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孩童唯唯諾諾,鐵柘又道:“再者說南北漁獵會,兩家均是卯時出發,酉時回返,沒有半點差別。北寨行路固遠,卻是快馬輕騎;南寨雖然只一山之隔,但要徒步穿越這狹窄幽險的黃葉洞,歷來要比咱們北寨慢上大半個時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誰也置喙不得。”孩童連忙點頭稱是。

孩童被這鐵柘一通教導,本已老實了一些,正襟危坐。只是聞著烘烤的肉食散發出香味,難免有些心猿意馬。又找個話頭道:“今天鐵伯伯親自出馬,收穫一定不少,勝過南寨看來是無疑了。”

鐵柘對他這一通隨口奉承卻並不買賬,反而斥道:“我還以為你腦子裡只知道吃。我方才與族中宗老倉人交割收穫,忙活了好一陣子,你不是在一邊觀看麼?鐵索兒,你今年已經十歲了罷?今天南寨的璃丫頭已經隨著她父親出海了,你卻依舊成天廝混,這怎麼成?將來你們倆成了兩口子,你還哪裡治的服她?從下個月起,遇到會獵的日子和我一起出去打獵。剩下的時間每天和族師學十個字,不許偷懶。”

這喚作“鐵索兒”的男孩大名鐵珂,父母早亡,自幼被鐵柘撫養長大。而鐵柘膝下無子,只有三個女兒,因此向來便把鐵索兒當成自己兒子、未來北寨的繼承人撫養。鐵坷三歲時便和南寨木謇族長的女兒木璃定了娃娃親。

鐵索兒面色一紅,嚷道:“我是看鐵伯伯你回來後意氣風發的模樣,想必是有把握勝了的,這才沒有細看。”

停頓了一下,臉色不自然的道:“再說誰要和那瘋丫頭做兩口子。這丫頭渾身沒有幾兩肉,力氣可偏偏大得很。十二寨的鐵牧堂兄比我還大三歲呢,前天被她打的鼻青臉腫,滿地打滾。我聽說女人如果力氣比男人還大,都是妖怪轉世,娶回家是要倒大黴的……“

話音未落,“哎呦”一聲,趕忙捂住腦袋。

鐵索兒右手食指指尖在後腦上輕揉一陣,只覺得滑膩膩的,一絲溼潤之感傳入心頭,竟然是磕破皮出了血。

定睛尋去,一粒棗核大小的小石頭跌落在身旁三尺處,顯然正是“兇器”。

一陣黃鶯似的嬌嫩聲音從背後傳來:“鐵索兒,背後說我壞話!我要揍你。”

一個身形高瘦,青衣短衫、頭扎白圍巾,頗有威嚴中年人微笑著走到近前。身旁站立著一個女孩兒,身高將將及到他胸口。中年人身後侍立著四個銀袍麻靴的健兒。後面不遠處跟著稀稀落落的一群人,一色麻衣,身背竹簍。最後面數十人更是挑著擔子,行步之間搖搖晃晃,有一種獨特的節奏感。

原來鐵柘和鐵索兒說話的當口,這一行人已經從山腳正中的那處洞穴中走了出來。

這女娃兒櫻口瓊鼻、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四隻小辮在耳側垂了下來,更添清新自然之氣。她身著淡藍色短衫,背上同樣揹著精緻的小竹簍,露出兩段皓臂,腕上金環兒傳來叮噹之聲。她正瞪大眼睛,蹙眉豎起,惡狠狠的看著鐵索兒,右手上還握著什麼作勢欲擲,宛如一隻好鬥的小雞。

鐵索兒雖被她用石子打了一記,但終究是他背後編排人家在先,不敢和她爭執。朝女孩兒偷撇了一眼,假裝並未看見,轉而迎上前去,對著她身邊的高瘦中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喚道:“木伯伯好。恭喜木伯伯滿載而歸。”

這頗具威嚴的中年漢子呵呵笑道:“好孩子。鐵索兒小小年紀,倒是懂禮貌的很。璃卻沒有你這般識大體。倒顯得我老木教女無方。璃---”

他身邊的女孩兒哼哼一聲,向前走兩步,似乎不情願般的上前隨意行了一禮,低聲道:“鐵叔叔好。”

鐵柘剛健的面龐浮出兩分笑意,衝小丫頭一點頭,目光卻望著那高瘦中年。

四目相接,似乎其中要碰出火花來。

這種微妙氣氛只維持了一眨眼的功夫。鐵柘呵呵一笑道:“木謇你這傢伙,少得了便宜賣乖。明明是你家木丫頭強橫,你卻有好話說,說是索兒懂禮貌。這些虛文又有什麼用了?將來要記得給我這無用的侄兒留口湯喝才好。”

木謇笑道:“你這話倒是過分了。不是我說,璃雖然頑皮任性,打鬧時有些沒輕沒重,但是心地可是良善的很。聽你的口氣倒像是璃將來要鳩佔鵲巢,欺上門去奪了你的北寨一般。”

鐵柘嘿了一聲,卻不再接他話頭,只道:“閒話少提,還是先把正事料理了。”

