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八年、九年這兩年間, 先是李東陽進了內閣, 而後鄉、會兩試又取中了許多崔燮的舊相識, 再後來連太子都出閣讀書了。這些大事在朝上鬧得熱熱鬧鬧的,卻和在鄉下守制的崔燮沒多大干係, 他這幾年其實連門都沒怎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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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月底,崔衡兩兄弟的齊衰守滿了,他才叫人備下車馬,往京城送了幾里。

崔衡夫妻乘著馬車,和哥騎著馬,身後還跟著執行李的車隊, 戀戀不捨地跟他道別。崔燮坐在大白馬上看著他們, 溫煦地說:“不要做此兒女態。我明年秋天就回京了, 到時候還得監督你們用心做文, 你們想少看我兩眼都不行。”

衡哥、和哥臉色凝著了一瞬, 緊接著又捧場地笑了幾聲,應道:“我們回京就替大哥收拾院子, 專待大哥回來。”

那倒不用,他的院子有謝瑛收拾,肯定和他的意, 他還嫌這兩個小的沒品味呢。

崔燮擺了擺手, 對崔衡說:“當日我說過要將家裡主院給你住, 如今大人與祖母先後棄世, 祖父祖母的院子以後便給你們小夫妻住。”

他又看了眼崔和, 也安排道:“和哥住父親原先的院子。你如今年歲也不算小了, 我致書託恩師和師母替你相看來著,等回京之後估摸著就有結果。”

崔和臉色微紅,又喜又羞,偷偷高興了一會兒,又想起了他大哥:“如今父親、祖母皆已故去,大哥也該選一位淑女成家了。”

崔燮笑著搖頭:“罷了,你們兩個倒管起長兄的事了?回京去安心讀書作文,往後還是隔幾日一寄,我要檢查的!”

他不願提成親的事,崔衡卻鼓起勇氣來說了一句:“連和哥都要成家了,大哥難道真要守著寒衾冷枕,一個人過一輩子?若你是怕自己氣運太盛,壓了我們,可將我與和哥分出家去。反正我們也這麼大了,都考中了秀才,本不該再依大哥而居……”

崔燮猛地將臉一板,喝道:“你們兄弟是翅膀硬了,要跟我分家了?咱們崔家自打祖上搬來嘉祥頓,就從沒有過分家的事,只要我活著一天,咱們這輩也不許有!”

——崔家打搬來嘉祥屯,一直子嗣不旺,夭亡的孩子多,單傳幾世了,的確沒有過分家的機會。

不過他說得聲色俱厲,彷彿下一刻就要把倆弟弟捆起來打一頓似的,勾起了崔衡當年被他按著抽的恐懼,竟不敢提這事。和哥也是他擺弄大的,看他這兄長卻比看父親還覺著敬畏,只管聽著大哥教訓,不敢回嘴。

不敢,不分,不提了。

崔家兄弟抽抽蔫蔫地回車馬上,帶著楊氏和家人們回了京。

崔燮送出幾里,便提韁迴轉,卻沒直接回莊子上,而是叫人帶他看了看崔家的地——主要就是看他那雜交大豆。

這兩年他最多的工夫就下在大豆上了。

最早做雜交實驗的蠶豆授粉率低,雜交品種更不容易結實,他後來就改試了大豆。這兩年間他們家買遍了各地豆種,在莊子角落裡開出菜地連試了兩年,總算總結出了傳粉經驗,雜交出幾種能增產的。

其中最好的一種能比對照組多收一成多,一畝地就能多產二三十斤豆子,若將崔家這四頃地都種起來,足可多產一萬多斤……

若是全縣、全府都種上呢?

