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時,那六位昨夜籤售簽到手軟的才子也睡起來了。幾人聽說崔燮的兩個弟子來家裡住, 還有位遷安老鄉來了, 就都跟著過來吃飯敘舊。陸先生雖不是遷安人, 但六位朋友都邀他同行,他自然也溜溜達達地跟過來了,見了王大公子和兩位張公子。

張氏兄弟讀了幾年書,對戴方巾的倒有幾分深入骨髓的恐懼, 老老實實行了禮,默默站在先生身後。

王項禎乍見六位心愛的才子都在, 可顧不上什麼小貴人了, 忙不迭地撲上去握六位才子的手, 連聲叫“才子”,滿面笑容地說:“早知道六位才子都住在崔賢弟家裡,王某早就靦顏上門來打攪了。當初我看《六才子批評三國》時就欲上前結識諸位, 可恨我是個不通文墨的粗人,只知道你們寫批評的好, 就說不出是哪兒好, 一直沒敢來相見。”

他挨個兒抓著人表白, 熱情奔放得險些能把人嚇跑,但那雙手往前一伸, 這群文弱書生就誰都休想跑得掉了。

這麼一路走一路誇,走到頭看見個冷峻站著的陸博山陸先生也沒肯放過,同樣長臂一撈抓住了,瞪著明燈似的倆大眼兒笑說:“這位就是昨晚上坐呂布席第九排的那位兄臺吧!昨天有個不知好歹的小子說咱們郭才子不會作詩, 就是你罵得他不敢開口,我在後頭都看見了!說得好!我要不是離著你們遠了兩排,我也得上去教訓他一頓!”

陸博山默默試著往外抽手,嚴肅地說:“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不曾罵他,後來郭兄也給他題了幾首詩,叫他知道他的才學了。”

郭鏞原先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出,訝然道:“難怪萬年兄當時要我題了好幾首詩,我還當他是格外喜歡我的點評,卻不過同年面子,特特給他多題了。後面的人再要我也沒敢給題之麼多首,還有許多人抱怨我呢。”

這位萬年兄真是……叫人一言難盡。

郭鏞向來不愛說人壞話,看了眼崔燮身邊那兩個呆呆的小學生,笑著問他:“這兩個學生幾歲了,讀了幾年書,治的哪一經?”

崔燮摸著兩個小學生的發頂說:“也都是從小入學的,現在還沒治本經。他們是太子妃的弟弟,將來也不必走科舉一途,治什麼經倒不要緊。我是打算先教他們讀《詩》,學通了《詩》再教那四本,看他們喜歡哪本再往深學罷。”

陸舉人向來給他們家教學生,見有了新的學生進來,順口答道:“來日我若能分在京裡,就替你教教這兩個孩子的《尚書》。”

湯寧也自告奮勇地要教他們治《易》,郭鏞看著那兩個孩子,倒沒說話,陸安本經也是治詩的,兩位秀才又自嘲著治經書不精,不能誤人子弟……

張氏兄弟高高吊起的心終於落回胸膛,不自覺地又朝崔燮身後挪了挪。

剛才聽說這些書生就是點評《三國》的才子時,他們真差點兒撲上去要題詩,要結識這些喜歡了多年的才子,卻不想讀書人都不是好人,才一見面要逼他們讀經書!

他們往後可不能再上這當,不能再信外頭傳的什麼風流才子了。什麼才子,都是跟他們監生爹一樣是逼人讀書的老學究!

還是武將英雄好!

張大公子熱切地看著王項禎,王公子也頗善體人意,說起了這幾位才子三國中點評的妙語,又從三國英雄講到了自己在關外殺伐的真實故事。

“……我穿著一身熟銅魚鱗甲,帶著本所轄下校尉探馬從遼前屯衛交割公務回來,正往口內走,忽然覺著路上野草晃動的方向不對。那時天正熱、草正深,我們騎著馬,野草都高到胸口這兒了,看不清那邊有什麼。可我偏就像有神靈指點似的,一看就覺著那邊兒是有潛行的敵軍在。”

王公子講起故事也是一套一套,時不時壓低聲音製造出緊張氣氛,特特看向兩位小貴人的方向,接著...講了下去。

他們三個講戰事,讀書人們就議論著何時歸鄉展墓,倒也互不干擾。

陸舉人在京漂泊考試近十年了,這回蒙天幸取中了進士,又得主考喜歡,名次拔在二甲四十一名,十有□□就能留京,便想趁這機會把家小都接進京裡。郭、湯兩位才子和他一樣是叫李東陽批改過文章的,極合主考的口味,排名也就在他前後,這回也有些把握能選中庶吉士或留下當個京官兒,故也都動了在京裡賃屋的心。

崔燮這個地主當然責無旁貸:“先生與幾位兄長只管告訴我有幾位尊親要來,大體想住什麼地方。我這兩天就叫家人找經紀人看房子,等你們進京時就治得妥妥當當,立刻能住進來了。陸、沈、徐三位兄長要是也在京裡複習,我就叫他們在附近多看幾間房子,咱們鄉親們住近些也好親近。”

