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之位當然沒有天香所想的那般不重要,只是她從來地位超然,將那些可能會有的影響都忽略不計了。

在前生主政十年、見慣了龍爭虎鬥的天香可以對丞相之位不看重,但欲仙可不能。

欲仙丞相近日來可謂春風得意。

自打拜了相,他便除下了一身道袍,換上了一身正紅色的宰相官服,喜氣洋洋地接待著四面八方的恭賀和讚揚。

當然,攻訐他的聲音還是有的,但欲仙對現下已經很是滿意了,不遭人嫉是庸才嘛。

他看到更多的是:從前那些一口一個妖道罵他的那些官員如今是噤若寒蟬,不敢惹他;而那些從前冷待他的,此時卻有不少是熱絡起來了。每日欲仙宮裡都能收到成堆的拜帖和宴飲的邀函,還有不少主動投到他門下做他弟子的。

從前的外人都是如此,一開始就追隨他的人又怎能沒有表示?

欲仙幫十二分舵的舵主們特地帶著手下從天南地北趕至京城,幾百來號人聲勢浩大地包下了整條煙花巷為自家幫主慶賀。

丞相門人居然大張旗鼓地眠花宿柳,著實令整個京城為之震驚。

天香聽到包打聽單世文和自己講述此事,當即興致盎然地表示想去煙花巷裡開開眼界,被馮素貞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怎麼,我要去找姑娘你吃醋了不成?”天香打趣道。

馮素貞面色一僵,她近來因著那日的了悟而心中有鬼,對天香這打趣格外地敏感,便偏過頭不回答。

單世文接話道:“公主怎麼這麼說,難道就不怕駙馬爺去青樓找姑娘嗎?”

天香哈哈一笑:“這有什麼?她若要找便找,我定然幫她挑個有才情的美人兒來。咱們駙馬如此花容月貌,兩人坐在一處鼓琴奏歌,看來多賞心悅目啊!”

單世文暢想了一下那情景,佩服道:“公主高見,有公主撐腰,也不怕駙馬和別人搶姑娘打架了!。”

天香一愣,想起自己之前和東方勝編出來的風流韻事,一時笑得更歡快了。

此事身邊知情的人如李兆廷張紹民等都是諱莫如深,不去提及,只有三十文這小子敢當著馮素貞的面捅出來。

“那自然,現在,有本公主給她撐腰呢!”

馮素貞臉色沉沉,她雖是咳嗽著瞪了單世文一眼,心下卻多了一些釋然:天香對待自己這態度如此豁達,倒不像是情之所鍾的樣子。但轉念一想,她又難受起來:她一直以來千防萬防,現下天香對自己倒確實沒什麼不得了的情愫,但自己卻彷彿已然對人家動了心。

她又糾結起來。

見馮素貞臉色變換得都快黑了,天香忙換了話頭:“對了,三十文,我和菊妃娘娘說要一道聽戲,但我很少聽那咿咿呀呀的東西,也不知此時這京城裡哪個戲樓子好。你出身勳貴之家,認識的紈絝多,應該曉得吧?”

單世文思忖了下道:“公主,不如就請來福樓的班子,那裡的角兒好,有時候還會自己寫新戲唱,最是新鮮。”

天香想了想:“最好還是我親自去聽一場,才好請到宮裡去。不然若是唱得不好,豈不是掉了我的面子!”

單世文應道:“公主若是想去,屬下就找愛聽戲的朋友給您勻個包廂出來!”

“好好好!”天香連聲答應著,扭頭對馮素貞道:“既然不讓我去青樓,那就陪我去戲樓吧!”

馮素貞醒過神來,冷著臉答應了。

欲仙丞相這幾日忙得不得了。功是要慶的,那些欲仙幫裡的兄弟們要賞的,自家的筆墨班子是要組起來的,那些被欲仙幫敲詐打劫了的苦主是要設法彈壓和收買的,空頭富貴是要許的,禮是要收的,宴是要赴的。

欲仙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在忙碌和宴飲玩樂中度過了幾日,也空口白牙地許出去不少官職,儼然將自己天南地北的十二分舵門人都拔成了封疆大吏。

吏部封相的流程走完,欲仙領了相印,便志得意滿地向著文淵閣而去。

文淵閣,這是他這個內閣之首的辦公之處。從前,欲仙曾幾次三番地路過此間,他當時覺得這裡紅簷碧瓦的臺閣很是精緻,但自己進去了才發現——

娘的,還不如自己的欲仙宮一半大呢!

