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離,出於對那具身體中脆弱生命的擔心,維塔暫時接受了丁妮生丟擲的橄欖枝。而這名頂尖貴族所掌握的資源果然非同凡響,即使赫裡福德離丁妮生的老巢相隔萬裡,她仍然能在這短短時間中便拉出一支專業至極的醫療隊伍。

確實專業至極,除開獅子和特拉佐爾所乘坐的那輛之外,尾隨而來的那輛馬車刷刷刷的下來一個班的人。各種行動式的專業裝置啟動,另有幾人小心翼翼的把那具身體搬出。奧羅拉使用魔法的負擔被馬上減輕,但因為維持生命的魔法不能隨意中斷,更不能隨意換人,她只能跟著那個專業團隊一齊乘上馬車,前往照料那具身體。

整個過程顯得尤為張揚,但裹著外套和兜帽的丁妮生並不在意。相反,她對這樣高調的安排顯得很是滿意,兜帽陰影下的臉露出了些許嘚瑟。

“我討厭她。”

維塔帶著艾比想登上獅子她們乘坐的馬車,而艾比的聲音卻在他的腦海中突兀響起,是小姑娘在透過臍帶與自己交流。維塔看了艾比一眼,她臉色還是永遠不融的冰山,乖乖的牽著他的手,跟著維塔一起上了車。

丁妮生跟上,坐在艾比對面。維塔對這名女貴族點頭致意,卻透過臍帶向艾比詢問:“為什麼?”

“她說話永遠都是那套,從來不主動承認,全是在誘導你去自己猜想,”艾比在車廂中端坐,心聲卻如同炸了毛:“至於什麼提供醫療援助!哈!她分明是把瑪麗姐姐的身體和那裡面你的孩子當人質!還說什麼把她的頭拿去?真到那種時候我們哪有什麼選擇啊!”

心中吵吵嚷嚷的艾比抱怨和預警聲一刻不停,維塔只是衝著車廂中冰冷的宛如木偶的她笑了一下。

馬車出發,緊緊跟在前方載有那身體的車廂後面。維塔環視一週,與艾比同樣對周圍興致缺缺的還有特拉佐爾。再與獅子打個招呼,維塔才望向丁妮生:“族長先生資源如此雄厚,即使在赫裡福德也有這般力量。說真的,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地方是只有我能幫到您的。”

“我也想不到,”丁妮生抱著雙手,感受著馬車漸漸啟動:“並且同樣的,我能動用的資源其實沒有你想象中的多。”

維塔愣了一下,丁妮生的前半句話便超乎了他的想象。隨即,他選擇沉默。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丁妮生話術的一種,並且,按照這種話術,接下來這位女貴族會先說有關她所掌握的資源的話題,而對想要交給維塔的任務則會選擇暫時性的擱置,用來吊起自己的胃口,以及強化這任務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老貴族了。

果然,丁妮生只是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你說我掌握的資源是指給你叫上兩輛馬車?還有聯絡一家上好的療養院?嘿,這有什麼難的?一點點經年累月留下的人脈,再花上一筆零花錢,任意一個貴族都能做到,只是需要付出代價稍微有些不同而已。”

維塔點頭,心中覺得丁妮生的“稍微”或許赫他人有些不一樣。

丁妮生依舊對維塔的態度毫不在意,抱著雙手的她眼睛開始眯起,似乎到了既定的午睡時間:“但是,說服這裡的人和斯蒂芬妮掰腕子可不是一點人情就夠得,這相當於叛國,而赫裡福德的大多數人可是才被斯蒂芬妮嚇破了膽來著。”

維塔仍是點頭:“直接說您的‘除非’吧。”

“除非本就和斯蒂芬妮有深仇大恨,亦或是利益相關的人。”丁妮生一哂:“深仇大恨就是我們的特拉佐爾小小姐,至於利益相關……”

她又在關鍵時刻打斷,意圖讓維塔去自己猜想。維塔這次有些懶得理丁妮生,卻是徑直望向一旁的獅子:“你們說的利益相關的人不會是貴族,那麼也只有工業區當中的黑戶了?”

獅子抿嘴,眼睛的餘光瞥了一眼丁妮生,發現這名老貴族似乎已經陷入淺睡,才悠悠開口:“丁妮生先生在帝都利用襲德做過拆毀城市的實驗,但需要的武器幾乎是海量,而唯一有這個條件的騎士團卻是被斯蒂芬妮滲透的最深的。”

“所以,我們最後的盟友也只剩下赫裡福德工業區的黑戶了,”獅子看著維塔,眼神中不知不覺多了什麼東西:“根據費爾頓所說,的黑戶們因為某個人的建議與影響,一直在利用工業區中的廢棄機械私下裡生產武器。如今,這些武器已經有了相當的數量。即使不能拆毀城市,但奪下挖掘通天塔的工地控制權應該是綽綽有餘。”

“費爾頓是你的同志,需要動用黑戶的力量,你獅子才應該是最佳的聯絡人,”維塔笑了一下:“我還是沒看出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對,但是,我們找不到費爾頓,也找不到亨利了。”

維塔眯眼,心中沒來由的一緊:“是因為之前騎士團以及警署這些對黑戶發動的襲擊?”

“是。”

艾比忽然皺起眉頭,而這次沒輪到小姑娘質疑,維塔已經搶先冷笑起來:“撒謊,我觀察過費爾頓他們一小會兒,就足以確認他們不是什麼烏合之眾。即便費爾頓和亨利遇難,黑戶的組織架構也不至於癱瘓,肯定會有新的黑戶話事人來主動聯絡你,聯絡你們這些‘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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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沉默,維塔咄咄相逼:“獅子,你看上去很不安。”

獅子還是沉默。維塔的雙拳已然握住。

“獅子,你是背叛了費爾頓他們嗎?”

