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尚在國喪, 兩人換了素服才出門。第一次來內城, 甄瓊一路都扒著車窗觀瞧,對於巍峨官署,鱗次豪宅絲毫沒有興趣,倒是眼巴巴看著那些掛著彩招, 立著燈箱,豎著歡門的正店、食鋪。再加上韓邈故意勾人,一時說東京最佳的饅頭,一時說聞名遐邇的茶飯,聽得甄瓊口水直流, 哪裡還記得減肥?只想一家家吃個遍, 才算過癮!

好在他出門時已吃過午飯, 這才順順利利到達了目的地。停車的地方, 正是內城鼎鼎有名的在馬行街, 其東西兩巷, 名為大、小貨行, 日用雜貨應有盡有。甄瓊那兩款丹爐, 也是在這邊定做的。下了車,兩人先到了一間鐵匠鋪前,打扮利落的夥計聽說是取貨的, 立刻帶人入內。

“道長定的這爐,樣式實在奇巧,老朽花了不少心力,才堪堪做好。還請道長過目, 若有不妥,儘管開口。”這種大主顧,自是坊主親迎,把那丹爐擺在了甄瓊面前。

這款爐子,可比起之前從韓家弄來的水火爐複雜多了。整爐乃是精銅熔鑄,不但製出了水鼎,還有凝水口、鼓風口和內層分隔控溫裝置,可惜燒出來的玻璃耐溫性能還不夠,否則再弄個觀察口,就是大道觀裡才有的高檔丹爐了。

甄瓊簡直愛不釋手,上下左右摸了好幾遍,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韓邈也不囉嗦,直接讓人會鈔,付清了尾款。

第二個爐子,則是另一家陶瓷鋪裡造的,內膽用的是甄瓊自制的坩堝,瓷土也是專門配製的,燒出的分流管粗細一致,長短均勻,簡直讓人瞠目。這玩意,玻璃都沒法制出呢,倒是先弄了個陶瓷的,如何能不讓人驚奇?

既然甄瓊中意,韓邈就讓店家包了丹爐,先送回府中。走出店門,甄瓊兩眼閃閃,看向掏錢的金主:“韓兄,再去看看別的?”

只這兩個爐子,前後就花了九十七萬錢,抵得上九卿的年俸了。若是一般人,還真養不起這小道。韓邈笑笑:“銅、鐵之類礦料,還是要到官作坊裡挑揀,倒是石材好辦,隔壁就有幾家。尋常的藥料,怕要在藥鋪裡尋了。此街北去,淨是賣生熟藥,你要看哪樣?”

“石材和藥料都看行嗎?”甄瓊的尾巴都搖起來了。

“你不嫌累,自無不可。”韓邈含笑點了點頭。

這種出門不用帶錢,還想買啥就買啥,他怎麼可能嫌累?渾身都是幹勁兒,甄瓊又興沖沖繼續起自己的“尋寶”之旅。

七家石材店逛遍了,才尋得了爐甘石、金星石、玄精石、邢砂、滑石和幾種產地不同的丹砂。但到了藥店,就大大不同了,雲母、石膏、硫磺之類就不必說了,五色石脂、扁青、代赭、硼砂都有不說,竟然還有一種名為“不灰木”的東西,據說水火不侵,為隆德府特產。甄瓊仔細瞅了瞅,發現竟然是石棉!嘿呀,有這東西,燒玻璃也不怕了,實在是大大的便利。

從街頭逛到了街尾,僕從手裡都拎了不知多少藥包,還有幾家答應送貨上門。走出最後一家店,甄瓊只覺神清氣爽,身輕如燕,要不要趁現在再跑去官作坊看看礦料呢?

誰料還沒等他開口,韓邈突然道:“前面正好是香藥鋪,瓊兒可要陪我逛逛?”

啊?甄瓊呆呆的扭過了頭:“香藥?”

“就是些賣洗面藥、澡豆、髮油、香粉的鋪子。”韓邈笑著解釋道,“咱們的香水鋪也要開了,不去別家瞧瞧,怎麼能行?”

韓家的香水鋪,主要經營花露和香水,還有新制的牙膏、香皂等物,種類還是有些少了。就算其他東西自己不能制,也可以先從別家進貨。如此一來,來了女客,從頭到腳都能買齊全了,自然會成為常客。只是須得挑選合作的店鋪,不能拉低自家的檔次,或是受制於人。

甄瓊眨了眨眼,那些不都是女子用的東西嗎?一想到香料嗆人的味道,甄瓊只覺腰也酸了,背也痛了,連走一個時辰的疲憊也湧上來了,一步也不想動了。然而韓大官人都陪自己逛了這麼久,還給他買了那麼多藥料,這時候不奉陪,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啊?

