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從京中莫名消失的事自是沒有瞞住皇帝,欲仙一方面四處派出人手搜尋太子的蹤跡,一方面幾次旁敲側擊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卻都被皇帝藉著詢問煉丹之事打岔混過去了。

欲仙大感得罪了菊妃的不便,沒人吹枕頭風,這話進了皇帝耳朵轉了個彎就又出來了。他只得在丹藥上動了手腳,致使皇帝體熱,旦旦而伐,夜夜不空,這才悄無聲息地揹著菊妃塞了幾個美人進後宮。

其中一個來自江南的美人生得嬌弱柔美,能歌善舞,身似拂柳,搖曳生風,一口江南小調唱得年邁的皇帝宛如回到了少年情動時,徑直從龍椅走下來,親口為她賜了封號,封為儀美人。

這一日,皇帝歇在儀美人宮裡,清早醒來時,發覺身邊空無一人。他緩緩起身,為自己斟了杯茶水,昨夜的龍精虎猛讓他有些自得,不由得只著了中衣在殿裡散起步來。這時候,聽見了女子輕唱的江南小調:

“採蓮南塘東,殘荷日漸窮。世人愛蓮子,誰惜空蓮蓬?新竹發嫩筍,舊竿生蠹蟲。寧欺白頭翁,不欺少年窮。”

皇帝眯起眼,驀地感到巨大的虛無之感席捲而來。方才的輕快自得倏然無蹤,他踏著沉重的步子到了一旁的榻上落座,靠在榻邊,深深地喘息著。

不一會兒,哼著小調的儀美人進了房來,正對上皇帝看不出喜怒的臉。她拿起仰和,塞在皇帝身後,自己則倚在皇帝的腿邊坐在腳踏上:“陛下,您醒了。”

她剛剛出浴,帶著一身沐浴後的少女清香,暖暖的馨香,讓人不由得沉浸其中。

皇帝稍稍釋然,伸出手來撫了撫她髮梢猶自帶水的秀髮:“你怎麼醒得這麼早?”

儀美人笑嘻嘻道:“早上我想起昨天皇上跟我講的戰場往事,想到皇上的英姿,一時就睡不著了。”

皇帝長嘆:“那是朕十幾歲時候的事了,朕現在是老了。”

儀美人一派爛漫:“太子現在也十幾歲,他是皇上的兒子,是不是和皇上當年一個樣子?我來了這麼久,還沒見過太子呢~”

問話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她不由得揚起明媚的小臉,向她的丈夫、她的主人看去。

年邁的皇帝面沉似水,透著一股子肅殺之氣。

傍晚,欲仙入宮侍君時,皇帝正坐在書房內從高高的梯子上,他手裡拿著厚厚的書冊。欲仙一抖拂塵,提氣騰空而起,將皇帝從梯子上扶回了地上。

他把新煉出的仙丹呈給了皇帝,正是皇帝近日一直吃的。

皇帝喘平了氣息,把手裡的書扔在了桌案上,拿過仙丹,嘆道:“國師啊,你平時除了讀老莊,研習道法,可還讀史書?”

欲仙掃了一眼那幾本書的書名,恭敬道:“貧道一心向道,不讀史書。”

“呵呵,你是出家人,你與歷史無關,可朕,與歷史有關,”皇帝長嘆一聲,將手裡的仙丹放下,“自古以來,採陰補陽的都是無道昏君,朕如今這樣夜夜不空,以後青史不知道會如何寫朕啊!”

見皇帝如此惆悵,欲仙微微一笑:“皇上是想儘快修得長生不老術?貧道倒是也有個法子——”

“快講!”

欲仙露出躊躇滿志的笑來,一字一頓道:“接——仙——臺!”

懷來這邊,天光矇矇亮,馮素貞起了個大早,便趁著日頭還沒升起,到院子裡練了套簡單的劍法,權當晨練。

一套劍法舞罷,馮素貞手腕一轉,以劍做筆,在空中寫起字來,點、格、劈、撩,刺、劃、掃。

“好——好一套永字八式!”身後忽的傳來一聲喝彩。

馮素貞收勢回身,正看到宋長庚笑眯眯的模樣:“讓宋先生見笑了,我隨便揮的幾下,還得了宋先生的雅名。”她客氣了兩句,便在黎明昏暗的晨光裡,看到宋長庚周身的白霧。

宋長庚上半身都被這白色的煙霧籠罩著,而這古怪嗆人的煙氣裡似乎還帶著一股子香氣。馮素貞定睛看去,煙霧之間,她看到宋長庚嘴裡叼著一個瓷制的物件,燃著紅色的火星。她不由得問道:“宋先生這吞雲吐霧的,是什麼來歷?”