閣臣裡有兩位已經和欲仙有了交情的,見他履新而來,特意辦了個小小的履新儀式,將他邀進了內閣,給他指明了他的固定座席。

欲仙沉默。

娘的,自己剛才怎麼會以為這犄角旮旯的地方全是自己的!

但除了兩位對他稍稍熱絡一些的,另外四位閣老卻是連起身都沒有,只是略略抬了抬眼,向他點頭示意了一下。

他喚了人來清理了一下座位,把屬於劉韜的一些物件兒統統賞賜了下屬,而後按照五行八卦的陣法把自己用熟了的筆墨歸置好,這才清清爽爽地落了座。

才坐下沒多久,兩位閣老打起來了。

是的,打起來了。

“同樣是歉收,怎麼給太原府的賑濟要比松江府多那麼多,你這徐老西兒!你這是拎勿清,徇私!”

“張蠻子,你瞎扯淡!太原府多大,松江府多大?松江府本來就富庶,少貼補點又怎麼了?”

徐閣老和張閣老兩個加起來一百三十來歲的重臣各自操著家鄉口音,一句一句地嗆了起來。

一直笑眯眯地用紫砂茶壺喝茶的陳閣老在旁邊一疊聲地勸:“對對對,張閣老有理。”徐閣老瞪眼。

他忙道:“徐閣老說的也對。”張閣老吹鬍子。

陳閣老一拍大腿:“哎呀,做人呢,不要這麼大火氣,來來來坐下來喝茶。”他心裡咕噥,若是那最會雲山霧罩的定海神針劉韜在,這兩人是決計打不起來的。

欲仙在一堆邸報和兩位閣老掏襠揪鬍子的全武行中,度過了自己真正作為丞相的第一天。申時一刻,放班的鼓聲一響,欲仙就坐不住了,連忙步履匆匆地回了欲仙宮。

他自我安慰,明天就會好的。

但第二天,張閣老又和王閣老嗆了起來。

欲仙嫌煩,便不去管他們,直管擬了自己想封的官職,和另外兩個和自己相熟的閣老聊了起來。

那陸閣老虛著眼睛朝著那長長的名單打量了一遍,咂咂嘴道:“國——丞相啊,這個單子怕是不妥啊……”

“哦,是哪裡不妥?”欲仙虛心求教。

陸閣老道:“國朝定例,這五品以上的官職,需要陛下首肯,內閣複議,方能授下。而這七品以上的官職,則是需要內閣擬定,陛下批了,方能敕封。無論哪條路子,這封官賜爵之事都繞不開陛下和內閣啊。咱們內閣裡——”他瞧瞧朝其他閣老看了過去,“您也看到了,一個個都是驢脾氣,怕是沒那麼好過啊。”

欲仙一怔,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想來自己這個買來的丞相,是使不動那幾位驢脾氣的閣老的,忙轉頭問道:“齊閣老,吏部那邊兒你熟,你看看有沒有能繞過內閣讓我直接封了的官兒?”

齊閣老和陸閣老相視看了看,道:“除了丞相府上的一些幕僚是由丞相自己來定,地方上的一些九品胥吏倒是可以由吏部直接任免……”

欲仙蹙眉:“這也太小了些。”

兩個閣老只好打著哈哈兒,沒說什麼。

見欲仙愁眉不展,陸閣老想到欲仙答應要給自己的金丹,忙道:“其實,還有個路子……”

欲仙忙問:“怎麼說?”

陸閣老道:“不是要修那接仙台嘛……這修個工事,最好加官兒,雖然是工部的下等活兒,但好歹領了官身,以後也好再做拔擢啊。”

欲仙一想確實也有道理,便心事重重地過了晌午,直奔皇帝的御書房去了。

但他卻撲了個空,被告知皇帝出宮去了。

欲仙大驚,這皇帝平素最不好走動,怎麼如今說出宮就出宮了?

