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
便引詩情到碧霄。
又是豔陽天,秋高氣爽,碧空澄澈,剛巧一行白鷺悠然飛過,秦簪不自禁吟出了這首《秋詞》。她心情好得便如萬里晴空,倒沒什麼詩情可以飛到碧霄,不過滿懷情愫足能與白鷺一比高低。
清晨向周柔告知自己在方寸湖邊的聽聞後,秦簪倒沒老闆那般著急,回屋美美地睡了一上午,起來時榮光煥發,簡單收拾裝束,吃過午飯,又跑到廚房偷偷張羅,正在琢磨今晚做些什麼精緻菜餚給常餘品嚐,門口懷璧跑了進來。
“簪姐姐你在這兒呀,可找了你半天。齊姑姑要我問你今晚還要停牌麼?”
秦簪點點頭。
“簪姐姐可是哪裡不舒服麼?你連續三晚都上水榭招呼客人了!”
“我們一年裡有五天洗塵日,我還剩兩天呢!”秦簪滿不在乎。
“可是洗塵日不用的話會有百多兩銀子掙呢!”
秦簪扭頭笑笑:“姐姐還缺這百十兩啊!”
懷璧微感失落,平時都是秦簪帶著她招呼賓客,一連三夜不見,她頗感不適。小姑娘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賊兮兮來到秦簪身後,大喊一聲:“你在幹嘛?”
秦簪自顧自在那裡擇菜,腦子裡全是常餘的傻樣,哪防到懷璧殺來的回馬槍,嚇得大叫一聲,手裡豌豆苗扔了滿地。
“死丫頭,好久沒揍你皮癢了是不是!”秦簪起身朝懷璧腋下撓去。懷璧最怕癢,扭著身子左躲右閃,眼淚也給笑了出來,嘴裡連番求饒。
二人嬉鬧了一陣,秦簪住手,懷璧離著老遠問道:“姐姐可是有了心上人?”
秦簪俏臉騰地紅了,連忙辯解:“誰說的,是我遠房親戚來了,我陪他逛京城的!”
“姐姐這親戚是男是女?大晚上的逛哪片城?”
“要你來管,死丫頭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碎!”
“哪有,明明是坊裡姐妹們說的,我和姐姐要好,才特別來關心一下的,要是姐夫欺負你,我也好拉姐妹們去替你出頭!”
秦簪矢口否認,又要上去呵懷璧的癢,懷璧嚇得跳出門外,臨走嘴巴還不老實。“簪姐姐說不過人家就動手,我告訴姐妹們去!”
秦簪給人看破心事,羞得不敢出門見人,但心裡是十足歡喜的,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好事是想叫人知道還是不想。
鼓鼓弄弄忙了大半下午,烹製了金銀絲火腿、南瓜酒釀糕、紅醬焙鵝肝、冰脆蘿蔔皮四碟冷盤,又炒了一大碗鰻魚飯裝在溫桶。看看快到做晚飯的點,她收拾起東西避開廚女回到臥房,從櫃子裡翻出一瓶凝花玉露裝入食盒。
晚飯整制妥當,她便去沐浴更衣。水裡撒下五彩花瓣,少女舒服加開心,哼著小曲把自己清理得如出水芙蓉。
出浴後,秦簪在鏡前試了七八套衣服,脫了又穿換了又換。大紅大紫太顯俗氣,粉白水綠又不夠大方,挑來挑去,最終選定初見常餘時穿的那套素裙,覺得還是白色最提人神氣,正好還能藉著這套衣裳探探常餘對自己最初模樣可有印象。
最後一步便是梳妝,秦簪十二分上心,在鏡前理雲鬢貼花黃,只兩條峨眉便剪了又剪描了又描。
看看窗外天色已黑,秦簪花了大工夫的“洛神妝”終於收尾,整個人清麗脫俗,鏡前望著自己頗為得意。當下探頭向院內張望,眾女此刻應在用晚飯,左右無人,正是出門時機,她提起食盒,掩房門盡挑偏僻角落走去。
將到後門,斜刺裡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簪兒這是往何處去?”
