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徒弟, 取名倒是雅緻。”蘇頌看著那身穿道袍, 其貌不揚的童子,不由笑道。

甄瓊收徒的事情,一圈親近之人都有聽聞。恰巧蘇頌來寶應觀看新制的合金,就順道瞧了瞧。且不說這兩個“燒火童子”的才華究竟如何, 只這道號,就讓人啼笑皆非。尖嘴猴腮,神色陰沉的,起名叫“清風”。臉上偌大青印,又黑又瘦的, 則喚作“明月”。這未免也太名不副實了。再說了, 取道號不都是撿道經裡的詞來叫, 或是按資排輩嗎?清風、明月又是個什麼說頭?

甄瓊可沒聽出蘇頌口中的調笑, 得意道:“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名號呢。意頭最好!”

大宋朝的人, 當然不知這兩個道號的來歷了。當年大趙立朝, 造化觀裡就開始供奉老君。而老君身邊的燒火童子, 正是叫“清風”、“明月”。據說這還是趙太|祖取的呢, 意在以自然煉造化,成就大道。自此以後,但凡造化觀的真人、宗師, 身邊都少不了清風、明月這兩個燒火童子。也算是源遠流長的口彩了。

他如今都已經是觀主了,早晚有一天也能成真人。這兩個徒弟,可不要安排的明明白白嘛!

搞不懂這究竟是個什麼“意頭”,蘇頌失笑搖頭, 說起了正事:“聽聞造炮的合金煉出來了?韌性可還好?”

造炮的事情,蘇頌一直未曾放下。經過不知多少次試製,終於定下了炮型,也確定了填藥的方式和劑量。但是最重要的問題,卻遲遲未曾解決。就是鑄炮的材料。

用銅鑄炮,當讓能炮身有足夠的韌性,也不會出現砂眼,導致炸膛。但是一門炮就重達五百斤上下,簡直就跟金山堆出來一樣。就算得了新銅礦,也不可能都用在造炮上啊。而換成鐵,則有提煉不純之憂,極易炸膛不說,耐久度也大大降低。

最後蘇頌還是下定了決心,讓甄瓊煉製一種新的鐵合金,著重韌性。以此為炮芯,再用泥塑法套上一層銅殼。如此一來,炮管壁較薄,分量減輕不少,射擊也能更為準確。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省錢。

現在聽說出結果了,他自然要問個清楚才行。

“是成了。明月,把記錄拿來,給蘇監事看看。”甄瓊立刻對徒弟道。

聞言,明月取了一冊書,雙手捧著,獻給了蘇頌。蘇頌接過一看,就訝然的挑了挑眉:“你這記錄之法,有些門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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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書裡詳細記載了鑄鐵用的配料、火候、添料,還有之後的鍛打實驗。兩者可以互相映照,進行調整。裡面的數值更是精確,尋常工坊,哪有這般的細緻。

甄瓊嘿嘿一笑:“我這徒兒可是個數算能手,這一冊都是他統計出來的,好用吧。”

記錄和驗算,向來是煉丹裡最繁瑣的事情。之前甄瓊都要親力親為,現在有徒弟了,終於也能省點心了。

蘇頌有些訝然的看向那面有胎記的小子:“他怕不是還不到十五,這記算可靠嗎?”

“明月可是只花了三個月,就學會《九章算術》全本。這點數字,哪會難到他。”甄瓊可逮住人了,美滋滋炫耀道。

“當真如此聰慧?”三個月學會《九章》,雖然不容易,但對數算大家蘇頌而言,也沒多難。他倒是來了興致,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遞給了明月:“這是我為新炮製出的射程式子,準備讓炮手學來。你且看看,能否看懂?”

明月是孤兒出身,兼之面上有胎印,對於旁人的態度頗為敏感。蘇頌可是朝廷大員,對他還能如此和顏悅色,著實讓明月感動。乖乖接過那張紙,他細看了起來。

蘇頌也不管這道童,又對甄瓊道:“只看記錄,這合金應當能用。我先讓人鑄上幾門。如今朝中正在商議征討河湟,官家催的緊呢。”

“河湟?”甄瓊有些驚訝,“要打的不是西夏嗎,怎麼變成河湟了?”

他來到大宋也有些時日了,大概弄明白了宋朝周邊的情形。威脅最大的,正是西夏和遼國。其中宋遼已經百年無戰事了,倒是西夏連年犯邊,戰事不停。他還以為這炮要拉去打西夏呢,誰料到竟然又冒出一個河湟。

蘇頌輕嘆一聲:“正是河湟。前些日,建昌軍司理參軍王韻,進獻了一本《平戎策》。言及欲徵西夏,需先取河湟。這河、湟二州,位於秦州腹地,原被吐蕃人所佔。如今吐蕃分崩,數位贊普爭權,河、湟二州孤懸,沒了依仗。若是西夏人取了此地,就能入侵秦州,敗壞邊郡局面。而若朝廷先取了河湟,就能讓西夏腹背受敵,一舉平夏。此事關乎大局,官家十分看重。這炮也要儘快製成才行。”

