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時間亂流, 傅瑾(4)

傅瑾第三次被水潭“噗”一聲吐出來的時候, 儘管摔得七葷八素,卻還是緊緊抱著一個油紙包不鬆手。

很難想象這個一臉書生氣的男人如何抱著這個油紙包,被河水旋轉著捲入漩渦。師傅為徒弟做到如此地步, 真是很讓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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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玉臺的地方變成軟榻。

此時的醜門海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從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看, 身上包裹著長袖的衣衫。那棉被並沒有隆起多少,想必身軀仍然殘缺不全。

“徒弟你恢復得不錯嘛!”傅瑾欣慰地看看側臥在榻上的醜門海, 儘管他實在沒勇氣揭開重重棉被看看軀幹況且也不禮貌。

“託師傅的福。”醜門海託腮支起身子。

說話間她一直瞟那個油紙包, 帶了點期待,卻不表現出來,只是沉吟半晌, 故作無知地問:“……這是什麼?”

她在心中暗自雀躍:用油紙包著的, 不是酥酥的燒餅,就是酥酥的點心, 還能是什麼?

不管哪一樣醜門海都喜歡。自己的師傅實在太稱心了!

最近瞳雪因為這個便宜師傅, 這樣這樣欺負自己,那樣那樣欺負自己……都值了!

“書。”傅瑾乾脆地用單字擊毀了醜門海的期待。

他抖開紙包,花花綠綠的書本掉出來,全是帶著注音的讀物。

“這是上一個文明遺留下的東西。”傅瑾一本一本翻給醜門海看,希望得到一點積極的回應。

醜門海有氣無力地趴在榻上, 做出一種自己不識字所以很沮喪的模樣。

他捏了捏醜門海的手指,再次確認:“長得真快,已經可以臨摹字帖了。”

“好涼。”傅瑾皺眉:“我給你揉揉。”

男人修長乾燥的指節覆在醜門海冰冷的指尖上, 攥住她的手指裹在掌中。

醜門海瞥了眼牆上的掛鐘,嚥下微不可聞的嘆息,只道了聲:“謝謝師傅。”

“和師傅客氣什麼。”傅瑾眼睛一彎,笑了下。

冰冷的指尖沾上自己手掌的溫度,那肌膚自修復後尚未見過陽光,好像天底下最脆弱的事物都被自己握在手裡。儘管是徒弟,傅瑾從未和女子如此親密。他臉色微紅,卻又矛盾地覺得自己太過多心。連聲音也不自覺放低:“有沒有覺得好些?”

從指根到指尖,他用手掌包圍著她的手指,慢慢壓揉。男人一邊低頭按揉,一邊貼心地安慰說:“這麼冷,關節都僵了,你肯定端不起筆。待血脈活絡,你能寫出一手好字的。”

一切都是為了打油詩,他告訴自己。

低頭的男人不曾發現,只隔了這片刻,醜門海被衣領遮不住的頸上,已是多了片淡青暗紫的痕跡。

在停滯的時間中,她抽出手,配合瞳教授的“斯德哥爾摩症候脫敏治療”,被親得幾乎脫皮,只得敷了一段時間的冰塊,再把手放回傅瑾的關懷之中。

不得不承認,時間是個很好的騙局。對她無效,對瞳雪無效,對這世上的人卻是很好的把戲。

公約?她沒有違反。醜門海只是停止自己的時間,卻沒有操縱別人的時間就算有什麼傷害,也不過是加在她自己身上罷了。

傅瑾在這洞府裡一盤桓就是數日。

他說,一開始的學習看似簡單,卻最不能鬆懈。

於是,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內,醜門海每日的學習都被排得很滿。按摩手指,活絡血脈是傅瑾不厭其煩、日日重複的功課,儘管沒有效果,男人還是堅持給醜門海揉十五分鍾的手指,再開始習字。

在傅瑾的敦促下,醜門海日復一日、努力練習“天空”、“小草”,“洲際彈道導彈”等基本詞彙的寫法,臨破了數丈長的字帖。

習字之後,是朗讀跟讀練習。傅瑾依照帶來的教材,給醜門海講各種標註了注音的愛情故事。

比如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和一個美麗的小小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比如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和一個冷酷的總裁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又比如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和一個高貴的帝王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抱著課本、念得眉飛色舞的傅瑾不知道,中間醜門海不知道開了多少次小差了。

總之,在傅瑾的努力下,醜門海進步神速,基本能把師傅的草書認下大半,就算遇到不認識的,也會停下時間,叫著瞳雪一起鑽研,使勁猜測那究竟是個什麼字,或者只是自己師傅手一抖濺上的一滴墨跡。

