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奇正的臉變得煞白。

郎中一邊忙乎著一邊說道:“這年輕人真的是命大,中刀這麼深,但都不是致命的。”

於奇正顫顫巍巍地說:“那……哪裡是致命的?”

郎中微微抬了抬頭:“沒哪是致命的啊,就是失血過多。如果再來晚一點,恐怕就沒辦法了。”

不僅是於奇正,現場所有人都恨不得上去踹他兩腳。

你們當郎中的,每次這種時候就不能直接說人話嗎?這樣嚇我們有意思嗎?啊,有意思嗎?

“姓常的,我和你拼了!”

那個和常二少起衝突的工人也趕來了,見到眼前的情形,忍不住暴起了。

一群工人也紛紛躁動了起來。

“站住!”於奇正大吼道:“誰要敢去,就不是我兄弟!”

他鐵青著臉站起身,走到那些工人面前:“咱們這裡不是幫派,每個人都必須做到遵紀守法。若是哪位覺得不合適的,隨時可以退出!”

工人們一個個低下頭,但氣憤之情溢於言表。

於奇正又說道:“有什麼事情,都由官府來處理。程昱,你現在帶兩個人去報官。”

程昱點點頭,領命而去之後,於奇正又命二俅和秦鐵牛將工人們帶回船上,現在正趕來的全部勸回去。

刺史趙謙之聽到報告之後,臉都白了。

官做到這個份上,對為官之道那可是相當之精通。

今日蘇胡的這個做法讓他很難堪,說不好聽的簡直就是打臉。

畢竟這事就是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原本應該是他這個刺史許可權範圍內的事。

可蘇胡就用這麼一個不成為理由的理由,直接開殺戒,並強勢介入到此事的處理中。

常家仗著有點錢,又有點關系網,平日裡比較囂張這事,他是知道的。

但要說他們意圖謀反,那就是無稽之談了。

當今又不是幾十年前,家裡有點錢有點社會關系,就可以扯個大旗招兵買馬稱王稱霸的亂世。這年頭誰起反心,那簡直是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還不僅是自己活得不耐煩,就連家人都活得不耐煩了。

常家活得好好的,會無緣無故自尋死路?不至於嘛。

蘇胡回營後,常家就派人來找了趙謙之。

對常家來說,這簡直是從未遇到過的事。蘇胡當眾用常二的話反著將了一軍,提出讓這邊的人剁指不說,還要常老爺親自爬著送過去。

這如果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吧,以後還要不要在荊州城混?

可如果不按照他說的做吧,萬一蘇胡來真的,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於是常老爺親自前來拜訪趙謙之。

言下之意就是出點錢買個平安都行,但不要讓自己實在太沒面子了。

和常老爺一起來的,還有一幫本地的富紳和官員。

有讓他去說情的,有讓他領頭去彈劾蘇胡的。

趙謙之一邊應酬著,一邊老子快速開始運轉起來。

蘇胡這麼做,不光是對付常家,實際上可以說是在對整個荊州城的勢力示威。

如果這次常家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以後不管是豪紳也好,官員也好,都抬不起頭來。

儘管趙謙之對自己這個刺史當成這樣,心中很是不爽,但他的頭腦還是非常清醒的。

蘇胡絕對不是要奪自己手裡的行政人事管轄權,這一點是確定的。

最初趙謙之認為,蘇胡應該是對前段時間屯糧所徵地的事心懷不滿,這次藉機發洩。

但轉念一想,絕對不是這樣。

首先,能被聖上派駐來荊州城的,絕不是一介武夫。

蘇胡也不是第一天來這裡,之前的表現就是一心只撲倒自己軍營那一塊。

有幾次他們府兵和地方上的人起了衝突,蘇胡甚至把人交到自己這邊來定奪。

以自己和他接觸的經驗來看,也不是那種氣量很小的人。

可為什麼今天一反常態,這麼高調的出手呢?

難道真的是為了那個於奇正嗎?趙謙之很快就搖搖頭否認了這一點。

但不管什麼原因,蘇胡這麼做,都肯定是為了表達什麼意思。

到底什麼意思呢?

從目前的現狀來看,蘇胡和地方上,唯一有關係的就是荊州的修建工作了。

是了,他要表達的就是:荊州城的修建,誰都不要擋道!

趙謙之立馬就聯絡到了剛剛來的聖旨。裡面除了同意了按照正反六合八卦陣的方案之外,還有一句話:附近州府均須全力協助此事。

這話什麼意思?

