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壓碎石,在行駛過的道路上蕩起一片灰塵。

這路本來是給紫星人的牛車馬車行駛的,在他們的歷史上,第一次有了電動力四輪驅動車,製造者當然是激揚號人工智慧設計出來的具形機器人——緋影——妖醫——阿牛。

既然車子是自己造的,妖醫乾脆把它設計成了房車。

所有“乘客”在車廂中都擁有獨立的臥室,雖然僅供安置一張窄床,但畢竟算是個人空間。

車子也不敢設計得太大,畢竟紫星上的路不是給電動汽車走得,所以這輛水陸兩棲車屬於緊湊型的。

在平地或不太顛簸的路上,車子都是用輪子走,遇到地形稍有起伏的無路地段,輪軸便伸出輪轂,變成一個“四腳獸”爬過去。

不過太複雜的地形它還是過不去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挑好一點的路走,至於面對路邊紫星人投來的詫異的目光,妖醫顯得頗為得意。

妖醫給車子起名叫“蘭花號”,吳霜雪為此非常無奈。

它的動力來自妖醫心艙中兩片高能電池中的一片,所以此刻車子行駛的方向是良山喊谷,妖醫要回家裡把所有的電池和太陽能充電器都帶上,這樣車子的平均時速就能從40公里上升到100公里,那樣,遠路就不是夢了。

諶盧也急著回喊谷,因為他又睡不好覺了,翻來覆去是自己在一層層的破磚碎瓦組成的巷道中尋找出路的疲憊之夢。

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病根還沒有除盡,另一部分卻是因為紫苑。

他要回喊谷取妖醫收集的一部分草藥,用草藥是為了制香。

水路總是最舒服的,此刻舷窗外邊是一條夾在峽谷中的河流,順著這條河蜿蜒向東,便能抵達良山喊谷中的那面大湖了。

諶盧一個人縮在臥艙中,手心裡的信箋已經磨破了邊緣,摺痕處也裂了口,也不知翻過多少遍,他又掏出了那張泛黃的紙,輕輕開啟,看著紙上娟秀的字型,見字如面。

我已去,勿念。《寧神屏息錄》裡載有冥想功法,每日習練一遍,有利無害。那本筆記請收好,你非凡人,或許能把其內收錄的所有制香秘籍全部學會。相逢一場,終是有緣,緣來則聚,緣盡則散,好自珍重!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簡簡單單幾十個字,透著冷冰冰的氣息,讓諶盧苦澀不已。

紫苑到底去哪兒了?

她是不是在恨我?

我們到底算什麼?

我到底把她擺在什麼位置?

我對她的愛戀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她真的打算再也不見我了麼?

然而翻開《寧神屏息錄》,翻開惠彌軒在遴甄坊時留下的制香筆記,樂觀的諶盧隱約感覺到紫苑對自己是有情的,她留下這兩個本子是為給自己治療並發掘潛能的,真情摯意浮於紙面。

可悲觀的諶盧卻覺得這是紫苑瀟灑放手的最好證據,正如地球的一首古詩所寫的那樣: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蘭花船”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驅散了諶盧的憂愁。他向窗外望去,見夾岸的青山不知何時已經分開了很遠,在正午陽光地照耀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一面大湖,不是到了喊谷又是哪裡。

已經靠岸,“船”正在向“車”變形,走廊中傳來妖醫調皮的聲音。

“前方到站‘鯨口村’,有想吃蜜餞或者想見‘小翠’的乘客,請在此站下車。”

鯨口村全村人扔下鋤頭鐵鍬,在村長的帶領下跟著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可以自己行走怪傢伙嘰嘰喳喳。

有膽大的上手摸了摸,“啊呀”一聲叫出聲來。老鄉忙問怎麼了。那人咋呼著說“咋冰冰涼的”。

“蘭花車”走到妖醫住所前的崖壁停了下來。

妖醫第一個跳下車,村長瞪著大眼睛走上來:“阿牛,你這是弄的啥稀罕玩意兒?咋比大蛛還大呢?”

妖醫愛理不理地走到平臺升降機前:“這是‘蘭花車’!對了,我家裡的東西你都幫我看好了吧?”

“東西都好好的,小翠辦事你還不放心!”

“小翠怎麼沒來?”

“去縣上啦,明天回來。”

村長回頭跟跳下車來的“蘭花”、令上工還有諶盧打了個招呼,見後邊還跟著一個陌生女子,服飾打扮倒像一個“國家”的,也跟著哈腰見禮。

“你們也真是的,上次走也不打聲招呼,這次來也不打聲招呼,怎麼著,看不上鯨口村?”

諶盧帶著笑臉應酬:“村長和各位老鄉熱情好客,我們都念著你們的好呢,只不過前次確實有點急事,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走了,今天回來,不是第一時間就來看大家了麼!”

上次明明是朵裡芍茵指揮天外天谷九重天將眾人劫走,諶盧這一套謊話說得字正腔圓,臉不紅心不跳。

村長私吞了繆成請妖醫赴鍾玄救治高荃的銀票,但凡見到收款人本主,身子總要矮一截。

“大家還沒吃飯吧,來來來,都上我家去,大山、柱子,把豬殺一口,地窖裡的十年封搬五壇,馬上開飯!”

升降機咔吧扣住齒輪,打斷村長的絮叨。

妖醫道:“別麻煩啦,我們還有事,簡單做一點,好了給我們送上來!”