“小良。”在靜止的時間裡,醜門海指著兩個字確定地說。

瞳雪抱著她端詳那字跡,半晌後糾正道:“……小艮。”

“上面有個點。”醜門海搖頭:“是良字。”

瞳雪以指代筆,重複字跡的走勢:“艮。那個點肯定是上面的字撇下來的。”

“我說的沒錯。”

時間再度流動。

“徒弟,告訴師傅,這是什麼?”傅瑾問。

“小艮。”醜門海迅速回道。

“不是。”傅瑾搖頭。

“小良?”她趕緊糾正。

傅瑾失望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徒弟,負手嘆氣。

“沒關係……小海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太心急你恢復身體更緊要。”

看著傅瑾憂憐摻半的臉色,醜門海氣餒地問:“好吧,這是什麼?”

“恨。”傅瑾公佈答案。

在傅瑾無法察覺的空間裡,瞳雪遠遠看著這個很惹人不爽的男人。……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呢?

瞳雪的想法絲毫沒有影響到傅瑾。反正他只是把醜門海當徒弟來疼,沒有男女之情,瞳雪再使手段就顯得太小氣了。

等到基礎教學結束,傅瑾開始著手準備高等教學了。

為了讓自己的徒弟全面發展,這個男人完全荒廢了主業,越教越來勁,終於在某一天興起了觀摩別的神仙如何授課的念頭。

“作為合格的教師,我也要不斷地學習,對學生負責!”傅瑾這樣告訴自己。

“我要出差。”他收拾好行裝,規規矩矩向天帝請假。

天帝從小山一樣的奏摺裡抬起頭,揉著太陽穴喟嘆:“天道尊神,您哪天沒在出差?”

然而白麒麟已經遠遠走出凌霄殿了。

他飄飄悠悠轉了無數地界。他見有些神仙道袍飛舞,指點江山;又見有些神仙在徒兒面前展示祭煉法寶之術,或是種種輪迴變化玄妙。

總之,和自己所教的內容大相徑庭。難道自己的課程是那麼地獨闢蹊徑、匠心獨具,與眾不同嗎?

這一天,他遊蕩到一個與東方體系截然不同的地方。

“易是什麼?”有一個老神仙鬚髮皆白,穿著現代人的裝束站在講臺上,神色慈祥又嚴謹,想是在講授易理。

場上鴉雀無聲。“易究竟是什麼?”老者又問了一遍。

沒有哪個學生能夠回答,就連遠遠觀望的傅瑾都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老神仙的白鬍鬚卷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易等於mc的平方!”在一片死寂中,老神仙悠然自問自答。臺下震驚,也不知掉落了幾隻筆、撕碎了幾頁筆記只見那全體學生轟然起立,掌聲雷動。

那答案如同黑暗中照世的火花,燃起燎原大火,照亮烏雲天幕。

“e=mc^2!我懂了!!!”

傅瑾頗受震動。

究竟什麼是易?

易,就是難,就是玄,就是不可說的不可說。

他感到很慚愧。作為一個合格的神仙,吐納丹道,騰雲駕霧,法寶煉器,總是要會些什麼,就算什麼都不會,起碼要懂物質守恆和相對論。自己總拿著戀愛小說教她識文斷字算什麼呢?

他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這一天,水潭吐出剛剛擺好游泳姿勢的傅瑾。

可以看得出,為了徒弟,傅瑾的游泳技術在不斷進步。

傅瑾拍拍袍子爬起來,大步流星走向腰部已經露在棉被之外的徒弟。

“你想學點什麼?”傅瑾扒著榻沿,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好徒弟。

醜門海閒得無聊,正在拆棉被玩,拆拆縫縫,很能打發時間。她聞言一愣:“你教的已經足夠了。” 她學著認草書已經夠痛苦了。要是傅瑾再要她認狂草的話,她乾脆讓瞳雪把水潭用水泥封起來算了。

偶爾瞳雪的小氣還是很好用的。

醜門海一邊說著話,一邊拾起針,把拆開的口子縫起來。師傅來了,總不能讓棉絮露著,太不禮貌了。

“親愛的徒弟,”傅瑾眉毛耷拉,可憐巴巴地要求:“學點什麼吧,學點什麼吧!!你自己想學什麼,師傅就教你什麼!”