陸舉人和兩位秀才都要回鄉複習,三位進士不是給他家做過多年西席,就是在鄉間指點過他讀書的,也不跟他客氣,只道了聲“辛苦”,就叫他幫著找些便宜房子租住。

京裡房價比遷安貴上幾倍,他們觀政或做庶吉士的日子拿不著俸祿,將來正式入職了也掙不下幾貫寶鈔,得先省著花。

幾人議定了四月初還鄉,回頭再看王大公子那邊,正拉著衣襟活靈活現地講著:“我那時將一身鎧甲脫下,拿兵刃支著,擺著個坐在馬上的架子,叫幾名小校騎著馬在旁邊圍護。我就赤精著胸膛,帶著人伏在馬上悄悄潛到有異動的那邊,果然看見一隊穿著皮甲的真韃潛藏在深草裡,朝著我那盔甲隊伍的方向走……”

張家兄弟聽得大氣都不敢出,彷彿自己身在那片草原裡,呼吸聲大點兒就能暴露了王公子的形跡似的。

“我只大喝一聲,揮開七十斤的鑌鐵大刀斬開荒草,就像三國猛將、虎痴許褚般從天飛降,翻手朝領頭的韃靼人劈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唰的一聲——”王項禎忽地將右手在空中一揮,壓著嗓子說:“一條這麼長的血線從賊人腔子裡噴出來,這麼大一隻腦袋骨碌碌滾進了草叢深處!”

張氏兄弟的嘴越張越大,緊張地聽王公子講自己殺了排頭的領隊敵將後,刀轉回來恰好捅穿後面那人的胸腹,力道不休,將那具屍體挑在刀頭。他舉著屍體亮給敵兵看,嚇得剩下幾人四散奔逃,而後他藉著馬力往前狠狠一甩,“柔”地一聲將屍身甩到幾丈開外,又領兵追殺殘敵。

講到驚險處,兩位張公子都要爬上椅子跟著劈砍拋屍了。湯寧在旁笑著說:“和衷你再不說話,這兩個弟子都要叫人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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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燮大度地說:“不礙的,王兄肯教他們我也求之不得。他們是元妃之弟,一舉一動都干係著朝廷與皇家臉面,若真心願意保家為國,其實不失是件好事,我只怕他們沒有上進心呢。”

他略說了張家兄弟兩句,一轉臉又說起了另一位真正有英雄志氣的少年:“翰林修撰王實庵大人的公子就自小有報國之志。我聽老師說,去年年底,他這麼個才十五歲的小人兒,就自己出了一趟居庸、山海,考察其邊備情況!這兩個孩子若能效王公子萬一,我這個做先生的就心滿意足了。”

王項禎自己講著故事,也還支了只耳朵聽著他這連,聽說有位王狀元的公子也到山海關外考察過,便十分遺憾地感嘆當日不曾見過這位咱們王家本家的義士。

兩位張公子正叫王大公子在關外殺敵的故事迷得神魂顛倒,又聽說有個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小哥哥自己就出了山海關,頓時也生出一肚子豪氣,挺胸疊肚地看著崔燮,恨不能自己也出去一趟。

崔燮只掃了他們一眼,含笑對王公子說:“守仁賢弟將來必有立業成名的一天,王兄以後就在京裡,早晚能認識他。”

晚上酒席散後,王大公子打馬回去,幾位才子也早早休息去了。張家兄弟一來剛搬進...新房擇席,一來又剛聽了打仗故事,熱血還沒消退下去,大半夜湊在一間屋裡看著錦衣衛的漫畫,暢想著自己的將來。

他們是當錦衣衛鎮撫好呢,還是當個殺敵的大將軍好呢?

張大公子捧著才翻過兩三遍的連環畫,目光盯在畫兒上,竟有些看不入心,腦中亂轉著各種念頭,忽然靈光一閃,拍著桌子從沙發上跳起來,搶走了弟弟手上的畫本。

張二公子又驚又怒又委屈地看著哥哥,不明白兄長怎麼搶他的書。

張鶴齡嚴肅地看著弟弟,說出了他思考一晚才想出的大計:“將來我求姐夫封我做鎮撫使,帶著王將軍南征倭寇,你就帶著那個王狀元家的少年英雄出關征伐韃靼,做個大將軍吧!”

