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殿試,三月十八放榜。這一科共取中三百人,倫文敘依舊高踞榜首,佔了兩元的榮耀,被禮部儀仗護送回家。其餘人等自然沒這個儀仗護身的風光,各自騎馬回家,準備拜訪座師、房師。

唐寅取在二甲第十八名,高仍是高,卻和他一直認定的狀元不啻天淵之別。他向來自負凌雲萬丈才,這科會試卻受了打擊,回到崔燮家裡,不禁抱怨:“若說才氣我也盡有,若說用功,誰能如我臨考這幾個月用功?如今竟未入頭甲,莫非是我命不如人?”

崔老師聽見他這麼自憐自怨的,再不像考試之前那麼輕狂,倒有幾分憐愛他,安慰了一句:“你去年才中解元,今年會試就能中試,已經算是難得的了,多的是人在會試這一關沉淪數載,你還考了二甲第十八名,足可傲視群倫。反正之前你放言要當狀元的話只咱們幾個人聽了,外頭人都不知道,沒人笑話你。”

幸好。幸好。

幸虧進京之後大大小小的波折不斷,再加上崔侍講逼著他唸書,把他圈在了家裡。若不然他在外頭放言要取狀元,考了這麼個成績出來……再退一步說,若他沒拼力做過這幾個月題,說不定考得還不如現在呢?

唐寅摸了摸脖子,在崔燮跟他商量著要幫他模擬朝考時,默默地點了頭。

這一科廷對者三百人,除前三甲分別授與編修、修撰職外,其餘二百九十七人中再考選出二十名庶吉士。之後再取三分之一分到六部觀政,剩下的就在吏部掛個號,回鄉依親讀書,等吏部挑人入職。

唐寅這回終於高高地考進了庶吉士中,然後一面在翰林院跟著崔燮修會典,一面在家給崔燮寫《少年錦衣衛》。

他已成了朝廷命官,再也不能像在家鄉做舉子時那樣隨意出去喝酒挾妓,一腔風流之情只得寫進書裡,還被兩位監修稿子的國舅打回來。

《少年錦衣衛》可是相當於他們的自傳,還得給太子和皇子、公主們看呢,半點兒風月都不許有!

唐寅的創作熱情受到了極大壓制,毅然奮起反抗,加入了《每日農經》的創作團隊,積極地寫起了《華清水滑凝菽乳,明皇三辨軟玉酥》這種介紹鹽滷、酸漿、石膏豆腐制作方法的科普類文章。

兩位國舅睜一眼閉一眼,不管他幹私活。不過這本連環畫已經叫他們列到了黑名單上,絕不會呈到宮裡!

呈進給太子和二皇子的,都得是他們崔先生畫的,剔除了這些風流浮蕩文字,內容積極向上的。

兩人捧著四月的新刊《錦衣衛》和崔燮改編的《每日農經》之《祝聖壽唐僧育嘉禾,降丹墀行者獻錦鯉》《公孫勝造林定妖風》等畫書,送進宮給太子朱厚照看。

太子心愛的太監們差不多都給張家兄弟一網打盡了,換來的都是先生們一樣刻板的老太監,心裡充滿了苦悶。哪怕這兩人再帶著他喜歡的書來,他也不高興。

他不是二弟那樣隨便拿本小人書就能哄的小孩子了。

朱厚照把目光從那摞連環畫上挪開,淡淡地說:“有勞國舅們惦記,孤現在不……”

他想說一句不愛看這些書了,又怕真的說出來,張家兄弟轉頭就把這些書拿走。雖說二弟宮裡常有這些閒書,他要看也能借過來看,可他當哥哥的不能給弟弟新書,反而要找弟弟借看,豈不太沒面子了?

他把那句硬氣的“不看連環畫”吞回去,板著小臉說:“孤現在功課忙,要唸書了,舅舅們把書擱下吧,孤背完了書再看。”

張延齡讚歎道:“太子不愧是咱們大明的儲君,唸書何等用功!臣等那時候都是崔先生逼著,他兄弟們陪著,才不得不讀書。也就只有跟著謝大人演習辦案的時候,是自己喜歡學,願意用心背律令的。”

張鶴齡笑道:“那已經是姐姐當了皇后,崔先生不逼著咱們...唸書的時候了。你還記著父親剛領著咱們到崔家唸書那天麼?先生罰咱們把卷子上錯的抄二十遍,還要咱們兄弟互相監督呢。”

什麼!原來國舅們逼他罰抄卷子,根兒竟也在那個崔燮身上?

太子的眼睛都瞪圓了,強忍悲憤,謹慎地又確認了一遍:“舅舅們說的,可是《每日農經》書內頁裡印的,專寫怎麼耕種的那個崔侍講?”

張鶴齡得意地點了點頭:“正是崔先生。我們呈進來這套《每日農經》都是崔先生重新編排印製的,特特地為殿下做成彩版,刪去了市井俚俗的地方,才配得上二位殿下的身份。”

太子又一次震驚了。

這書怎麼能是崔燮編的!

他不是個專出考卷,專逼著人導引運功,專會教國舅們為難他的老學究麼!他居然能編出這麼好看的書來?

他居然特地為孤編出一套能擺在案頭上看的連環畫書?

太子根本就不能信!