宋長庚笑道:“駙馬不愧是狀元郎,吞雲吐霧這四個字,用得恰當。這個啊就叫煙,宣府那邊,管這個叫菸酒,抽著提神醒腦。老朽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得抽兩口才有精神。”

馮素貞奇道:“這東西我沒聽說過,是番貨?”

宋長庚點點頭:“對,番貨。這東西原本只在八閩兩廣之地才有,老朽的兄長曾是廣州知府,我隨他在廣州任職,才沾了這東西。北方原是沒有的,前朝遼東鬧事時候呼叫了廣府兵丁,這才傳到九邊來,漸漸也有人種了。這兩年通了商,南來北往的行商多,我也抽到了些從前抽到的那些番貨,不過到底是少,只是偶爾能拿到些。”宋長庚說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馮素貞知道老人家這是想起了過世的親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收起了劍。

宋長庚拍拍手,抖落身上的菸灰,站起身望了望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出城去吧!”

這事是宋長庚與他們說過的,馮素貞點點頭,把太子和天香從床上拖了起來,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著城外行進。

今日,他們是去安龍骨水車的。

懷來郊外,永定河旁,足有三丈的龍骨水車搭了起來,看著太子揮汗如雨地與普通村人一起敲打楔子,宋長庚在一旁捻鬚微笑。

烈日當空,水車組好了,六個精壯的漢子上了踏板,搭著橫槓高聲唱起了車水號子:“一二三四呼呀嘿,兒郎協力踏骨頭;山崗險峰腳踩穿,四平八穩不磕頭;五黃六月水如油,龍王老爺不點頭;妻兒餓呀爺孃愁,拔草扒皮沒活頭。九踏龍骨水倒流,十裡八鄉好年頭;踏遍骨頭三千哈,臘月先割肥豬頭!”

天香前世在南方見過這個,遂轉頭對馮素貞解釋道:“這水車一日需得四百轉,所以需要用號子記數。他們唱的每一句打頭都代表一個數字,哈頭歌一唱十二句,十二轉為一哈,一個夏天唱下來,便有三千哈。”

馮素貞驚奇:“你怎麼知道的?”

天香不以為然:“我聰明啊。”

馮素貞:“……”

河水隨著翻車的扇葉轉出潔白的浪花,自永定河汩汩而出,沿著事先挖好的隴畝溝壑脈脈流去,滋潤著乾涸的禾苗,泛著晶瑩的亮光。

四周一片歡騰,其餘村人扛著另一架龍骨水車去了河流的另一處,想必偌大個村落,一架水車是不夠用的。北地多旱,多幾架水車,可大大減輕勞力,讓農人有能力種出更多糧食。

太子一大清早就跟著宋長庚組裝水車,累得直喘氣,天香看他平素白白嫩嫩的一個少年曬得一身通紅,就攔住了他,帶著他到河邊的樹下歇息。

他擦著汗,接過水囊一飲而盡,坐在樹下盯著龍骨水車的水流看得出神,忽的誦道:“既如車輪轉,又若川虹飲。”

天香望了望馮素貞,二人相視一笑。馮素貞接道:“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稔。”

太子一聲長嘆:“這就是活物啊——”

車著車著,自板葉裡轉出一條暈頭轉向的大魚來,站在宋長庚身邊的此地甲長哈哈大笑,囑咐身邊的婦人把魚打理乾淨,就在水車旁生火,拔了些田裡的時蔬,直接燒了一鍋魚湯。

天香幾人的午飯就是這一頓鮮美的魚湯,太子喝了三大碗後,頗不好意思地說自己還餓。方才那甲長一陣大笑,撿了樹枝把生的火扒拉開。幾人這才瞧見柴火下面的土是翻過的。甲長把土翻開,看到裡面是被柴火k熟了的板栗和幾個圓滾滾的東西。

宋長庚輕咦了一聲:“咦,懷來也有了洋芋?”

