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連著四五年沒出過什麼大事了,但昨日從皇城趕至白郡的一道聖旨,卻直接讓朝野,或者說,讓許多朝臣、乃至世家大族的後院……徹底沸騰了起來。

不是沒有想過,聖上一定會有娶妻的那一天,但大家從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充滿了難以預料性,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尤其是靖安侯府,原本培養了個在外聲名極好、容貌秀麗的嫡女姜婭,就是為了做那聖上身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可誰知還沒等靖安侯府開始運作,那第一個活生生的螃蟹,就被白郡城一個小小的齊家給吃了!

並且還是個昭儀!

齊家這才是要上天啊!

“齊航官職也不過五品,他家中庶女,如何做得昭儀?聖上真是太任性了!”靖安侯一個生著大把灰白鬍子的老頭,在家中走來走去,越想越是難以忍受。

他眼下可終於明白了,當年陳氏家族發現先帝獨子歸朝之後,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了。

這簡直就如同自己祖輩加起來種了三百年一結果的仙樹,等到結果那一天,果子被一個路過的乞丐撿著吃掉一樣!

“九嬪之首的昭儀,僅次於妃位,朝中沒人能管?”匆匆而來的姜婭髮髻微亂,大約是趕得急了,外頭只披了一件玫紅色的斗篷,看向靖安侯時,眼眶都溼潤了。

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從聖上歸朝那日起,就被家中珍視起來,不僅學了琴技,為使身段柔美每日練舞,甚至還飲花喝露,穿最好的真絲綢緞,生怕損傷了哪怕一點嬌嫩的肌膚,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入了宮,成為聖上的近身人。

原本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她成為聖上碰過的第一個女人,將來要走的路,家族中都已為她規劃完美,如今卻被人搶走了機會,姜婭如何能忍?

更何況這個搶了她昭儀之位的,竟是此前她從未正眼看過的齊家庶女,姜婭只恨五佛山那日沒將對方掐死,養成了禍患,她吸了口氣,“父親,為今之計,不是在這裡自怨自艾,而是儘快想辦法,將侯府收到的損失、止在最小!”

靖安侯也是心急則亂,安靜來後發現姜婭所說,並非沒有道理,他一甩衣袖,回身坐在椅上,目光灼灼看向這個智計成熟的女兒,“怎麼說?”

“聖上不是要封位後宮麼?讓他封。”姜婭目光閃爍,一張清秀白淨的臉蛋露出一個微笑,越發的楚楚動人起來。

“那麼接下來的聖上,就必須為他的行為負責了,世家庶女被封為昭儀,這本身就與祖制不合,必定會使得朝堂上諸多大人聯合起來抵制,聖上若想做個明君,勢必要去修正這個錯誤……”

這個靜安侯府的少女,在大廳之內,侃侃而談。

“其二,聖上已經封了昭儀,破開了後宮的這一塊堅冰,難道就無人請求聖上廣納後宮嗎?後宮僅有一名宮妃,如何綿延子嗣呢?”

姜婭笑了笑,她的才華、樣貌與手段,綜合起來可不比任何人差,“屆時女兒透過選秀入宮,還會比不過那齊家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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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一怔,對於這點倒是毫不懷疑,都城中能與他女兒爭鋒的,也就那兩三個,而這其中,可不包括那齊蓉!

靜安侯府中父女對話不久後,不過才幾天,朝堂上果然鬧起來了,以至於錦儀宮這邊的宮人,都格外的小心謹慎。

“聖上是什麼意思啊?將主子晉為昭儀,卻一次都沒來過,莫非主子還未得寵,便已經……”廊下的一個胖乎乎的小宮女,正擦著錦儀宮的窗柩,嘟嘟囔囔說起近日來心中的疑惑。

豈料後方突然神來一雙手,捂了把她的小嘴,小宮女回頭一看,正是與她同寢的那位姐姐,後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提醒道:“你可別亂說話,咱主子與聖上好著呢,你莫非不曾聽說過?前頭那些大人,因為主子的封位鬧得正大,聖上在殿上要麼默不吭聲、要麼顧左言他,愣是從未鬆口過,幾乎是拼盡全力讓錦儀宮保持在原樣,可見是對主子多麼上心了!”

“哦哦。”小宮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點頭,連忙也伸手捂了下嘴,活像只做了壞事的小松鼠,只餘零散的尾音,消失在天地間,“想不到聖上那樣的人,還蠻專情的……”

事實上,就連向陳樾施壓的諸多大臣,也從沒想到,自登基以來一向看上去都十分講道理的聖上,這一次居然如此難搞,各種裝聾作啞、轉移話題,逼的一眾大臣頭都疼了。

就連後宮之內的宮人都心知肚明,陳樾是疼惜著錦儀宮那位,不願對方受半點委屈,朝堂上的諸位大人,又如何想不到這一點?