他沒問出皇帝的去向,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內閣裡的張閣老和王閣老依然吵吵嚷嚷地互嗆。

又到了放班時刻,今日欲仙有宴飲,換了常服之後便擺著官威又到了那被包了場的煙花巷陌。

天香行事風風火火,說要聽戲,翌日就又換做了聞臭的打扮,拖著馮素貞要去那來福樓。但她還記著昨日單世文對欲仙幫眾人繪聲繪色的描述,腳下鬼使神差地路過了這紅粉巷子口。

欲仙幫的分舵舵主正在門口恭迎自家幫主的到來,十分引人矚目。

倒不是這人多氣勢足,而是這眾多舵主的打扮,著實的一言難盡。

不止是穿得赤橙黃綠,連頭髮也是五顏六色,繽紛多彩,除卻中間一位儒生打扮的看起來還像個正常人外,其餘人都是誇張至極,簡直比天香上輩子見過的西洋人還要古怪。

天香驚道:“有用的,你說那國師——啊,那欲仙丞相是不是實際上是個瞎的,才能讓自己手下人如此裝扮啊?”

馮素貞朝那些人打量了一番道:“欲仙幫奉的雖是道教,但和正一教教旨大相徑庭,他們這裝扮,又是十二個人,怕是和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相關。”

天香驚訝:“你還能看得出是十二個人啊,我只看得到一片五顏六色,根本分不清有幾個人。”

馮素貞遙遙指了一人道:“你看那人,頭髮是黃的,鞋子也是黃的,對應的乃是坤卦,想必此人是自西南而來。而他上身著綠衣,下身著棕褲,則如草木破土而萌,對應的乃是甲子,乃是東向。西南而偏東,此人又腰繫紅帶,是離火之象。我猜這是川渝之人。”

天香敬服:“連這事你都懂,不愧是有用的!”

馮素貞心中有些自得,興致勃勃地想要繼續分析下這人身上紋路和配飾的寓意,但那十二個人一動,她也眼花繚亂地找不出原來的那個人了。

原來是欲仙到了。

二人頓時也無心在此繼續圍觀,調轉腳尖朝著來福樓走去了。

欲仙下了轎子,眾舵主齊齊跪下:“參見丞相大人!”

欲仙見狀,頓覺心中悶氣一消,哈哈笑道:“諸君請起,請起。”

眾人一同進了廂房,喚來不少腰肢纖軟的妖嬈美人兒,一時間推杯換盞,絲竹聲動,一派歡快祥和的景象。

待到了地方,天香才發覺這“來福樓”離那錯認水酒樓不遠,頓時驚起了肚內的酒蟲,心想著,不管是看了戲再喝酒、還是喝了酒再看戲,都不如邊喝邊看,就興沖沖地去打了一罈子桂花釀拎到了戲樓。

戲樓門口掛著水牌,寫著今日的戲碼,唱的是全本,《憐香伴》。

馮素貞虛眼看清了水牌上的名字,面色微變,對天香道:“公主,不如我們改日再來吧!”

“為什麼改日?”天香又朝水牌看了一眼,心道莫非這戲有什麼貓膩?難道是和那《□□》是一個路數的?

她立時更感興趣了。

馮素貞磕磕絆絆道:“這……這戲……不太……不太好看啊。”

天香不解,朝裡面探了探頭:“我看著來人挺多的啊,而且這戲名裡有一個‘香’字,想來是和我有緣,就這出吧!”

她不由分說地拖著馮素貞進去,二人報了名姓,遂被引去了單世文幫忙借的包廂。

二人穿過一片人山人海,天香道:“你看,這戲挺叫座兒的呀!”

馮素貞埋頭不語。

二人在包廂內坐定,天香興致勃勃地點了瓜子點心,又要了碗來把酒倒上。

馮素貞卻是有些侷促,她左顧右盼,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又好似有些期待。

戲開場了。

《憐香伴》是才子李漁寫的話本兒,馮素貞博覽群書,是早就知道這故事的,因而聽得三心二意,卻是邊聽邊用餘光打量著身旁天香的反應。

——戲裡講的是新婚燕爾的監生之妻崔箋雲入廟裡燒香。

天香在一旁咔咔吃瓜子。

——因為一陣異香傳來而吟詩唱和,繼而結識了名門小姐曹語花。

——“溯溫疑自焙衣籠,似冷還疑水殿風。一縷近從何許發?絛環寬處帶圍中。”

——“粉麝脂香未足猜,芬芳都讓謝家才。隔簾誤作梅花嗅,那識香從詠雪來。”

天香在一旁咕嚕咕嚕喝酒。

——那香居然是曹小姐的體香,兩人頓時相見恨晚。

天香吃點心吃得咳了起來。

——遂一起結拜了姐妹,在神佛面前定了終身,還許了來世。

天香什麼都不吃了,眉毛挑了挑。

——“今生為異姓姐妹,來生為同胞姊妹何如?”

