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那個傢伙說的話是真的嗎?”無邪雙眼赤紅,剋制著自己。
“無法證實。”萬千一面回答一面接通鄭鐵的電話,“立刻呼叫異能禁區的人過來別墅!”
“來得及嗎?”無邪雙手緊握。她深恨自己無能,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去解救爸爸和大哥中任何一個。
看著在爸爸身邊肆虐的異能以及他身上不斷出現的大大小小的傷口,她感覺心在微微抽搐:傷口滲出的血水越來越多,在他的身體底下匯成了一個個小小的血窩。而且隨時隨時都可能有一道或者幾道致命的攻擊落在他身上。這種恐懼感讓她如履薄冰,彷彿下一秒,又或者下下一秒,脆弱的鋼絲就會崩斷,讓她的心墜入無底深淵。
面對無邪戰戰兢兢地提問,萬千沒有回答。
他無法回答。
傷害到簡墨的暴動異能,無邪的話語沒有起作用,那是因為她的話只能對人的主觀意識有用。主觀意識無法控制的事情就不在此範圍內。賀子歸的保命玉佩能救命三次。可惜簡要的異能暴動起來,一抬手,不過眨眼功夫三次就消耗殆盡了。
現在,只剩下萬千負責設定的第三重保險。
第三重保險到底是什麼?無邪不知道,簡要不知道,除萬千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讓無邪壓制血篩陣對簡要的影響,是針對已有情報設計的。如果奏效,則能夠從根源上解決危機,是兩全之法;但如果簡要被血篩陣策反成功,賀子歸的玉佩能夠保住簡墨,簡要的問題只要他活著總有辦法解決,也算不錯;可如果情況糟糕到連賀子歸的玉佩也無法力挽狂瀾,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法子――殺死簡要。
簡要不能預知未來,但他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準備。他沒有將這個沉重地任務交給別人而是交給萬千,是因為他瞭解萬千,也是他信任萬千。
現在每過去的一秒,都是萬千的決定――是殺死簡要,確保簡墨的安全,還是等待救援,保全兩人?如果在救援到來之前簡墨被暴動的異能殺死,那麼簡墨等於是間接死在他的拖延之上。
萬千此時此刻只覺得後頸一陣戰慄:他頭一次發現抉擇是這麼艱難和令人恐懼的事情。
萬千一誕生,看見的第一個人是造父簡墨,第二個人就是造父的初窺之賞簡要。兩人因為擁有相同的造父,便成了名義上兄弟。然而萬千並不怎麼看重這種名義,他覺得簡要也是如此。
他們兩人性情不同,愛好不同,脾氣不同,品位不同,但在這層薄薄的名義之下,兩人有了第一次對話,有了第一次配合協作、有了第一次託付委任……經年累月,才成為了彼此瞭解的、認同的、欣賞的、信賴的人,成為了可以嘲弄擠兌,也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簡要將這樣一個任務交到他手裡時,他的頭一個反應是拒絕。這一份託付背後代表著何等沉重的信任和期望,一向自認灑脫的他都覺得無法負荷。但最後簡要還是說服了他。因為除了他,沒有別人:他是簡要第一個兄弟,也是除簡墨外簡要最信任的人之一。簡要不忍將這份沉重壓到無邪身上,萬千也不忍。所以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選。
但此時此刻,他真的有一種後悔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有負對方的重託。
簡墨,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但簡要,並不是比簡墨更輕地存在。現在,他要為了其中一個人而殺死另外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他們是沒有血脈的兄弟啊!
相對於萬千內心的矛盾,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簡要內心折磨更盛:萬千,你他媽的還在等什麼?!
他對自己能夠再度控制異能基本已經不抱信心,而他暴動的異能隨時隨刻都可能殺死簡墨。而即便沒有,簡墨此刻的傷勢也是一分鐘都不能耽誤,只要放任不管,他都可能失血過多而死。
他之所以讓萬千來安排最後一道保險,就是為了用在這個時候,為什麼這傢伙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這是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的時候嗎?難道非要讓他親眼看著簡墨死在他的異能之下?
