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廷的訊息, 瞞是瞞不住的。只是幾天, 就有不少顯貴知道了三宮聯合發下的懿旨。後宮嬪妃都不得再用鉛粉,脂膏裡也不得用水銀、砒|霜等物,連香料都用的少了。向皇后還說,下次採選時, 要多挑幾個出身低門,身體康健的女子,還需不施粉黛,“天然無雕琢”的方可。

那些消息靈通的,頓時猜出此事跟“皇嗣”有關。傳聞宮裡還派了人, 訪遍了幾大道觀, 連造作所裡的“銀硃”都不再產了。如此看來, 鉛粉、硃砂、水銀等物, 的確有礙子嗣。

傳嗣放在哪家都是大事, 東京城的鉛粉應聲而落, 那些用水銀煉成的紫霜粉和口脂, 更是銷聲匿跡。倒是英粉和燕脂賣的飛快, 不少店都斷了貨,正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韓家香水鋪,也變得貴客盈門。每日都有車馬停在門口, 鑲著閃亮銀鏡的“春歸”,更是早早被搶購一空。連帶夏季的新品,也定出了不少,全是足額現錢, 毫不吝嗇。畢竟到了宴席遊園時,身上沒有如春風般柔和甜美的香氣,手裡不拿個明晃晃的小鏡,簡直都不好見人。

只是這股狂熱風潮,並沒有刮進小院的丹房。甄瓊還是每日樂不思蜀的煉丹,再制些皂液、甘油之類的原料,然後掰著指頭數一數,啥時候才滿一個月,能領那足足一百貫的月俸!

今天剛剛開始燒爐,連防護的衣服都還沒來得及穿,安平就跑來稟報:“道長,米郎君登門拜訪。”

米郎君?難道是米芾那混小子?甄瓊本打算不見,但是想了想,也送米芾那麼多肥皂了,萬一他是來道謝送錢的,不見不是浪費了嗎?

哼唧兩聲,甄瓊心不甘情不願,慢慢吞吞的熄了火,走出了丹房。安平也是個機靈的,知道甄道長肯定不會出迎,早早就把人引進了小院。

米芾一進院子,就發現池塘邊立著的幾塊蒼勁嶙峋的太湖石。他最喜奇石,見到如此上品,一眼就被迷住了,直往跟前湊。結果甄瓊出來,就看到米芾踮著腳站在湖邊,一副要往裡面跳的樣子。

“你想幹啥?這池子裡的魚不好吃啊。”甄瓊一臉警惕的喝道。

米芾轉過頭,兩眼閃閃,動情問道:“甄道長可知這石頭的來歷?!”

甄瓊被問的一愣,也瞅了兩眼,篤定道:“是石灰石。”

米芾:“……”

石灰石是啥玩意?米芾一肚子的讚歎,都被這話憋了回去,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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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下去了,安平在一旁輕咳一聲。米芾這才想起了自己的來意,趕緊從懷裡掏出了兩個卷軸,擠出了笑容:“道長贈的肥皂實在好用,我也備了兩卷藏書,贈與道長。”

說著,他想遞出手中的卷軸,卻發現甄瓊那件袍子實在稱不上乾淨,又是灰土,又是汙漬的,實在不想靠近。於是就當沒有看到甄瓊伸出的手,把那卷軸交給了身邊的安平。

安平:“……”

這小子不是來找碴的吧?甄瓊把牙咬咯吱吱響,一把奪過了安平手裡的書卷,扯開一看,就見上面一堆字,紙還黃不拉幾的,並不怎麼值錢的樣子。

見甄瓊取了字帖觀瞧,米芾忍不住道:“這可是唐顏太師所書的《不審帖》和《乞米帖》。”

“唐什麼?”甄瓊沒聽明白,怎麼還有人叫四個字的名呢?

“顏真卿!”竟還有人不知顏真卿,米芾的聲音都高了兩度。

這人很有名嗎?甄瓊從小長在道觀,真人、大宗師、院士的名號聽了一堆,還真不知這姓顏的是何來歷。但是看米芾那趾高氣揚的模樣,應該也挺有名?於是甄瓊開門見山道:“這兩卷,值多少錢?”

“每卷至少五千錢!”米芾昂首答道。

這麼貴?甄瓊立刻低下頭,又仔細瞧了瞧,突然道:“這不會是假的吧?”

一萬錢的東西,這小鬼會捨得送給自己?肥皂似乎也不值這麼多啊?

他只是隨口一問,米芾的眼神卻飄忽起來。甄瓊可是久經歷練,立刻覺出不對:“這字當真是假的?你來答謝也不送個真東西!”

被人當面拆穿,米芾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強自說道:“這兩幅字帖雖是我臨摹的,但是臨的特別像,連質庫裡的先生都分辨不出呢。賢弟只管收著,將來等我成名,必然值錢……”

甄瓊簡直想把卷軸砸他臉上:“誰是你的賢弟?你小子才幾歲,還敢亂叫!”

韓大官人才叫他賢弟,這混賬小子也配?

米芾一怔:“我還差兩月就十七了,道長今年幾歲?”

我咋知道這副身體是幾歲?不過輸人不輸陣,甄瓊叫道:“我十八了,比你大!”

米芾面上露出訝色:“那道長是矮了些,我竟沒看出來……”

“安平,把他給我轟出去!”甄瓊簡直都要跳起來了,矮是他的錯嗎?他每天都跳兩遍健身操,半年來長了兩寸,已經很努力了!