他看過府志,遷安縣計有地六千一百五十七頃,軍屯一百二十頃;而永平府官地、民地共計六萬六千八百二十六頃,軍屯則二千四十八頃……

崔燮自己算著算著,都覺得心跳加速,想衝到府縣衙門裡,逼著官員推行。

但他還是按捺住了衝動,仔細列了列雜交大豆的優缺點。優點不煩細說,缺陷就是雜交大豆不好育種,得優選出健壯的親本,掐著時間去雄、防止自體授粉,還要沾著花粉一株株地人工傳粉...。而結出的豆種也不如普通豆子好出芽,就是順利長起來也只能收一季,收穫的豆子不能做種,必須得有專人負責雜交。

他寫了兩萬字的《遷安一號雜交大豆選種培育書》出來,腦子也冷靜了,籌劃著建個雜交大豆育種基地,引導百姓從他們這裡買豆種栽種。

大豆是能肥田的作物,可以跟春小麥間作,也能跟冬小麥輪作。這兩年天氣特冷,遷安這邊大部分倒是種春小麥的,麥間裡栽上幾行大豆,只要間隔合適,灌溉、肥料都跟得上,既不影響小麥產量,還能多出一份收穫,收完後把豆根翻進土裡又能肥田……

這已經是他能想出來最好的豐產法子了。

崔家實驗用的是上等田,這一年畝產約在三石八斗小麥、一石三鬥大豆上下,光是小麥收成就比往年高了八斗。這項實驗雖還沒來得及在中、下等田裡試過,但遷安一縣就有上田七百八十一頃有餘,算收成就能多出六十餘萬石。

再算上大豆的收成……這下他再寫多少萬字的小論文也難冷靜下來了。

他在家裡打了雞血似的列豎式算帳,家裡的莊戶們也打了雞血似的,今年在崔家幾處大田裡都種了豆子。鄰居們看得稀罕,偷偷問他家佃戶,他家莊頭是不是發了瘋,怎麼竟在好好的麥田裡種起豆子了。

莊戶們驕傲地說:“哪個莊頭敢做這主?這是我家翰林公想出來的!他老人家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五元及第的大才子,做甚麼做不成?崔家這麥田裡種了豆子,不僅不傷地力,不減糧食,還能多收許多呢!”

做莊戶的,吹捧起主人完全不講道理。

這兩年崔燮在鄉下搞的消毒、積肥、養蚯蚓、雜交、間作……都是老莊稼把式根據他那一點點記憶試出來的,也沒少失敗,可在這些人口中卻成了崔翰林輕搖羽扇,掏出個錦囊,就輕輕易易地讓糧食增產、豬羊雞鴨不得瘟病了。

這形象雖然像是照搬諸葛亮,可崔燮畢竟是個狀元,丁憂前又當到了翰林侍講,在百姓眼裡相當有可信度。不少人見他家這樣重田,也悄悄劃出一小片田地,間雜著灑了些豆粒進去。

有些怕自家種不好的,還暗地裡拎著雞蛋、米糧到崔家,問他家莊戶該怎麼種。

這一茬春麥種下來,莊戶們不僅沒累瘦,還有不少長肥了的。幾位莊頭看在眼裡,氣在心間,跟崔燮當面舉發了這群吃裡扒外的白眼兒狼。

然而崔燮沉迷農科,根本不管下人,聽說這事後還叫試驗田裡的老農到處走一圈,看看有人家種錯的,都幫著糾一糾。

管事、莊頭們痛心疾首,堵在他書房外頭勸:“大人怎能弄點什麼東西就教人!給那些相公們印書,教他們科舉就罷了,這種田的本事不是得獻給皇上和閣老們嗎?怎能白白地叫人佔了便宜去!”

一群人都彷彿化身成了紂王身邊的商容、比干,諫得崔燮小論文都寫不下去了,無奈地出來說了一聲:“這本來就是要推廣北直隸乃至周邊幾處布政司的東西,誰要學就叫他們學去,難不成誰還能竊了我這閣老門生的功勞安到自己身上?你們若閒得難受,就出去開幾畝荒地種落藜,比在我門外堵著有些用處!”