咬了咬牙,他掙扎著點了點頭。舍命陪君子吧!

這幅生無可戀的模樣,實在讓韓邈忍俊不止,卻還故意道:“還是瓊兒貼心,走吧,逛幾家就行。”

哀怨的哼唧了兩聲,甄瓊拖著腳步,跟在韓邈身後,走進了最近的香藥鋪子。

不都是頭油嗎?味道再多,也是頭油啊。這洗面藥是怎麼回事?竟然分八種不同的方子,早上洗和晚上洗能有什麼區別?等等,澡豆不是洗手洗澡用的嗎,敷臉是做什麼?一臉面糊糊誰能忍啊?

跟在韓邈身後,甄瓊腹誹不斷,滿心困惑,實在不能理解這些東西的用處。偏偏韓大官人像是很懂的樣子,摸摸這個,聞聞那個,還買了不少。這真是為了香水鋪,還是本人就有怪癖啊?甄瓊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了,效大將軍事的人,果真跟尋常男子不同嗎?

等逛到第四家店時,甄瓊只覺腿都抬不起來了,這店裡怎麼不安排個座兒,他歇歇喝口茶也行啊……

“官人一看就是識貨的!這桂粉最易調和,用的還是融州鉛,細滑不說,還能潤白。用上些時日,定似那小道長一般白皙!”夥計拿著一匣粉錠,向韓邈介紹,見甄瓊長得白嫩,便順口恭維道。

誰料已經聽得麻木的甄瓊跟被踩了尾巴一樣,立刻道:“用鉛粉只會臉黑,哪有我白?”

啊?那夥計愣了下,趕忙道:“是小的失禮了,道長自不用塗粉……”

“鉛粉有毒,就不當塗!”甄瓊恨恨道。

這話頓時讓店家臉黑了下來,一旁女客也詫異不已的轉過了頭。話說之人,畢竟是個道長啊,道長都說鉛粉不好,難道確有其事?

眼見情況不對,韓邈一把拉住了甄瓊的手,微微笑道:“賢弟莫惱,我不買就是了。”

他說話的腔調溫柔之至,立時把甄瓊一肚子的抱怨都堵了回去,面紅耳赤,喃喃不能言。

其餘女客,見他倆一者高大俊朗,一者清秀可人,兩手交握,含情脈脈,不由露出瞭然神色。那推銷粉錠的夥計也像是明白了什麼,尷尬的連連躬身,只道失禮。韓邈也不逗留,牽著人,走出了粉店。

到了街上,他才松了手,笑著道:“瓊兒?”

甄瓊渾身一震,連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道:“拉,拉拉扯扯,不,不大好……”

這又不是家裡,好多人看著呢,怎麼能如此明目張膽?

“是我唐突了,可要去吃個飯?”韓邈哪能不知這小道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又被自己一逗,肯定是無心再逛了。

要,要吧?逛街逛了一下午,按說應該餓了,甄瓊卻有些覺不出,只覺得手心還燙的厲害。韓大官人怎麼又黏糊了起來,是自己減肥有了成效?不太像啊,這些天他吃的不少呢……

渾渾噩噩點了點頭,甄瓊跟在韓邈身後,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就聽身前人道:“就是此處了。”

甄瓊一抬頭,頓時從混沌中驚醒過來,瞪大了雙眼:“這是吃飯的地方?!”

也不能怪他多想,眼前五座高樓拔地而起,錯落相對,中間還有飛虹也似的廊橋連線,比之前見過的所有官署都要華美,其高聳與皇城彷彿。如今天色稍暗,樓上已點起了燈火,在暮色下閃閃發光,猶若天宮。這能是吃飯的地方?

“自然是吃飯的地方。”韓邈笑道,“樊樓原為白礬行會所在,後得了釀酒權,供京城三千腳店酒水,就成了七十二正店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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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酒的這麼有錢嗎……”甄瓊嘴裡喃喃,足下卻不敢慢,一步不離緊跟在韓邈身後。

“如今還在國喪,這歡樓上沒有女伎,若是平時,此刻應當已綵綢翻飛,嬌聲不斷了。”穿過店門前的綵棚歡樓時,韓邈笑著調侃道。

看著那三丈高,不知能站多少人的高大歡樓,甄瓊只覺頭皮都發麻了:“還,還是先吃飯吧……”

這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不知怎地,讓韓邈開心了起來。牽著甄瓊的手,他邁步走進了五樓之間的天井,立刻有人迎了上來。