見兩人越說越僵的模樣,安平趕忙賠笑道:“道長息怒,米郎君畢竟是閻夫人之子,阿郎甚是看重。”

看重的究竟是閻夫人,還是這米芾,就是兩說了。

甄瓊厭惡的哼了聲:“說吧,你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肯定不是來送禮了,就這臨摹的字,有啥好送的?十有八|九是有求於他。哼,不管這混小子說什麼,他都不答應!

米芾此刻也覺出氣氛不太對,趕緊從袖裡摸出個木匣:“這是家母給我銀鏡,我瞧這東西古怪,還是韓家鋪子裡賣的,莫不是跟道長說的顯微之鏡,有些牽連?”

因為進言之功,高太后就賞了閻氏一套“春歸”。米芾覺得琉璃瓶都挺好看的,雖然孃親不讓他拿來插花,但是拗不過他,還是把裡面鑲嵌的銀鏡取了出來,讓米芾隨身帶著。

有了這明晰的鏡子,米芾就能隨時隨地照照,看臉上有沒有汙跡了,實在是喜歡。又想到了甄瓊之前提過的“顯微之鏡”,還是按捺不住,跑來問問。

“沒關係。”甄瓊立刻道。他雖然知道玻璃好好磨磨,就能製出放大、顯微之鏡,但是這些畢竟是格物觀擅長的,他一個造化觀的又能懂多少?況且就算知道,他也不想告訴米芾!

米芾卻有些失望:“我都訪了好幾家宮觀,道長們都說並無此物啊。賢……賢兄當真不知顯微之鏡的根底嗎?”

也是有求於人,米芾算得上超常發揮了,連叫“賢兄”都不打磕絆。

甄瓊也生出了好奇:“你要那顯微鏡,想做什麼?”

這小子一看就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就算給他顯微鏡,也沒啥用處吧?

米芾卻道:“自然是觀察你所說的細蠱啊。平日走在路上,拿鏡照著,便不會碰上穢物了。”

你還是省省吧,真拿到顯微鏡怕是要被噁心的活不下去了。甄瓊實在是煩透這小子了,不由道:“不想碰就帶個手套出門啊,哪用那麼麻煩!”

“手套是何物?”米芾不由一怔,他只聽過手籠,可是帶在手上,怎能防汙?

“身有衣衫,腳有足衣,你就按著五指形狀裁個布套,戴在手上,不就妥當了。”甄瓊如今也是有手套的人了。韓邈拿小羊皮給他做了一批特別合手的手套,煉丹時帶在手上,既不影響操作,也能避免酸鹼或是其他毒物傷了手,他用的愛惜著呢。

聽到甄瓊這番解釋,米芾雙目圓睜,露出了喜色:“這主意大妙啊!”

這手套,必須用白布製成,若是髒了,一眼就能看出。也不用隨時隨地洗手了,孃親定然不會再訓斥他了!

得了這樣的妙法,米芾哪還肯留,立刻拱手道:“多謝道長點撥,我這就回家制一批手套。等到做好了,再來尋你,借這小院畫畫太湖石……”

“安平,送客!”誰肯借院子給他!甄瓊氣不打一處來,高聲叫道。

安平能有什麼法子?好聲好氣把米芾送出了門,回來就看到了那兩卷字帖扔在地上,無奈撿起,跑去問道:“道長,這字帖要如何收拾?”

甄瓊已經重新點上了丹爐,哼了一聲:“隨便找個桌腳墊墊吧。”

畫軸怎麼墊桌腳?安平不由苦笑,拿著字帖退了下去。這等傷腦筋的事情,還是交給阿郎處置為好。

當天下午,韓邈就回到了家中,笑吟吟進了偏院。

這些天,他忙的分身乏術,不知多少權貴想要攀關係,討個銀鏡,或是買套“春歸”。在這群人之間周旋,婉言拒絕還不能傷了和氣,花的精力著實不少。

因此聽到安平說起的“趣聞”,他忍不住大笑出聲,這些日攢下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也生出了回家的念頭。香水緊俏的訊息,也當讓他的小瓊兒知曉才行。

結果進了丹房,就見甄瓊頭戴兩個玻璃片製成“眼鏡”,口戴略略高聳的“面罩”,手上還有小羊皮縫製的“手套”,聚精會神的倒騰一堆玻璃器皿。

這幾樣裝備,實在古怪的緊。但是甄瓊想要,對於韓邈又算得上什麼?況且聽聞這些東西能減少毒素對人體的損害,韓邈立刻就按照甄瓊的要求,一絲不苟做出了好幾套備用。

並沒有出言打攪,韓邈站在門口,靜靜看著甄瓊煉丹。說起來,戳破鉛、汞傷人之事,也全賴這小道的提醒。誰又能想到,當年為禍的“金丹”,會變個模樣,再來戕害女子?

韓邈並不在意“玉碗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的美態,沒了鉛汞,自還有其他能制粉,制脂膏的物事。只要那些最喜花錢,奢侈無度的主顧生出疑慮,上行下效,自能讓流毒稍稍緩解。就算撇開了錢財,也算功德一件了。

正想著,甄瓊已經做完了手裡的實驗,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韓邈。一把摘下護目鏡和口罩,他跑了過來,喜滋滋問道:“可是要發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甄道長:你缺的是顯微鏡嗎?你缺的是個貼心的爸爸!

米芾:???

那句詩來自晏殊。古代女人確實要全身撲粉,而最高檔的粉就是鉛粉,還有用硃砂調製口脂的,燒水銀變成“銀硃”(紅色□□)再加點麝香做胭脂的,更別提那些服食砒|霜美白的……千奇百怪,越是有錢越是瞎搞。在加上男人的縱|欲和酗|酒,難生出健康的孩子真是太正常了。

還有米芾的那兩本臨摹作,二十年後作價八百貫。瓊兒,覺得賺了嗎?=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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