甲長笑道:“是南方的行商帶來的種子,好種得很,如此k熟,很是香甜,宋先生,幾位公子嚐嚐看。”

太子吃得一頭一臉都是土,卻覺得香甜無比。

幾人吃過飯後,另一部水車也搭好了,幾人便告辭向城裡回去。

宋長庚心情很好,又扯著幾人認了好些莊稼。

太子和馮素貞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幾次三番張冠李戴,五穀不分,天香在一旁哈哈大笑。

“哎呦,大蒜和水仙都分不清……”天香揉著肚子,笑得撕心裂肺。

馮素貞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伐,和一起被嘲笑的難兄難弟太子走在一起。天香自知自己有點忘形,小跑幾步繼續對著板著臉的馮素貞嬉皮笑臉,要逗她笑一個。

太子看不下去了,嚴肅道:“妹妹,你怎麼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爺。”

馮素貞:“……”

天香:“……”

一路笑鬧著回城。

太子灰頭土臉的,一進宅院就直奔去洗澡了。宋長庚卻道心情好,要去城南打兩斤老酒,再去買幾兩菸葉,馮素貞不放心老人家,便帶著單世文跟著一道去了。

熱氣消退,天色將晚,家裡請的廚娘已經備起了晚飯,嫋嫋炊煙升起,陣陣飯菜香氣傳來,讓天香只覺得滿心安恬。

耳畔生風,天香向院子中望去,一劍飄紅翩然落地。

“近來欲仙幫的人少了許多,可能他們放棄了宣府這邊,去了別的地方吧。” 他近日一直在懷來周遭巡視,見到欲仙幫的人,就設法將他們引走,大半個月以來,效果顯著。

天香對他的勤勉很是感激,邀他坐下一道吃飯。

天暗了下來,外出的人仍未回來。

直到太子都忍不住出來說餓了,宋長庚和馮素貞仍未回來。

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天香的心也懸了起來,見她頻頻望門,一劍飄紅持劍起身:“我去找找他。”

天香攔道:“不必,劍哥哥你對懷來城沒那麼熟。駙馬身手很好,我相信她不會有事。可能被絆住了吧。”

正說著話,門被叩響了,開門一看,正是一臉陰沉的宋長庚,他身後跟著馮素貞和單世文。

宋長庚沉著臉直接進了房。

“怎麼才回來?”天香忍不住小聲向馮素貞打聽。。

馮素貞笑吟吟地提著手裡的物什:“沒事,沒事,懷來蕞爾小城,商賈雖多,東西卻不好買。”她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地掩了門。

天香將馮素貞和單世文拉進房裡:“怎麼了?”

單世文側頭看馮素貞,馮素貞長嘆一口氣。

方才宋長庚沒買到菸葉,徑直去了自己的煙友——懷來知縣府裡,卻看到懷來知縣一臉愁容。任職的第三年,他的考成忽的改了,稅賦的比重大大提高,這意味著,懷來的商稅和丁稅,都要提了。

至於加倍的原因,知縣也不明就裡,只說是京裡向地方要錢。

天香心一沉,向單世文問道:“京裡有訊息嗎?”

單世文大搖其頭:“京裡沒聽到什麼風聲。”天香心生狐疑,回房把鴿子“長公主”放了出去。

飯還是得吃的。

馮素貞去宋長庚房裡請了幾遭,總算是把老爺子喊了出來。

席間氣氛略顯沉悶,只有太子吃得歡暢。吃著吃著,他忽然把頭抬起來,問道:“宋先生,龍骨水車裝好了,是不是可以教我,怎樣做能飛的木鳥了?”

“啪”的一聲響,宋長庚氣沖沖地扔了筷子,抖著食指指了太子一陣,怒氣衝衝地回房去了。

天香揉著額頭,太子一臉茫然。

繞了半個多月的圈子,彷彿又回到了原點一般。難道非得跟前世一樣,經歷了生離死別之後,自己這個哥哥才能清醒一些?