——“不好,難道我兩個世世做女子不成?”

——“這等,那做兄弟如何?”

——“也不好,不如,就做了夫妻吧。”

天香托起了腮,盯著戲臺子上的兩個女子一起攜手盟誓,那崔大娘還換了男子裝扮拜堂——天香目光一凝。

隨著劇情的推進,臺上上演著故事中常見的起承轉合,兩個女子互相傾慕,但不得相守,於是智計百出地為之經營,崔箋雲甚至女扮男裝進入曹家為奴僕。

天香的神色越發凝重,馮素貞在一旁看得大氣都不敢出,又生怕被天香瞧出了自己的異狀來,只好板起臉來,免得從臉色上洩了心跡。她覺得喉嚨乾澀,將茶水喝盡了也不敢出聲再要,便故作鎮靜地將天香的桂花釀倒入自己杯中。

嗯?桂子香氣,雖是水酒,卻也可口……話說回來,天香的名字,不正是丹桂之名嗎?

馮素貞不自覺地多喝了幾杯。

天香入了戲,看得眉心緊皺,伸手又去摸酒壇子的時候,發現酒罈已經空了。

她輕咦,g,自己還沒喝過癮,這酒怎麼就沒了?

她只得咂咂嘴,這憐香伴分明講的是兩個女子相愛的故事,果然是一出離經叛道的戲啊……

只是不知,馮素貞是怎麼看待的。

她瞧瞧瞥了馮素貞一眼,見馮素貞正襟危坐,神色肅穆,臉板得比小黑還長,似乎對臺上的喜怒哀樂渾不在意,只是面上似乎帶著些往日不曾見過的紅暈。

另一邊廂,欲仙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此間男人居多,各自溫香軟玉在懷,一時又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欲仙也藉著酒勁兒摟著兩個美人兒耳鬢廝磨,正要起身朝著單間兒走去,卻看到黃頭發的蜀州舵舵主大著舌頭過來了:“幫主,屬下陪你再喝一杯!”

欲仙哈哈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蜀州舵舵主陪著笑道:“幫主,你看我想當的那個川渝衛指揮使,當不當得噻?沒得問題吧?”

欲仙臉色一變,想起來了,自個兒前天醉酒居然還許了這麼大的官兒出去。

蜀州舵舵主繼續絮絮叨叨:“我就指望著風風光光地回去,把那嶽總兵嚇成龜兒子。媽賣批一天到晚地打秋風,好惱火哦!”

他這一說,其他舵主也從溫柔鄉裡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問起了欲仙自己所求的官職。

欲仙頭暈腦脹,想想今日還是先給各位打個提防,免得日後他們大失所望。

但他又不好明說自個兒手中權柄有限,才沒法兒給手下封官,便把臉一板:“都指揮使哪裡是那麼好當的?真當巡撫布政司本官隨便給你們安排不成?不是本官不愛惜你們,實在是你們一個個都是大字識不得一籮筐的泥腿子,給你們封官兒的事兒啊,本官還得從長計議。”

眾舵主一愣,紛紛看向了一身儒衫的江左舵主。江左舵主精神一震,他是讀過書的,身上甚至還有功名,自認比別的舵主身份更好,也是比別人見多識廣有分寸的,立時上前問道:“不知屬下想要的松江知府一缺兒,幫主有沒有……”

欲仙汗顏,連忙“哎喲”一聲,說著自己醉了,倒在一旁的美人兒身上。

金亢龍見狀,忙呵斥道:“你們一個個吵吵嚷嚷的是以下犯上!沒看到幫主醉了嗎?”他立即彈開眾人上前,攙著欲仙去了單間兒休息。

眾舵主面面相覷,各自都是心中惴惴。

江左舵主覺得不安,忙向一旁的土護法打聽:“土護法,你說幫主這是怎麼了?”