“竟是韓大官人,還真許久未見了。”那夥計似乎認得韓邈,一上來就殷勤行禮。

這也是因為韓邈跟樊樓有生意往來。如今東京城的白糖生意,韓家可是獨一份的。樊樓新菜,也少不得用上白霜、凝冰,對於韓邈這個供貨商,自然禮遇有加。

“選個北向的酒閣,時令菜來些,再溫壺壽眉。”韓邈熟稔的點了餐,就領著甄瓊上了二樓。

在雅間落座,韓邈命人開啟了窗戶,對甄瓊笑道:“此處能遠眺鐵塔,若是元宵,景色更佳。”

甄瓊聞言扭頭,看向窗外,昏黃暮色下,一座黝黑高塔,正正撞入眼簾。那便是開寶寺福勝塔,因通體為褐色琉璃磚搭建,渾如鐵鑄,故而東京人也稱之為“鐵塔”。樊樓本就建的比一般樓閣要高,此刻坐在二樓鳥瞰,只見遠處湖面粼粼,鐵塔泛金,層層流雲披著霞光,逶迤東去,似連天都低了幾分。

就算是甄瓊這種毫無風雅可談的俗物,也被此間景色震撼,久久無法收回目光。他在看景,有人卻在看他。朝霞西落,餘暉灑金,在他臉上鍍出一層朦朧光暈,讓那本就俊美的面龐,更多幾分勾魂之美。

屋中只有兩人,若是他想,或也能哄得這小道與自己耳鬢廝磨。可若真動手,還能讓他心無旁騖,對自己滿心信賴嗎?

只一恍惚,就有人敲門,送來了果品、點心。韓邈強自收斂心神,笑道:“果子來了,先用些墊墊吧。”

甄瓊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然而看清桌上物事,又驚得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怎麼是金盤?!”

只見桌上裝著果子、點心的碗盤,全是金燦燦一片。那顏色,絕不是銅能有的,而是十足真金!這店家就不怕客人吃飯時順走幾個盤子嗎?

一眼就瞧出了甄瓊的心思,韓邈忍俊不禁:“若是盤子失竊,樊樓自會報官的。”

“不是……”甄瓊吭哧了一句,“吃個飯而已,哪用的著金盤……”

“一餐萬錢的珍饈,自然得用金盤盛了。到了夏日吃冰的時候,店裡還會用琉璃碗呢。”韓邈笑道。

“琉璃不行,肯定是鉛玻璃,給我也不用!”在甄瓊眼裡,琉璃怎能比金子昂貴?

聽他說起這個,韓邈想起了之前在粉店的遭遇,順勢道:“那妝粉裡的鉛呢?也不好嗎?”

甄瓊此刻已經壯起膽子夾點心吃了,邊往嘴裡塞邊點頭:“當然不好。鉛、汞雖能美白,但是後患無窮,用的時間長了,臉就要黑黃,還容易生出痤瘡,長出斑來。日日塗抹,乃至吃進肚裡,到時鉛汞中|毒,頭痛失眠,胸悶氣短都是輕的,重者連生孩子都有礙呢。”

竟然這麼嚴重?韓邈悚然一驚,立刻道:“那若是不用鉛,如何製出上佳的妝粉呢?”

妝粉可是韓邈最看好的搭售品,畢竟此時的粉錠都需要用水化開,才能塗抹。而店裡即將上架的花露水,正是蒸餾精油時分離出來的純水,蘊含花香,用來化粉最好不過。若是鉛粉危害如此大,可就有些麻煩了。

甄瓊不由停筷,絞盡腦汁想了片刻,才道:“似乎是哪種花的種子?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都被請了這麼貴的飯,甄瓊也不好太敷衍了。只是這些都是草本派折騰出來的,他一個金石派,真是不懂啊!

花籽?跟英粉相仿嗎?英粉就是用米心磨成的,婦人常會買來,撲遍全身。興許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房門再次推開,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甄瓊也不顧那晃眼的金盤了,興致勃勃吃了起來。看著小道圓鼓鼓的兩腮,韓邈忽的笑了出來。這一下午閒逛,也不算白費功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樊樓的第三層是徽宗年間擴建的,現在只有兩層,並沒有皇宮高。還有瓊兒說的花粉,其實是紫茉莉籽製成的,問題是這玩意原產美洲,宋朝現在還木有xd

發現用貫不太好建立正確的價值觀,以後全都改成錢了。把錢的數額除三,就是摺合人民幣的價格。嗯,瓊瓊現在是月薪三萬,分紅百分之十,幾十萬幾百萬的實驗儀器材料隨便用的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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