這就很麻煩了啊,這一日的朝堂之上,眼見群臣依然激憤,大理寺官員卻開始眼觀鼻、鼻觀心,終於不再當出頭馬,

說起來聖上封了世家庶女為昭儀,此事於他們半點衝突都沒有,這些人也沒想著日後將女兒塞入後宮中,官職不夠,多說無益。

如今既然聖上已經鐵了心,那大家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們也很絕望啊,也努力過啊,聖上就是不聽,你能怎麼辦?

見聖上又開始每日的套路、對昭儀一事不予理睬,洛平侯站在侯爺對列中,向身後某一處使了個眼色,司吏部的一名小官就頓時捧著玉笏跪倒在地上,“臣司吏部許巖,有事起奏。”

陳樾抬起眼皮,“說。”

“陛下可能不知,您宮中的昭儀娘娘,實則早先便與洛平侯,定下了親事,陛下若是執意要將昭儀娘娘留在宮中,只怕會引起非議……”這小官嗓音有些發顫,被派出來捅出聖上的八卦,他也是頭一遭幹,只覺得還未說完就冷汗涔涔。

“哦?你也知她是昭儀娘娘?”陳樾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他,“朕昨日便去了錦儀宮,莫非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親事,日後要將朕的孩子,交給洛平侯撫養?”

“臣不敢!”小官心下駭然,差點一頭撞在地上,他完全沒有料到,聖上真是什麼都敢說啊,當然他最為恐懼的是,此種聖上的閨房之事,也被他逼得宣之於眾,往後不會記恨上他吧?

小官緩緩抬起頭,只見那高高在上的年輕帝王,根本不曾看向他,只拿一雙如同沁了冰寒的雙目,盯著洛平侯。

“臣……不敢。”洛平侯低著頭走出佇列,他原本溫和俊秀的臉,不知何時也變得沒什麼表情,臉笑容都有些維持不住。

“你不敢?”陳樾不再看向他,手中一根主筆在案上寫寫畫畫,只淡淡道:“朕看你沒什麼不敢的,說說,朕冰清玉潔的昭儀娘娘,何時與你訂了親,又何時交換的庚帖,什麼人做的見證,你都細細與朕說一說?恩?”

大殿中鴉雀無聲,誰也沒有想到默不吭聲的聖上,居然會選擇在今天突然發作,而且一發作,就逮了一條大魚。

還冰清玉潔的昭儀娘娘……這強調性的敘述、著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語,只怕換了任何人處在洛平侯的位置,都要覺得頭疼了。

洛平侯沉默片刻,心下一嘆,他知道最後一點將齊縣君撈出宮的機會,他將永遠錯失了,少年郎溫雅清和的嗓音,在大殿中響起:“怕是這位司吏部的大人所查有誤。”

那司吏部的小官猛地抬起頭,目光直視洛平侯挺拔的背影,瞳孔微縮。

查有所失,還捅在聖上面前,洛平侯這句話雖不會令他丟失官帽,卻足以止住他晉升的腳步,日後再過多少年,他也只會是司吏部的一名小官了。

往常平易近人、溫和有禮的洛平侯爺,為何就因為聖上的一句話……將他推了出去?這名司吏部的小官,突然之間,有點寒心了,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嗎?

大殿之上,洛平侯的聲音,還在眾人耳邊迴盪,“臣府中與齊家的姻親雖曾有過,但原本與臣有婚約的齊家女子,卻早已亡故。因此臣與昭儀娘娘並未定親,昭儀娘娘自始至終……都是陛下的人。”

馬屁精!

靖安侯在佇列中嗤之以鼻,別以為誰不知道,今日這一出便是你洛平侯導出來的,結果被聖上將了一軍,只得丟卒保帥,樣子可要狼狽死了!

陳樾扔掉硃筆,從案几之後緩緩走下來,靴子停在跪於地上的洛平侯身旁,拍了下著少年郎的肩膀,成功看到對方臉色一沉,他笑出聲來,轉身向殿外走去,“說的不錯。”

陽光灑在他身後,看起來格外的高大、沉穩,與以往的任何一屆帝王,都是有點不同的。

“陛下……”徐公公小跑著跟上來,後頭幾個小太監連忙低下頭,跟著兩人一路踏入後宮。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公公停在原地,望了一眼躊躇不定的陛下,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錦儀宮,“陛下不進去看看?”

“不了。”陳樾臉上閃過一道尷尬之色,心中更是有點複雜,生氣或許也有那麼一點,愧疚卻顯然更多。

他原本是想將少女帶入宮中,以郡君之禮相待,讓她平安喜樂一生。但得知洛平侯對她有所圖謀之後,他卻只得將她封為妃嬪,以打消洛平侯的謀劃。

……哪怕他明知道,這少女如何厭惡他,甚至曾那樣氣憤的點明過,究竟是多麼不想嫁他。

這或許是他做過的、最大的錯事,卻也該是他,身為一個帝王,做過的最不後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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