“你還等什麼?”簡要咆哮起來全然沒有平常的優雅和矜持,“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果有的話我不會做嗎?不然要你做什麼!!”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空間異能不是完全的攻擊性異能,但它的破壞力,與其他強大的攻擊性異能相比卻是絲毫不遜色。距離簡要異能暴動不過一分鐘,整個別墅以及別墅外的百米之內已經面目全非。別墅內外的人一部分已經轉移開,另一部分則是留在了異能暴動圈的外圍,為最後一絲機會努力。
康庭斯很想留下在這裡看最後的結局,可惜沒人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路西法的黑羽如同一張大傘,在夏爾的周圍營造了一個小小的臨時安全區域。夏爾掛上聯絡器,面無表情地將目光重新轉向簡墨方向:老師告訴他,在剛剛的轉移過程中,霍文被紙人襲擊,失蹤了。
“米迦勒他們呢?難道他們是吃幹飯的?”
“離開別墅後,三隻白羽就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什麼叫走了?
夏爾從老師的語氣中聽出焦慮和擔憂,但他此刻沒有心情多問,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掛了聯絡器。
這人生死,他沒有心情關心。
董禹也在聯絡器上與穆英再次聯絡。他告訴李銘:“李君珏已經被找到了,魂力波動中的種子已經消散了,想來是因為下種的領主已經死亡的緣故。他現在被送往李家大宅,有專人看著他。微生沒有性命危險,醫生和那個部門的人組成了專門的醫療組在照料他。李願在處理老爺子的……事情,暫時沒有負責其他事情。”
“賽場那邊所有的選手都已經被安全送出,經過那個部門的檢查後,會將他們分別送往不同的地方治療和修養。四少,”董禹盯著李銘,用這個很久不用的稱呼叫他,“這個時候,你得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對這句公開出來可以引起整個泛亞高層一場政治地震的話,李銘並沒有給予特別的表情。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簡墨身上,對這些只會在將來發生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留下的異級紙人在終於趕到現場的穆英安排下再次進行嘗試,最後以五死十六傷的結果再次中止。
“異能暴動恐怕不是簡單的異能做加法,而是成幾何級數的增長,附帶招式隨機。”穆英一邊觀察一邊說,“如果能夠控制的話,倒是敢死隊的法寶。可惜這個時候,面對這個難題的是我們。”不愧是泛亞政府軍的元帥,這個時候也不忘為軍隊的攻擊力添磚加瓦。
“殺不死簡要,又搶不出簡墨,只能指望異能禁區了。”夏爾沉靜道,“希望他有運氣活到人到之前。”
路西法的眼神比一般人敏銳,發現遠處簡要不同尋常的舉動:“他這是想――自殺?”
既然指望不上萬千,簡要在別墅的廢墟中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把鋒利水果刀。伸手在自己自己氣管的位置摸了摸,他自嘲地想,一會下手要利落點,可別發抖了。
深吸了一口氣,簡要努力儘快平復自己的心情。他此刻心跳得極快,或許是想要馬上要死了。生命寶貴,他更不是那種喜歡拿自己的性命換別人性命的聖父。然而此刻那個需要他以命相換的人不是別人,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死在自己手上。
那麼,永別了――
水果刀在脖子上輕拂過,只來得及割破表皮,又輕輕滑落。他的手抖得像不是自己的,心跳得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稀薄,呼吸越來越沉重,血液流動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點燃的燃料,燒得他全身發軟,四肢無力。手中的水果刀感覺越來越沉重,五根手指都拿捏不住,最終掉落在地上。
他的自殺綜合徵未免太嚴重些,簡要混沌的意識嘲笑著自己。他跪倒在地上,身體勉強靠著一塊半殘的牆體維持不倒,但汗卻如漿一樣,全身滲出。
從倒地就一直意識模糊的簡墨緩緩睜開了眼睛。
雖然因為受傷意識有些牧戶,但周圍人說話的聲音,他卻意外的聽得分明。如果說剛開始聽說自己可能會死他還有懶得動,可後來聽到為了營救自己打算殺死簡要,簡墨就覺不能再這麼躺下去了。
可是他著急也沒有用,就算他現在能夠說話阻止,董禹穆英之流必定也不會聽他的。在這些人眼中,原人的生命本就比紙人珍貴。更何況他這個李家嫡系子孫。
以他對簡要的瞭解,如果事情真的嚴重到某個程度,搞不好不等董禹等人動手,簡要先想辦法了自我了斷了。到那個時候,他可就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可是他現在這個連腿都挪不動的狀態,能夠有什麼辦法呢?