荊州城的修建,還要“附近”的州府“全力”來“協助”。

蘇胡暴起殺人,並高調整治常家,正是在這道聖旨之後。

換一個思路,假設蘇胡不是有絕對的把握,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諱,直接用完全不講道理的粗暴之舉來處理這件事。

畢竟,當今聖上愛民如子是出了名的。

那麼也就是說,蘇胡說做的一切,都是……秉承聖意!

趙謙之後背的冷汗都流了出來。

說實話,在自己這個刺史在場的情況下,蘇胡當街射殺常府的人,並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確實讓他臉上掛不住。

如果自己想得是對的,那麼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多年的宦海浮沉,讓趙謙之學會了一件事——在一件事情沒徹底弄清楚之前,決不能輕易站隊。否則,等待自己的輕則丟官,重則人頭不保。

當官,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活,沒有之一。

至於在這件事上對蘇胡認慫,趙謙之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官本來就是這世上風險最大的事情,沒有之一。

不學會認慫,還當什麼官啊?

一定會有些書呆子會抱著故紙堆說很多貌似極有風骨的話,但那一切都只不過是個謊言。

別的都不說了,就拿本朝的名臣,自己的老師魏人正來說,就能知道了。

老師以敢於直諫而聞名於世。

趙謙之毫不懷疑,自己的老師作為一個直言進諫的重臣,一定會成為士人心目中的大忠臣,儒家忠君愛國的代表,更成為後世一座永久的豐碑。

但只有極少極少數人知道,這中間另有內幕。

老師直言進諫不假,這其中除了當今聖上虛懷若谷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因為老師知進知退。

正如蘇胡這幫人,用赳赳武夫的形象掩蓋其真正的本質一樣。

老師曾私下對幾個愛徒說過一句話:吾文不及長孫,謀不及房,略不及杜。今坐此位,無它,知聖意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能揣度出聖意者,除老師外,當世不做第二人想。

舉個例來說說。

有很多大人,都喜歡逗小孩玩。把小孩逗到哭,就會得到很多樂趣。

一個聰明的小孩,就會觀察到大人真正的意圖。你現在想要逗我哭,那我就哭就鬧唄。

這個時候,無論如何哭鬧,都只會增加大人的成就感——儘管他們表面上會裝作不高興或者嚇唬你。

但是要記住,如果是在大人不開心,或者不是逗你玩的時候,你還不知死活的去撒嬌,能得到的,只有一頓毒打。

這個度,是極難把握的。

但是老師把握得很好,古往今來,將“死諫”玩到如此出神入化的,也唯魏相一人而已。

這個玩法,從一個聰明孩子的另類爭寵,慢慢演變成了一個雙簧。

演這個雙簧的兩位主角,一位得到千古明君的評價,另外一位得到冒死直諫忠臣的稱號。

這種君臣和諧的理想化身,必將會被千古傳誦,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想做到這樣,實在是真的太難了。

除了過人的演技之外,兩位主演的配合也必須天衣無縫。

他們沒有對臺詞的機會,有些話也不能說出來。透過一個眼神和動作,對方便心領神會,知道接下來自己該說哪句話唱哪出戏。

更重要的是,這一演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以十年、二十年來計算!

人們在歌頌君清臣直的時候,會忘記很多事。

比如,被聖上斬草除根的隱太子和齊王的老婆孩子。那也是他嫡親的侄兒侄女,嫂子弟媳啊。,

婦孺何辜?誰人訴之?

再比如那些同魏人正一樣,或者是為了投機有樣學樣,或者是天生風骨,他們的下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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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隨著聖上年歲增加,到後期的時候老師已經再無“犯顏直諫”了。

如果這還不可信,看看身後事就知道了。

清平十七年,老師與世長辭。

沒過多久,聖上親手詔消了衡山公主與老師長子魏叔玉的婚約,並下令推翻老師的墓碑。

儘管這事貌似能扯到其他人身上,但究其根本原因,非當事人哪裡能知?

趙謙之不認為自己能有老師的水平,也從來沒想過達到老師那個高度。

對於他來說,能有驚無險地度過這一生,將來在族譜中記載“大貞清平某某年間,任荊州刺史,後無疾而終”,已是一件足以光耀門楣的事情。

可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就難了。

現在他就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難題,目前這事該如何解決?

因為,這並不是他想對蘇胡認慫,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如果就是這麼簡單的話,也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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