”

瞳雪輕哼,握住她的腕子,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

狄磊蹲在屍輦邊緣,死死看著漫無邊際的汙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努努好奇地看了狄磊頸上的窮奇一會兒,剛想開口說什麼,屍輦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撞到地面了!”有人驚呼,其中還有幾分歡欣。

果然,屍輦的前端已經被波動的泥沼推上乾燥的陸地。

在所有人都還以為他們會隨著屍輦再漂上幾天的無望狀態下,它靠岸了。

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片千米見方的島嶼,四周都環著黑色的泥漿,並沒有別的通路。

也許稱其為“島嶼”是不合適的。這片隔絕在泥淖之外的空間裡沒有樹木也沒有礁石,僅僅是一片空地而已,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區域,成了汙泥浸滿的汪洋世界中唯一的陸地,燃起了眾人的希望。

更何況,這片空地上還分佈著幾十頂寬大結實的帳篷,形成了一個類似營地的區域。

就像久在黑暗中的人會趨向光明一樣,很多人眼中流出劫後餘生的淚水,因為極度的起落,肌肉止不住痙攣,恨不能馬上奔過去。

廖千秋朝著營地方向張望幾眼,有些狐疑的轉過頭來說:“似乎有些不對的地方,為什麼有篝火的光芒?難道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不管怎樣,先上去看看吧。”醜門海道。如果夜終南要他們死,他們早就被殺死好幾次了。

“……好。”廖千秋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略作思忖,便令四十九禍率先上岸勘察,自己留著屍輦上等訊息。

不多時,四十九禍回來了,神色古怪地稟報道:“沒有人,也沒用危險,但是……您還是自己來看一下吧。”

很驚訝於四十九禍會這麼說,廖千秋和醜門海走進帳篷區域。

幾十頂帳篷一頂靠著一頂,像一個圓形的外周,圍出一塊寬綽的空地,正好給眾人先行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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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禍把所有的帳篷都敞開,以顯示內部都是空的,沒有死人,而且被收拾得特別舒適乾淨。

空地的一個角落擺著巨大的餐桌,桌上的飯菜還冒著熱氣。

桌子靠左側的位置擺著一盤桂花糯米藕。

廖千秋掃過桌椅碗筷,面色陰沉,不自覺升起最壞的打算。他深深吐了一口氣,強制自己鎮定下來,轉向慶絕:“我們還有多少人?”

“八十二人。”慶絕道:“不算行屍的話。”

廖千秋聞言神色一變。眾人看到那神色,心裡也是一驚,都暗自數起了椅子筷子的數目,數完後臉色都白了幾分,方才的喜悅都被一種被陰冷的恐懼替代了。

行屍不需要進餐而這些桌椅碗筷的數目果然與他們人數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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