秦簪後背一涼,最不願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她厚著臉皮轉過身,朝周柔尷尬一笑。“大姐,我去見個親戚。”
周柔剛從王府回坊,老遠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待近了才看清是秦簪,見她又是精妝雅服,手裡還提著個食盒,瞬間明了她所向何方。周柔似笑非笑,有意逗逗秦簪:“咱坊裡大多數姑娘都是我收留的孤兒,你還有親戚我竟然不知道?快快請來坊裡招待,怎好叫家人在外邊!”
秦簪嘴巴本來靈巧,不知為何與常餘相處三晚後被他傳染,此刻乾巴巴擠不出說辭。“不用不用,一門遠房親戚,不勞大姐掛懷!”
“那怎麼使得,如此不顯得我遴甄坊待客無道麼,走,大姐親自陪你去接人。”
秦簪嚇得連連擺手,嘴裡只會說“不用”和“真的不用”。
周柔莞爾:“好了,再不說笑了,你是我最上心的人,你那點心思當大姐瞧不出來麼?走,去趟我屋。”
秦簪雙頰滾燙,頭低得要塞進領口,雙腿老老實實跟著周柔來到她臥房。進屋後周柔合好門窗,叫秦簪稍坐,自己到大櫃中翻尋一陣,旋而取出一根桃木髮簪交給秦簪。
“我收到你的時候你尚在襁褓之中,裡邊除了這根髮簪外在沒什麼東西了。”
秦簪心頭一跳,不知周柔為何提起自己身世,她急忙端詳手中生身父母留給自己的唯一物件。
桃木髮簪木質油亮,形制樸實,就是枚普普通通的髮簪。翻過來看,簪頭上刻著一個蝌蚪小篆“秦”字,她登時明白了自己的名字是從何而來。
周柔捻起桃木簪為秦簪插好:“你也不必瞞我,你要去見什麼人我也能猜出個八九,因此才將父母的遺物交給你,由此簪代他們去看看你的心上人。”
秦簪胸膛五味雜陳,兩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周柔輕握秦簪雙手推心置腹。
“終身大事不是兒戲,我知你素來仔細,但情之一物最是迷人心神,你一定要慎之又慎,清白之身不可擅破。日久方見人心,我不求你找個達官顯貴鉅商富賈,但求你那意中人身正德全懂得珍惜,你還應與他多多相處,看明本心才好決斷!”
周柔名為大姐,實如母親,一番肺腑忠告讓秦簪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倒似今晚便要出嫁,以後再難見著周柔似的,竟生出了戀戀不捨之情。
周柔笑道:“傻妹子,又不是今晚就要出嫁,看你哭成什麼樣子了,好好的妝全給眼淚打花了!”
秦簪擦擦眼淚,正想把與常餘相處之事一五一十告訴周柔,周柔按住她嘴。
“你自處你的朋友,我自說我的話,兒女私密事不必講於我聽,快把妝補補,人家還在等你呢!”
秦簪對鏡一望,果然哭了個大花臉,正要起身回屋補妝,周柔把她拉到自己梳妝檯前。“就在我這裡補吧,東西不比你那兒少!”
東西何止不少,遴甄坊老闆用的胭脂水粉就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周柔告訴秦簪自便,自己出屋去吃晚飯。秦簪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把妝補好,正要出門,前院忽傳騷亂,只見周柔形容凌亂匆匆回來,一把拉起秦簪來到窗外楚翹溪邊。
“速速走水路出坊,到穎王府搬兵來救遴甄坊!”也不管秦簪聽沒聽明白,周柔雙手將她一推,秦簪和衣落入水中。
秦簪水性頗好,危險是沒有的,但著實給周柔驚到了。她在水中慌張詢問情況,周柔只是不住揮手催促,看神情萬分火急。
秦簪遊至溪中央暗處,準備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前院幾名黑衣人氣勢洶洶地闖入院中,明晃晃的兵刃透著寒氣,眾人抓住周柔,連推帶搡帶到前院。
秦簪嚇得不輕,趕忙潛水穿過院牆,從靖安裡橋下上岸,辨明方向拔腿朝王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