晚飯後,太子悶坐在院子裡。他自己用做水車剩餘的木料做了個竹蜻蜓,雙手一搓,飛上了天。

天香接住了那蜻蜓,坐在了太子身邊:“哥哥,懷來要加稅了,宋先生心情不好,你就先別提你那木鳥的事兒了。”

太子“哦”了一聲,歪著頭想了一陣,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什麼加稅了就不能提木鳥的事兒呢?”

天香:“……宋先生心繫民生,一旦官府加稅,百姓日子就不好過了,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想跟你聊木鳥。”

太子仍是不解:“加賦之事,未必就是壞事啊,興許是朝廷有要緊事,為著民生大計,不得不加。況且,就算他心情不好,也可以跟我聊木鳥啊,說不定聊著聊著心情就好了呢?我每次聊木鳥都很開心啊。”

馮素貞的聲音自身後悠悠響起:“因為在宋先生眼裡,你是太子,你有你的責任。對於太子而言,百姓應該比木鳥更重要。你不跟他聊百姓,而是跟他聊木鳥,他就更不開心了。”

太子惆悵:“我寧願自己不是太子,我只想做個木匠。”

天香氣結,馮素貞卻是笑了:“你真的想做個木匠?”

太子看著天香的神色縮了縮脖子:“我……”

馮素貞問:“你覺得白日我們見到的村人的生活怎麼樣?”

太子眼睛一亮,道:“很好啊,田園牧歌,衣食無憂。想吃魚,就從水裡撈魚,想吃肉,就殺豬吃肉,還有那麼多新鮮的蔬食,都是我在宮裡不曾見過的。”

馮素貞點點頭,她喚來了一劍飄紅:“劍大俠,明日託你帶著太子去鄉下住幾日,我到時候寫封信給你,你帶給那地的甲長就好。到時候,又要託你照拂太子了。”

太子是怕一劍飄紅的,聽她這麼安排,一時有些猶豫。

馮素貞道:“鄉間能人不少,幾乎人人都會木工活計,說不定有人會造木鳥呢?”

太子道:“就這麼定了!”

太子興沖沖地打點行囊去了,天香對馮素貞這般主動的決定有些茫然。

馮素貞搖頭嘆息道:“不管是你還是張紹民,都太寵他了。”

就算他幾經困厄,都始終沒有真正吃過苦,他從來都不知道他棄如敝屣的太子之尊,背後是多少代價換來的。

是他父親、曾祖的多年拼殺,是忠臣良將的默默守候,是黎民黔首的小心供奉。

天香啞然。

父祖榮光,他自幼省得;臣子之忠,他視之當然;唯有黎民的付出,他從不曾見。

“你說得對,”天香沉沉道,“他從未真正從自己的身份中走出來過,所以天真地覺得自己可以輕易捨棄這個身份。”前世天香並未親身經歷太子的蛻變,她只是照著自己對付侄兒的法子去教育自己的哥哥,妄想名師出高徒,難免藥不對症。

馮素貞淡然一笑。

翌日,面無表情的一劍飄紅帶著興沖沖的太子走了後,宋長庚才曉得她們的決定。他並未反對,只是向天香求去,天香和馮素貞再三挽留,才讓宋長庚暫時留下了。

不知怎的,等了一日,“長公主”始終沒有回來,這是天香唯一和京裡聯絡的通道,她不好利用其它渠道去聯絡張紹民,只能耐著性子等著。

馮素貞帶著單世文自外面打探了一圈回來後,一臉凝重。

天香心裡一緊:“出事了?”

馮素貞搖頭,緩緩道:“不,還不知道加賦的事,我是看到有人在找宋先生?”

天香詫異道:“怎麼有人找他?”

宋長庚的親族在數十年前的戰亂之中屠戮殆盡,只餘他一人煢煢孑立,江西老家早已沒了親人,按說已經沒什麼人會來找他了。

“難道是你前陣子打探宋先生驚動了京裡?”天香驚疑,問向單世文。

單世文撓頭道:“不會不會,家兄是懷來的衛所指揮使,我找人託的是他的門路,和京裡沒有牽扯。就算有人知道是我哥哥找人,也不會牽扯到公主身上的。”

“我看不像,”馮素貞道,“打聽宋先生的是一位妙齡少女和她的家人。我與單世文尾隨他們到了他們寓所,又在他們住的逆旅周遭打聽過了……是徽州商賈,料想應是與欲仙幫無關的……”