張延齡瞪著眼張著嘴,一臉茫然。

然而兩個熊孩子自己想幹什麼都不當真。轉天天還沒亮,他們的老師就親自拉開東廂房門,叫這兩個孩子下床學習。

張家兄弟昨晚爭了半宿誰當鎮撫使、誰當大將軍,睡得極晚,早上睏意正濃,都鬧著嚷著扒著床不肯下來。

若在他們家裡,丫鬟小廝們自不敢強著少爺幹什麼,可惜在崔老師家裡,從來就沒有慣孩子這個詞。崔燮直接扒開被褥,拎著兩個衣冠不整的孩子下了床,叫人打來微溫的水,親自投了毛巾給他們抹了一臉,涼水刺激得兩人霎時間清醒過來,又氣又恨又無力地問他為何要這麼做。

崔燮把手巾扔進水盤裡,微笑著說:“昨日我聽你們說,要做英雄、名將不是?我這做老師的早說過要依你們的心意教,那麼從今日起,我就照著名將的標準教你們。東晉劉琨、祖逖有聞雞起舞之志,故能收復河南,成一代名將,從今以後你們也跟著我聞雞起舞,先練出一身足以殺敵的武功來。”

兩個熊孩子頓時興奮起來,也不怕冷了,也不嫌困了,爭著去投了涼手巾擦臉,就穿著薄薄的中衣站在崔燮面前,要跟他學劍。

崔燮拍了拍手,小松煙就進來送了兩身臨時趕製的短衣,服侍他們穿上。

兩人剛換了衣裳,就覺著自己已是大將,要拿刀拿槍,捉對兒廝殺。待看見崔燮就是把他們領到正住的這小院子中間,連把木劍都不給他們,就又有些不滿。

崔燮把當初看武俠小說時的記的一點亂七八糟的知識拿出來忽悠他們:“當將軍不是一天兩天能當上的,得從基礎打起。人家真正的武學高手,都是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拉筋抻骨,筋骨都是軟的,擺什麼姿勢都能擺出來,所以習劍時靈活無比,一學就會。”

說著伸手在兩個熊孩子身上扳擰了一陣,扳得他們嗷嗷亂叫,簡直要以為老師同挾私報復了。

然而崔老師一臉正氣凜然,若說他能報復兩個孩子,連他們自己都不信。兩個孩子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只能慘兮兮地問他為什麼要捏自己。

崔燮端出電視劇裡世外高人的神色,一面捏著他們的骨頭,一面淡然出塵地說:“人學武能不能有成就,也不光看學武的時間,更得看天生根骨如何。根骨不好的,就是苦練多少年也不見效,只能學些粗淺的外家工夫,根骨好的才能學內家工夫,當個書裡謝鎮撫那樣的絕世高手。”

絕世高手……

這個詞聞所未聞,但含義又清晰無比,一下子打通了兩個孩子任督二脈。兩人又連忙拔起身子,充滿期待地看向崔燮,期待他說出自己根骨絕佳的話來。

崔燮在他們身上來回摸了幾回,卻是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嘆得他們心驚肉跳,快要急哭出來了才開口:“可惜、可惜。本來可算是上好的根骨,比得上三國裡的馬超,可惜年紀拖大了幾歲,將來若走武將之途,至多也只能做個周瑜似的儒將了。”

周、周瑜也不錯啊!

他們看三國演義裡也知道周瑜,就是氣量小了...些,叫諸葛亮氣死了。那他們胸襟大點兒,不跟人生氣,不就氣不死了嗎?

張鶴齡樸素地想著,他弟弟卻有些不滿,質問老師:“我比哥哥小三四,怎麼也只能當個周瑜?我不能當典韋麼?”

崔老師淡淡地說:“練武雖然最重根骨,卻也重天資悟性。昨日為師引著你們兄弟見了當世的高手與才子,觀你們二人應對,卻是見著你兄長更聰明有才略。你雖然小你兄長幾歲,根骨也佳,惜乎悟性卻不及他好,將來比不上典韋,只能到姜維的地步。”

姜維還不如周瑜出名,他怎麼是姜維呢?這不還不如不問了嗎?

小張國舅越想越委屈,大張國舅暗暗抓了他一記,低聲教訓弟弟:“咱們先生是絕世高手,他說的肯定是對的,你還想跟先生擰著來嗎?”

崔燮這時候倒謙虛了起來,微微一笑:“我也不算什麼絕世高手。我習武甚晚,這一身根骨十分練不出七分來,是以不能考武舉上陣殺敵,只得讀些書,考了個狀元。你們兩個是我的弟子,不說文能中狀元,也得學些經義、兵法,將來當個儒將,以頭腦彌補戰陣殺伐的不足。”

他是個三年才得一個的狀元,整個翰林院也就能扒拉出那麼幾個來,在普通人眼裡就是文曲星下凡,說什麼準是對的。

兩個孩子也叫這頭銜哄得一愣一愣地,苦著臉點頭。

崔燮拍了拍他們,露出一點笑意說:“好孩子,我知道你們志向遠大,現在就盼著能報國殺敵,我自不能耽擱你們。從今日起我就教你們一道簡單的內家功法培元補正,再教你們吐納清晨太陽初生,萬物初發時的清氣補養身體,把你們這些年耽擱的根骨精髓補回來。”

在兩個小國舅崇敬感激的目光中,崔燮自己也撩起衣襬塞進腰間,手把手教他們練起了他們師叔李兆先練過的五禽戲。

五禽戲簡單舒緩,小孩子練著不費力,還能當拉伸用。練完一套之後,崔燮就教他們跑步時的呼吸節拍——當然教時說的是吐納晨曦清氣的高深內家武藝,然後站在院中,指揮兩個孩子繞著小院內空地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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