其實打不打,還要兩府的相公們爭上些時日。但是有這事掛著,天子對於火炮的事情,可是更上心了。虧得甄瓊早早把新合金制了出來,否則他還真難以交代。

甄瓊可不懂這些朝廷局勢,只聽明白了最後一句:“反正你那邊設計圖都出了,這鐵芯銅炮也試製了幾次,只要內芯合用,就沒啥大問題了。也不必擔憂。”

“但願如此吧。”蘇頌又嘆了一聲。

其實現在已經不是造不造的出火炮的問題了。身為軍器監監事,又連續製出了火炮、掌心|雷等物,他已經被不少人視作“興兵”的元兇之一。這要是打贏了,還好說。若是不能打,或者打輸了,自己少不得也要受些牽連。

可是即便如此,蘇頌也沒有推諉、耽擱的意思。只因火炮確實是件利器。西夏連年犯邊,戰事不停,難道就不靡費嗎?打完了,不論勝負都要給歲幣,虧的總是朝廷。若是能用火炮懲一懲這惡鄰,倒也是件好事。

心緒正起伏間,一旁明月突然低聲道:“蘇監事,我看完了。”

蘇頌訝然轉頭:“看懂了?”

“懂了大概。”明月道。

這才多久?還不到一刻鍾,當真看懂了?蘇頌眉峰一挑,刷刷又寫了些東西:“這是炮營佈局,你算算射程。”

明月接過那張紙,看了看,立刻提筆算了出來。這次也沒花太久,依據蘇頌給出的式子,他很快算出了答案。

看到那數字,蘇頌奇道:“還真看懂了。凌霄子,你這徒兒不差啊。當真是義學裡尋來的?”

“可不是嘛。”甄瓊就差把尾巴翹到天上了,“我這徒兒聰明的很,將來定然大有作為!”

這誇讚,讓明月漲紅了臉。他生的醜陋,自懂事起就被人罵妨家克親,連伯母都不願留他。雖說整日擺著笑臉,但是旁人對他是好是壞,他又豈會毫無所覺?可是恩師不同,自見他第一面起,就沒把這胎記放在心上。只誇他聰慧,引以為傲。也唯有在恩師身邊,他不是個醜怪的賤人,而是將來必有一番作為的道士,是雷霆真君身邊的童子!

明月心情激盪,蘇頌也忍不住感慨:“看來數算一道上,有天賦的,未必都是士子。”

之前沈括剛提拔了一個術士,雙目失明,但是數算天賦極高,用的一手好算籌,連曆書都能過耳不忘。現在甄瓊又從慈幼院裡找到了這麼個孩童,三月學會《九章算術》,一刻鍾就能明白射程計算之法。

偏偏天子派來的禁軍,連個射程都不會算,實在讓人頭痛。如今不論是八牛弩還是火炮,都用了新式望山,需要測算才能射的準。這就不能只靠手上的感覺了,十個神射手,都沒一個數算好的管用。

“看來要在軍中也教數算才行。不對,應當開個算學才是!”蘇頌突然來了精神。是啊,唐時不也有算學嗎?到了本朝,科舉取士,卻只看詩詞文章,根本不重視算學。這可是六藝之本啊。若是不明算學,到任上也要被胥吏欺瞞,再怎麼清正廉潔,也是無用。又豈能輕忽?

“多虧凌霄子提點,我這就諫言,求天子重開算學。”下定了決心,蘇頌開口道。

甄瓊可不覺得自己提點了什麼,然而聽到這話,他轉了轉眼珠:“若是能開算學,可不可以讓明月過去旁聽啊?”

甄瓊數算確實不差,教個小徒弟也不在話下。但是明月的天資,顯然不止於做個記錄。若是能有名師指點,說不定會有多大成就呢。他自然也要替愛徒打算,能蹭一蹭課也是好的啊。

蘇頌聞言失笑:“何須等算學開了再學?集賢殿就有精通算學的博士,我知會一聲,每旬去上兩天,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就是要幫著算不少東西,會累一些。”

明月眼都亮了,趕忙道:“小子不怕累!”

蘇頌聞言哈哈大笑:“你這性子,倒是似你家師長。也罷,學數算的,不用彎彎繞繞的心思,赤誠便好。”

知道他是應允了,明月激動的跪了下來,連連叩首:“多謝恩師!多謝蘇監事!”

甄瓊連忙叫住:“快起來,哪有整日跪人的。你可是我座下弟子,要體面些才行。”

明月臉一紅,趕緊站了起來。清風之前也跟他說過,不能墜了恩師名頭。他一情急,竟然忘了。

見徒弟那窘迫模樣,甄瓊哼了一聲:“到了集賢殿,要用心學。將來咱們造化一門,也要不遜於旁人才是!”

反正這邊也沒格物觀和求知院,他還惦記著立山頭,號真人呢,徒弟也要最好的才行!

聽到這番話,明月只覺胸中激盪,深深一揖,拜了下去:“弟子謹記恩師教導!”

作者有話要說:  清風明月是某人的鍋,無誤=w=

趙太|祖:玩梗怎麼了,朕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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