諶盧還是沒有親手製作寧神的香,一來他有些看不懂惠彌軒的制香筆記,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在人前露出對紫苑的留戀,因此將此事委託給“****”妖醫。

妖醫利用自家現有的材料,做了“烏鐵松茶木”“龍涎鳳淚”“安息香”三種盤香。

諶盧先點起名字最好聽的“龍涎鳳淚”,一個人盤膝坐在安靜的屋子裡努力冥想,可冥想這個事越用力越不成,腦子裡亂七八糟各種念頭飛來飛去,攪到最後心煩意亂。

他跳起來掐斷“龍涎鳳淚”,又點起“烏鐵松茶木”。

“烏鐵松茶木”的香氣沉靜溫婉,氣場像極了紫苑,諶盧一門心思記掛著紫苑,怕她受委屈,怕她害怕,越想越煩躁,腦門上漸漸滲出汗來,心口越發地憋悶,索性跳起身來手舞足蹈瘋魔了一陣子,心裡才舒服了一點。

看看窗外,半弦月已經掛上了西天,湖水反射月光,波光的律動正好打在屋頂上,緩緩曲動好不安靜。

已經是後半夜了,按照《寧神屏息錄》上的入門法則修習冥想,這第一關就過不去,後邊怎麼能達到通神?

通不了神怎麼控制夢境?怎麼控制那摸不著看不見的‘隔空取物’?

練不好這些本事,怎麼找到金梵?怎麼阻止凱瑟琳?怎麼找回永樂號?怎麼找到……

一想到紫苑,諶盧的心緒更亂。

找到她了又能怎麼辦?帶她回基地麼?

她肯離開自己的家鄉遠赴光年之外的異星麼?

她要是真的不肯離開,我怎麼辦?

我是決絕地登上永樂號的返程之旅麼?還是控制不了情感的衝動,陪紫苑留在紫星?

這不是我的家啊!地球、基地也不是紫苑的家啊!我該怎麼辦?

我能找到紫苑麼?

煩惱的諶盧熄滅了“烏鐵松茶木”,點燃了桌上最後一盤香。

“安息香”熟悉的香味傳來,正如在東湖青洲上,自己在這個香味中漸漸甦醒,第一次見到紫苑柔和的面龐。

紫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彷彿浮現在了眼前,她輕輕拈起藥匙,慢慢地靜靜地將藥粉彈到青花瓷碟中,又小心地像是呵護嬰孩一般將瓷碟捧起,輕輕放到燭頭之上,明眸笑顏轉向諶盧。

“這是我親手為你製作的‘蹤絲磁粉’,以後不論我走到天涯海角,你都可以找到我!”

諶盧突然興奮起來:“真的麼?真的有用麼?你在哪兒?我想你想的好苦,你想我麼?不要離開我,我帶你走,帶你去一個更好的時代!”

紫苑突然丟失了笑容,滿眼淚花晶瑩閃爍:“不,那是你的,它不屬於我,我只是一個可憐人,他們對我進行了意識複製,我已經不是我了,你快救我!”

紫苑突然變成了西野羽美,張開雙手想要抱住諶盧,但她身後伸出兩隻利爪,牢牢地抓住她將她向深淵裡託,後邊一張血腥的面孔浮現出來,獠牙長了滿嘴,眼睛和聲音卻無比熟悉。

“看看你們幹的好事,我去哪兒了?那個鑽進我身體裡的又是誰?還我命來!”

魔化的斯嘉麗一口將西野羽美吞沒,又不知從哪裡拽出了艦長尼波莫切諾、澤南哥提和約瑟夫,一口一個吞入腹中,又伸魔爪來抓諶盧。

諶盧早已怒不可遏,他扳住魔爪,歇斯底里地狂叫:“我的紫苑呢?你把她吃了麼?把西野羽美吐出來!”

後腦勺突然甩出一根鋼絲,自己變成了一隻眼的眼球怪,狂甩著飛絲將魔化斯嘉麗抽得支離破碎。

身前還有更多的斯嘉麗,血腥和殺戮使諶盧徹底陷入瘋狂狀態,前邊只要有人,不管是斯嘉麗,不管是莊無名,不管是金梵,不管是妖醫,全都在他的眼球怪的飛絲前化為屍塊。

面前突然站出來吳霜雪、令上工,他們哭著質問:“你連我們也要殺麼?”

諶盧幾乎沒有考慮:“你們奪走了紫苑,就必須死!”

飛絲高高甩起,就在抽落的剎那,兩根手指憑空出現,輕輕捏住了飛絲。

身邊幻化出無垠的破磚爛瓦的廢墟,廢墟後面有一座孤零零的破塔歪在一邊,一個淡藍色的光影輕輕將諶盧顫抖的飛絲塞回他的頭內。

“來這裡,找到我!”

所有夢境突然湮滅,諶盧猛然驚醒,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彷彿仍在夢中。

原本乾淨整潔的臥房已經塌了屋頂,瓦礫碎屑一片狼藉,半邊牆也塌了,牆外邊躲著驚恐的人們,西野羽美攙著虛弱的吳霜雪,妖醫扶著昏迷的令上工。

諶盧被冷汗浸透衣衫,他惶恐地問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西野羽美哭出聲來:“你差點殺了他們!”

諶盧驚恐得無以復加。

妖醫身上的衣服和皮膚已經破爛不堪,若非他及時趕到,吳霜雪令上工兩個真的會在諶盧的瘋魔中死掉。

“你到底怎麼了?”妖醫冷冰冰問道。

諶盧低下頭看了看慘白的雙手,再抬頭看看可憐的同伴們,對妖醫哀求道:

“帶我走,找到那座塔,找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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