落藜就是灰灰菜,剛下來能當野菜吃,到秋天燒成灰還能賣錢。遷安縣繞程有灤河、三里河兩處水脈,還不算缺水的地方,但也有大片鹽鹼地。北直隸大片地方都是這樣的荒地,種不得糧食,唯自然生長著些耐鹽鹼的灰菜、蒿子,燒出來的灰雪白雪白的,能做香爐裡的香灰、燒炭盆時添的爐灰,還能制鹼。

錦榮堂化妝品店裡賣的雪白的桃花鹼塊,就是莊戶們農閒時淘的。

他原先都叫人買鹼土提煉純鹼,如今種田種上癮,倒想試試用落藜灰製作另一種鹼塊。落藜灰加水沉澱,再加些麵粉攪合,就能製出比碳酸鈉更白的鹼塊。這...種鹼裡含的主要是碳酸鉀,也能制皂、洗衣服、熬粥,但不能發麵,只能和在麵條裡——據書上寫的,摻了鹼的麵條味道好像不錯。

要是能在這種有大片鹽鹼地的地方都建個純鹼加工產業,多提供些就業機會,百姓就能過好些了。

崔燮想的其實不止這些,只是知識有限、條件有限,不得不一切從簡。

誰叫他一時半會兒研究不出來引水洗鹽鹼地,把荒地變成稻田的技術呢?更別提小冰河時期惡劣的環境、氣候,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只要造不出金坷垃來,他再怎麼搞糧食生產,產量仍是不夠,還不如回朝之後攛掇李老師他們開海禁,從佔城、安南一帶買糧來。

他隔著窗子望向京城方向,嘆了口氣,再度提起了筆。

人一寫起論文,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十月下旬,崔和給他寄信來,說是李閣老幫他選了一位致仕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家的淑女,父祖皆是名士,家法嚴整。不過謝家祖籍浙江溫嶺,謝祭酒致仕後一直在鄉里辦學教書,想親眼看看這個未來孫女婿,要他到江南成親。

王守仁就是到岳父家成親的,崔衡也回新婦家住過兩三個月,這不要緊,只要親家人好就行了。

崔燮提筆回覆了弟弟,又寫信謝李東陽給他家挑了這麼一門好親事,痛快的把三弟送給了謝家。

因弘治十一年有鄉試,崔和得回來赴考,兩家就把婚事訂在了明年八月。崔燮寫信吩咐崔良棟給三弟備辦聘禮,又斂了斂自己的私房,送了他幾樣上好的玉石、玩器,讓他拿去討好謝祭酒父子們。

這一年沒有兩個弟弟在身邊礙事,謝瑛過來住時更方便了。他沒再帶謝山一道來,而是單人獨騎到了遷安,又足足地在嘉祥屯消磨了五天。元宵夜裡,他明著出去觀燈,晚上院子裡沒人了,就帶著七八盞燈籠回到崔燮房裡,偷著在屋裡點了起來。

崔燮看著燈上映出的謎題,含笑問道:“這些燈莫不是謝兄贏回來的?不愧是明查秋毫的謝鎮撫,天下事都難不住你,竟能這麼快就贏了這些燈籠來。”

“哪裡,不過是些玩熟了的舊謎,嘉祥屯這邊沒京裡那麼多才子,才叫我偶爾贏了幾回。”

謝瑛也站在燈光匯聚處,觀的卻不是燈,而是燈下人。滿室燈火映得屋裡如同白晝,看什麼都纖毫畢現。他朝崔燮背後走了一步,目光落入系得不太嚴實的後領裡,就清清楚楚見著了那裡印下的豔色痕跡。

他昨晚恐怕有些忘形了,下回還得小心些,別弄出這麼容易叫人看見的痕跡。

他想著想著,卻不由自主地走上去,低頭嗅了嗅那片略敞開的領口。內裡清湛的皂香裡彷彿還染著他身上的衣香,誘惑著他將它扯得更開,溫柔如水地說:“許久沒在這麼亮的地方看過你了。叫我細看看,我們燮哥這兩年可清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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