起初欲仙在朝堂上捐了五十萬兩得了兩個敕封忠勇義士的名頭,其中一個正是給了土護法。他是能隨著欲仙進宮的,對欲仙的今日窘況多少有些瞭解,卻也不好明說。眼見得眾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摸著光頭把眼睛一瞪:“就憑你,還想當什麼勞什子知府,也不好好照照鏡子!你們自己心裡盤算下你們給幫主做過多大的貢獻,送了多少錢財,獻過多少財貨?如今什麼都沒做就跑來伸手要官,想得美!”

眾舵主一時譁然,江左舵主哼了一聲,掰著手指頭算起了帳:“江左舵三年裡給幫主送過不下百萬兩銀子,土護法,你那勞什子忠勇義士是幫主花了五十萬兩捐出來的,裡面難道沒有我江左舵的功勞?!”

土護法頓時一縮,但轉了轉眼睛又道:“你急個什麼!幫主今年才來著京城開疆拓土,花錢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你那一百萬兩銀子算是什麼?幫主剛剛當上的丞相可是花了兩千多萬兩銀子啊!他剛剛上任,還有諸多事情要謀劃安排,哪裡管得到地方上的事?就算要封官自然也得是我們這些總舵的先當,再來安排你們這些分舵的!”

其他舵主一聽,頓時氣炸了肺,吵吵嚷嚷地要和土護法理論。

“夠了!”金亢龍大喝一聲跳了出來,徑直上前扇了土護法一個巴掌:“胡說些什麼,豈不是傷了兄弟們的心!”

他朝著諸位分舵主拱了拱手:“幫主現在剛上任,很多事情顧不上安排,等過幾日他上了朝覲見了皇帝再說吧!”

眾舵主見金亢龍動手打了土行孫,心裡也是出了一口氣,便壓著火兒各自散開了。

來福樓這邊的戲也唱到了尾聲。

故事到了最後,崔箋雲在一番設計之後,終於使曹語花嫁給了自己丈夫為妾,二女也得以相守。

戲散了場,二人各懷心事,各自沉默不語。

憐,香,伴。

或許是因為那個香字,這三個字重重敲在了天香的心上。

但最後兩女一男大被同眠的結局讓天香膈應——還說什麼左玉軟,右香溫,中情暢?明年此際珠生蚌,看一對麒麟降?

猥瑣,相當猥瑣!

她不由自主想到前世大街小巷傳唱的《女駙馬》中,那個李兆廷左擁右抱的結局來,頓時嫌惡地皺眉撇唇,咬牙切齒。

馮素貞看著天香這苦大仇深的表情,心裡有些猶豫,卻還是清了清嗓先開了口:“公主,這戲怎麼樣?”

天香心中百感交集,沉吟了片刻,剛要開口點評幾句,卻聽到馮素貞補充了一句:“這來福樓的角兒可還上得了檯面?”

天香哪兒分得出唱腔的好壞,她回想了下方才看到兩個小旦的模樣,哼哼道:“還成吧……進宮就挑他們吧。”

馮素貞壯著膽子又問道:“那公主覺得方才的戲如何?”

“哎呀……這戲真是……”天香皺著眉,狠狠地搖了搖頭,大聲嘆了一口氣。她實在是被這個看似團圓的結局噁心到了,悶聲不語地打著腹稿組織著詞句,打算滔滔不絕地將這個結局狠狠地批判一通,再將那兩個女子的才情贊上一讚。

果然,這樣的感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得了啊——看到天香的神態,馮素貞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也是,天香曾經傾慕一劍飄紅,又曾經中意張紹民,她所喜歡的,應當是英雄美人的故事才是。

馮素貞心中有些惘然,不想聽天香對這戲中之情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便搶先一步說道:“……我也覺得這故事不太好,那就不需記掛了,邀入宮裡的時候,不點這出就是了。”她勉強恢復了往日的泰然,“天色不早,我們快些回府吧。”

天香張了張嘴,千言萬語都被關在了喉中。

果然啊……

她驀地想起方才進來福樓前馮素貞面上的不自然,以及後來看戲時那人板起的臉。天香不由也自嘲地搖了搖頭——馮素貞在閨閣等了她的李郎三年,想必心中嚮往的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這樣的話本兒才是。

天香頓覺索然,相處了這麼久,雖然自己一意攻心,想必已在那人心裡有了非凡的地位,卻也不知何時才能讓她放下那些世俗的成見,繼而“憐香”,甘心相“伴”。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對這出戏發表什麼評價,一路沉寂著朝著公主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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