失血的虛弱人讓積極思考辦法的簡墨的意識模糊了半分鐘。然後他猛然驚醒之後忽然想到了一個可以一試的辦法。
左右看看,人都距離他挺遠,他連一點呼喊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邊的血泊上,於是伸出手,沾了自己的血,微微抬起手腕,開始憑空寫字。
“你們看,這是什麼!”無名部門的一個成員驚叫。
幽暗的星海中,忽然驀地出現了無數極小的亮點,它們從星海的各個角落毫無徵兆的出現,彷彿是約定好的一樣,筆直筆直向著一個地方飛馳而去。說是飛馳,實際上要更快。在場所有辨魂師的眼中,便是無數的流星正從星海的各個角落,向他們這裡墜落。
這本來沒有什麼,可問題是這數量實在是太過於龐大,視覺效果上就如同漫天星辰在這一瞬間齊齊隕落:無論是幾光年外的星星,幾萬光年外的星星,還是幾百萬光年外的星星,都不約而同地趕赴這場約會,流星如雨,雨匯成河,河聚成淵。巨大的光流形成一個立體的漩渦,遵循著某種亙古不變的規律,遊走在幽暗的星海,最後匯聚於一片虛無。
那虛無靜靜地,如同星海中任何一處,幽暗且寧靜。但聯絡四周的異動,不免讓人想象到黑洞――連光線都能夠吞吃的黑洞。
蠢人都能夠猜到這虛無是什麼――被鎮魂印掩蓋住的那個魂力波動。
“原始的靈子?”年輕人驚異道,“這種狀態的靈子,不是應該在寫造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嗎?”
“有人在寫造,你沒看見嗎?”夏爾盯著遠處虛弱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手指卻蘸血寫著什麼的簡墨,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震驚,惱怒,還是欣賞,嫉妒。
“他也是夠了。”命都去了大半,還能折騰出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動靜。
沒有誕生紙、沒有魂筆、沒有點睛,小家夥就這麼以血為墨,臨空而書,居然能夠引動星海中的靈子匯聚,將幾十年來無數天才人傑都沒有突破過,甚至沒有改變過的造紙常規一一撕碎,隨心所欲地按照他自己的步驟去寫造。是在是太狂妄、太囂張、太無法無天了,那有一點對前人先輩傳承下來的技藝的尊敬?!
不過我就喜歡這一點,夏爾嘴角挑起一點。如果不是對造紙原理理解的足夠深刻,這小家夥又怎麼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真是時刻不在重新整理自己對他上限的認知。
只是他這樣寫造又能怎麼樣?就算此刻新造出個紙人,也不能將他的危機緩解啊。跟何況此地並沒有誕生紙和化生池,就算寫得再好也沒有辦法造生。
夏爾誤解簡墨在寫造新的紙人,但實際上,誕生紙簡要向來是隨身攜帶。而他只是在對簡要的原文做出新的新增――雖然後面這一條說出來更加駭人聽聞。
文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內容也經過多次檢查,不會出什麼問題。
這幾年簡墨一直在研究如何使用魂力波動模擬魂筆,將魂力波動收集到了原始靈子按照魂筆中陣法的路線流動。這個過程談不上工程巨大,但據對談得上繁複精細,對魂力波動操控的要求極高。魂筆控制原始靈子的流速和流量,點睛協助固定。簡墨只要能夠用魂力波動替代者兩個功能,便能撇開這兩樣工具,獨立進行寫造。
試驗已經基本成功,但那也是有紙有筆的情況下,此刻他身邊一樣都沒有,也不能讓人送過來,他也只能就地取材。但能不能成功,簡墨並沒有絕對把握,會不會對簡墨造成某些不可控制的影響,他也不清楚,但比起親眼看見簡要在他面前自裁,這些風險也就不算什麼了。
事實給了他一個驚喜:手指頭上的血墨真的寫在了半空中,就如同那裡有一張透明的誕生紙。血凝固在空氣中,如同一個個擁有生命的個體一樣,泛著微微的光。
簡墨準備的這段文字並不算長。只是他此刻的狀態,寫一個字也很困難。等到幾百字全部寫完,他向簡要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血字便如同被風颳走一樣,飛向別墅廢墟之中,悄無聲息地一字一字沒入目光所至之人的胸口。
最後一個字消失的那一秒,簡要周身的暴動的異能如同被關上開關,驀地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