木謇笑眯眯地道:”鐵兄弟信心滿滿,看來今日收穫頗豐吧?今年的第三次“南北漁獵”比試,想來由你率領的十七寨親自上陣,那是勝券在握了。”

鐵柘哼了一聲,道:“那倒也未必。每年第三試都是首領下場,無一例外,你們南三十六寨不也是你木謇赤膊上陣?我們北寨向來回來的早,半個時辰之前和倉人宗老交割完畢,大中小三等物色,折作一千三百五十一算。你們多少收成,儘早過賬罷。折騰完了正好一起晚飯。省得我這飯桶侄子聒噪的厲害。”

木謇聞言面色雖然不變,心底卻打了個鼓。他自忖這趟出海收穫頗豐,早已勝券在握,沒想到鐵柘收穫比之往年足足多了三成去。粗略計算,自己所獲也不過是與之相當,未必能贏了他去。

鐵柘一族頭領,察言觀色的本事何等厲害,心中一定,大聲道:“你若不敢比試,那事先約定的兩成收穫的賭鬥就算了,我們北寨也不差這兩分利息。只是“南北漁獵”的比試是我們巨御部南三十六、北四十二寨近千年的傳統,名分卻不能壞了。族書中當要記載清楚了,今年秋狩第三試,北四十二寨族長鐵柘,親自下場,勝過了南三十六寨族長木謇。今年三次比試,北寨二勝一負。明年一年,平輩之中,北寨為兄,南寨為弟,不可錯亂了。”

木謇怫然不悅,道:“我木謇豈會是出爾反爾之人?何況輸贏還不一定。若果真是你們北寨贏了,兩成賭資不會短了你的。”

隨著木謇大手一揮,他父女身後眾人立刻分批趕到篝火邊的一座座方方正正池塘的碼頭上。這池塘稜角分明,四圍以黏土夯實,一看便是人力挖成。數百個人陸陸續續的將竹簍按順序擺好。

不多時,商老隨聲趕到,身後依舊跟隨著攜帶各色器具的那一撥人。

只見眾人依次開啟背上竹簍,一條條尺餘大小的魚兒逐條撈出。以青色黑色為主,也有不少的花魚、金魚、銀魚,有條不紊的倒入池中。

這竹簍中的魚兒離水許久,幾乎奄奄一息。此時一旦入水,似是頓時清醒了過來,幾個轉身便活絡了身軀,隨即四處遊竄,翻騰不已,濺起大小水花。

至於走在最後的挑著擔子的數十人,移到碼頭邊,當先一個掀開麻布繩網,頓時一隻近三尺長短、健碩肥大的白魚翻身一挺,蹦起一人多高,冷不防嚇人一跳。這體型比之竹簍中的魚兒可要大了太多。

原來這大魚在魚簍中裝之不下,卻捆成挑子擔過來。只是這一類大魚並不投入池中,開啟籮筐只是完成清點,隨後另有安置之法。

商老帶來的數人一左一右站定,對傾倒入水的魚兒分別一一計數。一人默數,一人校對,一旁手執板契的一位年輕人歸計總數。所用速度明顯比之前統計捕獵所得快出不止一籌。

鐵柘估量著竹簍及擔架中的貨物數量,明顯較預想的為多,心中也是微微吃驚,不想木謇此次親自率隊,竟然也勝過往常。他面上依舊大將風範,鎮定如恆,但眉宇間那股悠然之意卻再也不見。

不過兩刻鐘的功夫,隨著最後一隻竹簍被傾倒一空,商老這裡也統計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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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柘、木謇和鐵索兒、木璃都不再言語,靜候最終結果。鐵柘、木謇氣度沉穩自不待言,這小丫頭木璃竟也很沉得住氣,只是抿著嘴唇,背在背後的小拳頭捏的緊緊的。只有鐵索兒,伸長腦袋,將衣袖擰得皺巴巴的,在原地不住地轉悠,一副猴急模樣。

只見商老等人在沙盤上再三校對後,終於,提筆簽了一塊木牌,來到木謇面前,面帶遺憾之色道:“木族主,大件十八條,中件一百八十八條,小件六百零五條,總計一千三百四十九算。”

北寨竟以二算之優險勝。

歷次“南北漁獵會”,差距如此之細微,也是極為罕見。

鐵索兒雖然不通算術,但是數目大小還是知道的、不由得高高躍起,大聲鼓掌歡呼。

聽聞僅以二算只差敗北,木謇及其身後隨侍的諸人固然一臉憾色,奇怪的是,鐵柘臉上慶幸之餘,竟也有幾分遺憾之意,深深嘆了一口氣。

鐵索兒以為鐵柘沒有聽清楚,伸手拽了拽鐵柘衣襟,大聲道:“鐵伯伯,是咱們北寨勝了二算。”

木謇本也是心胸豁達之人,與商老再次確認後,對著鐵柘坦然一笑道:“恭喜鐵兄弟啦,今年的南北漁獵會是你們北寨勝了。”說罷接過侍從遞過來的一支朱羽細筆,就要在牌符上簽押。

鐵柘正要說幾句客套話,木璃眼圈一紅,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急忙道:“慢著。”說完解下背上小竹簍往地上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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