丁妮生此時忽然睜開眼睛,雖然仍是癱軟在椅背上,但話語中已經不復之前的慵懶:“維塔,我問你,為了扳倒斯蒂芬妮,搶回小瑪麗的頭,保住那身體裡卓爾凡家的血親,你願意付出多少東西?”

“……我的一切。”維塔回答。

“如果讓你犧牲艾比或者奧羅拉呢?”

艾比目光冰冷,維塔卻是咧開嘴角:“丁妮生先生,搞清楚一點,我說的是‘我的一切’。毫無疑問,艾比和奧羅拉並不是我的東西。”

“對啊,”丁妮生同樣咧嘴:“所以,費爾頓才會離我們遠去的。”

“……什麼意思?”

“我問了費爾頓同樣一個問題,為了扳倒斯蒂芬妮,扳倒這個讓帝國半死不活的罪魁禍首,他願意付出什麼,他也是回答‘一切’,”丁妮生終於直起身體,與她稍顯熱切的表情不同,她的眼睛當中只有冷峻:“所以,我給可愛的費爾頓佈置了一個小小的任務。”

“什麼任務?”

“讓費爾頓發動他手下的工人,在斯蒂芬妮回來前悄悄的繞赫裡福德一圈,佈置上一圈長長的,沒有中斷的銅製線圈來著。”

維塔仍舊皺眉,卻忽然間汗毛直立。一滴冷汗順著額角緩緩滑下。丁妮生身體前傾,往維塔這邊探:“一整圈銅製線圈呢,你想到了什麼?”

老貴族的話音仍舊溫柔,其身上血肉的腥氣混雜著龍涎香水的味道一齊湧進維塔的鼻腔,就連溫柔的話音也宛如惡魔的低語:“銅製線圈可以通電,通上電,就意味著開啟了電門,開啟,電門,‘開’,‘門’,嗯?你想到了什麼?”

“對了,你在多洛的墓園中用霰彈槍開啟過地上的壓力井蓋,那麼,用霰彈槍開門是開門,用‘遙控器’呢?”

維塔抬頭,忽然感覺手上被丁妮生塞了什麼東西。她重新坐下,翹起了二郎腿:“給,看看你手上的東西。”

維塔感覺手上的東西異樣的沉重和冰冷,簡直比月光劍的碎片還要讓人心涼。那是一個小巧的槍支般的東西,只是有兩個扳機,一個黃色,一個黑色。

“帝國最新的科技成果,可以遠端操縱機械的玩意兒。黃色的扳機是通電,黑色的扳機是啟動可以炸斷線圈某處的炸藥來著。”

明白了,通上電就意味著自己能開啟一扇迄今為止最大的門,把線圈炸斷意味著那有史以來範圍最大的黑暗會一齊湧出,讓吞沒城市,吞沒一切。

獅子終於捂住臉,牙冠咬緊:“我……我也是才知道。但亨利似乎更為瞭解你的黑暗一些,他比我早猜出來,去告訴了費爾頓,所以我們……我才找不到他了。”

維塔抿嘴:“撤離措施呢?”

丁妮生溫和的笑:“百萬人級別的城市,各種勢力犬牙交錯,哪來的時間和精力撤離?”

“斯蒂芬妮是城市的偉大存在,她或許已經知道這個計劃了。”

丁妮生聳肩:“我也是現存最厲害的魔法師,稍微對我有點信心呀。”

……一陣難言的沉默。

維塔忽然拿起那個遙控器,手指搭在黑色的扳機上,若扣下它,就意味著環繞城市線圈之門會被直接毀壞,丁妮生的計劃會無從談起,數以百萬的人也會倖免於一場死亡的危機。

但丁妮生惡魔般的話語又一次開始,她舔了舔嘴唇,對維塔說:“扣不扣下它,都由你做決定。只要你放棄這可能是對斯蒂芬妮嘴有效的威懾,放棄你換回瑪麗小姐的頭,挽回你孩子的最重量級的籌碼。”

維塔的手顫抖起來。

丁妮生卻再一次闔眼:“想清楚了,我們的對手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偉大存在,也是帝國億萬生靈最大的敵人。沒了她,你能直接和間接從生死線上拯救回來的人恐怕比百萬這個數字要多一個量級,能過上更好生活的人會多兩個量級。與之相比,犧牲百萬人又算得上什麼呢?”

“你說的話盡是虛無縹緲……而且,犧牲是人瞭然一切,寧願為了某種理想主動赴死,而讓百萬人在一無所知當中死掉絕不是什麼犧牲。”

維塔停止了顫抖,看著遙控器,又像是看著丁妮生,冷笑,似乎想好了應該怎麼去處理這個東西。

“這是對百萬人最無恥與最卑劣的出賣。”

然後,維塔當著丁妮生的面,直接扣下了那黑色的扳機。

隱隱約約的爆炸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丁妮生抓了抓腦袋:“唉,我早該想到你會這麼做的,不過,也好。”

“這遙控器你可以留著,”惡魔的話音已經不復存在,慵懶的聲音再次回來:“去找費爾頓吧,這會是你重新獲得他信任的敲門磚。”

“反正,我們還有十天呢。”

維塔依舊皺著眉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丁妮生的慵懶中還帶著一絲狡黠。彷彿剛剛她失算了,但並沒有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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