馮素貞說著說著,便看著天香雙眼發直,神遊天外。天香早在馮素貞提到“妙齡少女”之時腦子裡就轉了好幾個推論出來——嚴格來說,是編了好幾個話本出來。

宋長庚年輕時倒確實是在徽州做過官兒,莫非是宋老爺子年輕時候的滄海遺珠找上門來了?不對不對,宋老爺子九十高齡的人了……天香思緒正如脫韁野馬狂奔之際,腦門上一痛。她醒過神來,看到馮素貞施施然收回了指頭:“想什麼呢?一臉詭笑。”

“沒什麼沒什麼。”天香嘿嘿笑著,驟然伸手勾住馮素貞的肩膀,馮素貞肩背一緊,頓時就想掙開,卻還是忍住了。

天香當然曉得馮素貞的僵硬,卻故作不知地懶洋洋道:“有用的,那徽商的底細你可打探到了?”

馮素貞點頭:“方才我與單世文跟著她到了她客居的逆旅——前些日子咱們在懷來轉悠的時候認識了不少行商,恰巧那賣玉石的褚老闆在那間逆旅,我向他打探了下。那女郎姓程,是徽州的墨商。徽州歙縣是天下墨都,那女郎正是歙縣人,又是姓程,想來可能是制墨大戶裡出身的。”

“姓程跟制墨有什麼關係嗎?”天香奇道。

馮素貞嘆了口氣無奈笑道:“唉,筆墨之事,是我輩讀書人的愛好,公主瞭解不多也是正常的,只是這——說來話長啊。”

馮素貞語帶揶揄,天香自是知道她又要消遣自己,柳眉豎起:“愛說不說,我去找宋先生問去。”說罷作勢要走。

“別去別去,”馮素貞拉住她的袖子,小心道,“宋先生年紀大了,他此刻又情緒不好,若是真來的是什麼什麼人,老人家情緒不穩可怎麼辦?”

天香絕倒:“你是不是也想著那女郎是宋先生的滄海遺珠?”

“什麼滄海遺珠?”馮素貞正色道,“那少女姓程,恐是宋先生故人的後人,聞臭公子這是想左了。”

天香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就聽到單世文小聲咕噥道:“當然不是咯,駙馬回來路上還跟我唸叨年齡對不上。”

天香斜覷馮素貞,笑得意味深長。

“咳,今日畢竟時辰晚了。”馮素貞道,“我覺得,明日還是上門拜訪,打探下那程姑娘的來意,畢竟我們還是要藏形匿跡,真被她打聽出了什麼,怕是不好。”

“這筆墨啊,是讀書人的事兒,我可不應該攙和。”天香搖頭晃腦道。

馮素貞啞然失笑:“來來來,我與公主講講程墨的事。”

見二人這般情狀,單世文知趣地退了出去。

制墨一技,說是匠藝,卻又伴著華夏文明而生,源遠流長。

此技源自上古,成於魏晉,發之盛唐。

自宋以降,諸多制墨名家在墨史上你方唱罷我登場,到了前明萬歷朝,程墨便是當時天下數一數二的名墨,煙輕質細,嗅之無香,磨之無聲。不但墨作為貢墨入了宮廷,彼時的家主程君房也憑藉這一手制墨技藝位列鴻鵠寺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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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程君房在制墨之路上一帆風順,卻遇到了與他一時瑜亮的方於魯——困厄時寄居程家的門客最終獨當一面成了程家的敵人,真實的人生遠比話本傳奇。

“……潮起潮落本就是定數,如今的貢墨我記得是曹墨了,程墨也就只餘程君房那一輩曇花一現的驚豔和一段程方鬥法的軼事留存於世了。”

天香聽得出神,直到馮素貞捧著冷茶喝了起來,才醒過來她已講完了:“講完了?”

馮素貞點頭:“完了,我又不是歙縣人。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書上的這麼多。程君房逝去後這百十年里程墨是個什麼情形,我是當真不曉得了。”

天香好奇道:“你很喜歡墨?怎麼這小小歙縣的事你都曉得?”

馮素貞笑道:“我是讀書人呀。”

天香:“……”她反省了下,是不是自己最近不要臉得太嚴重,把馮素貞也傳染成了這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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