他抗拒地沉默著,張氏兄弟卻只當太子就像他們當初知道崔燮尋了人給他們寫《少年錦衣衛》時那樣,是高興的說不出話來,完全沒想過他能不喜歡崔燮。

他們也替太子高興,便把自己身上的好消息也告訴給太子:“崔先生已經尋了才子寫《少年錦衣衛》第三部的文稿。講的就是我們兄弟發現宮中猛犬身上有傷口,而後從珠絲馬跡細細推斷,終於查明有奸宦意圖引誘殿下鬥雞走狗,拿下奸宦,保護住太子明德不失的故事!”

太子也能在這故事裡露一小臉兒呢!

二人難掩炫耀之心,對小太子說:“雖然殿下御容不能畫在圖書裡,但我們必會勸先生把書中的太子殿下畫得俊秀威嚴,絕不會有失殿下的身份的。”

太子殿下根本不想在書裡露臉。

國舅們在書裡是辦案無算的少年錦衣衛,他呢?他身邊的太監都是被抓的奸佞,他這個太子不是被太監糊弄的傻子,也就是個被太監引誘著不務正業的昏庸太子了!

《少年錦衣衛》第三部要是出來,他就、他就、他就先看了,然後拿著書跟他的詹士程學士告狀,叫程學士管著那個崔燮!

兩位國舅離開後,太子仍舊憤憤不平,喚了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劉瑾過來,跟他抱怨了幾句。

方才太子與國舅們說話時,劉瑾從頭到尾在旁聽著,自然知道國舅跟他們內侍過不去的根子,咬著牙根兒露出個笑容:“朝臣們總盼著小爺按著他們的規矩長,兩位國舅是大臣教出來的,自然板正。奴婢沒什麼見識,不敢議論外頭的事,只是心疼小爺白日裡用功讀書,早晚還得導引練功,竟不得個歇趁的時候了。”

太子深沉地嘆了口氣:“孤倒是想歇,歇著又能幹什麼——連這書都是那位崔大人出的!”題是他出的,書也是他出的,這東宮裡竟沒有跟崔燮不沾邊的東西了!

劉瑾眼中閃過一道異色,微微弓身,在太子耳釁進言:“殿下若不想看崔侍講的東西,做些旁的散散心,奴婢倒有個主意——方才兩位國舅說,錦衣衛謝同知曾領著他們假裝辦案,小爺也可以假裝是個錦衣衛之類,奴婢陪小爺扮隨從、或扮罪人,叫小爺試個新鮮?”

太子瞥了他一眼:“罷了,孤還想多留你幾年,別再叫國舅抓著吧。再說,錦衣衛有什麼可扮的,頂多就跟兩位舅父似的,抓幾個做錯事的太監罷了。孤要扮,也得是揮軍百萬,南滅倭國、北平韃靼的大將軍……”

劉瑾感激涕零地低下頭,謝過太子對他的關愛,退出去給太子取新茶。踏出殿門後,他像不適應外面明麗的陽光般眯了眯眼,朝著大明門方向看了一眼。

他倒要謝謝兩位國舅替他拔去了那麼多爭寵的人,謝謝崔侍講編書編試卷,叫太子的心思倒向他。

若有一天太子踐祚,他劉...瑾大權在握了,那位素有清譽令名的崔大人要來投奔他,他肯定也會傾心結納,禮賢下士,做一位值得投效的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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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宮內外,主僕二人都想著崔燮,卻不知他們很快就不用光想著,而是要真正地見著這個人了。

三月廿二,狀元倫文敘領進士三百人到先師孔子廟行釋菜禮。

四月初,工部著人刻了題有本榜三百進士的石碑立於國子監。

至此,弘治十二年這一科掄才大典就算平平順順地結束了。從知貢舉官、考試官、同考官、監場官、提調官……皆以論功行賞,各有升遷或賞賜。副主考官、翰林院學士程敏政以擢才之功被劉、李、謝三位閣老援引入閣。

程學士入閣後,第一件事倒是先推舉了李東陽的弟子,弘治十年剛剛回朝的翰林侍講崔燮為從五品侍講學士。

內閣批藍、天子批朱,一路毫無阻滯地照準了他的奏章。天子另有特旨命崔燮兼東宮講讀官,教導太子朱厚照讀書。

訊息傳出來,翰林院上下一片冷漠,待得久些的人都有種“果然如此”“終於來了”的感覺。倒是科道言官們算計著崔燮在侍講位子上待的時間還短,不夠三年考滿,又沒有大的功績,這回算是越級升遷,抓緊機會彈劾了他一本。

崔燮便得上疏辭謝,等天子“不準”。

這都是依例彈劾、依例辭謝的,要不是崔燮年紀太輕,還應該依例告老一回。

他趁機請了一天假在家裡寫辭讓疏,卻不料奏章還沒磨蹭完,他家大門竟叫人“咚咚咚”地砸開。一乘小轎飛奔進院,轎身還沒停穩,就從上面跳下來個白白胖胖、養尊處優的太監。

高太監不顧自己年紀大了,身材不及年輕時矯健,硬是踩著三寸厚的靴底飛奔到崔燮面前,氣都顧不上喘勻便急急地說:“崔大人,快隨咱家進宮!大勝!咱們這兩年都罕有的大勝!”

他上來拉住崔燮便往轎子裡走,滿面紅光地說:“今年初韃虜犯甘州境,陝西行都司都指揮李清、朱瑄等人用你和謝同知試製的水泥築城應敵,這一戰斬首、俘獲虜寇三百餘人,獲馬匹九十匹!皇爺有旨,召你跟謝鎮、謝同知入宮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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