……不用學著認狂草嗎?醜門海遲疑,卻看到男人認真的眼神。

在他眼中,自己又殘又醜,還是個笨蛋,卻能付出這樣的耐性與憐憫。

世上的人若是都這樣該多好……醜門海手下一頓,指尖被針刺出了血。

“徒弟徒弟!師傅錯了!師傅不該無理取鬧!”傅瑾趕緊把醜門海的手指抓住,使勁兒吹吹,撕了片袍子給她包紮起來。

“沒事的師傅……你太小心了。”醜門海看著男人給自己手指上打急救節。

“我複姓醜門,醜門醜向逢陰逆飛,萬里冰封,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醜門海想了想又說:“醜在八卦中屬東北偏北,如果把先天八卦和後天八卦重合,那麼我再巽與離之間,也在乾與坤之間。佇立在天地之間,容風納火,正是青山。既然如此,我就隨你研習風水吧。”

“太好了!”傅瑾喜出望外:“那我下次先教你辨別東南西北!”

“好,”醜門海含笑:“我等你來。”

“徒弟好乖。”傅瑾轉身就走,爭取早去早回。

“對了,”醜門海在後面叫住傅瑾:“寶石你拿一些回去,申辦你的打油詩協會吧。”

她總是聽傅瑾唸叨打油詩的事情,也許等協會成立了,男人能消停一會兒。

“等我好消息吧!”劃拉了一袋子寶石,傅瑾美滋滋地回到天庭。

“徒弟徒弟徒弟!!!”

數日後,傅瑾從傳送的水潭裡猛地竄出來。他一路衝入內室,緊緊擁抱住自己的好徒弟。

“打油詩創作推廣委員會成立了!我是委員長,你是副委員長!”

“高興吧!高興吧!嗷嗷嗷!有朝一日所有人都寫打油詩!”

“師傅……”醜門海虛弱地說,她被傅瑾雷霆萬鈞的擁抱勒得喘不過氣。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似乎讓自己歡喜萬分的訊息也不那麼雀躍了。

有什麼好高興的?至於要抱著她嗎?

傅瑾尷尬地放開醜門海,隨即欣喜地發現,徒弟的身軀已經恢復得接近膝蓋了。

她正坐在一個輪椅上,腿用毯子蓋著,空蕩蕩的褲腿軟軟地垂在一旁,因為氣息不順,臉頰上有一絲紅暈,襯著一雙眼睛更加深不見底。

醜門海仰頭,靠在輪椅背上喘氣,下巴仰起,露出一小段青紅斑駁的脖頸。

“小海……”傅瑾一愣,喜悅的表情被困惑取代。他傾身,攥住輪椅的扶手。

“你的脖子……還有這輪椅”傅瑾俯視著自己的徒弟。

“我……”醜門海囁嚅,難堪地偏過目光,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把瞳雪的事情和盤托出吧?

“這輪椅看著不錯啊!不過你落枕也太厲害了吧!”傅瑾嘖嘖稱讚,推著醜門海在室內轉了一圈。

“師傅我不具備頒發證書的資歷,所以我花錢給你辦了個畢業證。”

傅瑾邀功似地把買來的文憑拿給醜門海看:“師傅厲害吧?從此你就是神仙了!”

醜門海接過來,手裡的是一個大紅燙金,印著“優秀神仙”四個字的畢業證。

“就算是吧。”醜門海笑,擺個文憑在山洞裡倒也不錯。

傅瑾也摸摸漂亮的封皮,碰到徒弟的手指,像冰一樣。

“怎麼還不見好。”他把醜門海抱回榻上,半蹲身看著她,給她揉手指。

“你好好的,師傅就會很高興。”傅瑾揉著,低眉說:“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等到醜門海指尖都發紅了,他才滿意地站起身來,動了動痠麻的腿。

他又想起一事,囑咐道:“我覺得,你要是注意飲食,能恢復得快些。”

“你想吃什麼?”傅瑾問。

醜門海反問:“什麼都行嗎?”

“什麼都行。”傅瑾答。

第二日,傅瑾便帶了一口油鍋,在醜門海面前支起油鍋炸雞蛋包。

醜門海想吃油炸的早點。

先把麵糰過一遍油,把雞蛋包炸成淺黃色,宣宣軟軟的,輕輕一按一個窩,又會慢慢地恢復原狀。從顏色到手感,都好像天然橡膠的小抱枕。

醜門海咽著口水,抱著一個乳黃色的四方小抱枕,看傅瑾往炸過一遍的四方包裡面加雞蛋,再把雞蛋包溜進油鍋裡炸。

“小心!”

一點點油星迸濺在傅瑾手上,傅瑾只是笑笑擦去,繼續用長筷子擺弄飄在油鍋裡的雞蛋包。

醜門海看著那噼裡啪啦迸濺的油鍋覺得心驚膽戰。

“師傅你真好。”她由衷地說。

“你喜歡吃就好。”傅瑾繼續與油鍋搏鬥。

不知為什麼,儘管營養越來越好,醜門海恢復得卻越來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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