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檳槌追憶當年悔事,講到了節姑盛怒之下對高妍下了毒,聽得小霓心驚膽戰。

颯檳槌無比懊悔:“你爹是個狗屁英雄,在這時沒了半分主見,只有跪下來苦苦哀求阿妮。”

“阿妮熬不住爹的苦求,終於在最後時刻給瞭解藥,然而當爹返回家裡時你和你娘統統不見了。”

小霓下意識問出了聲:“我娘帶我去哪裡了?”

“爹當時又哪裡能夠知道,只急得滿山尋找,最後在山陰的海潮洞中找到了你們。”

“你娘原本是想抱著你一起投海自盡的,可看著可愛又無辜的你實在不忍心,正趴在石頭上痛哭。”

“爹向你娘真心認錯,好說歹說叫她先把解藥服下,你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為了尚在襁褓中的你服下瞭解藥。”

“哎……”

颯檳槌仰天長嘆,一瞬間似乎老了十歲。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妮看上去單純,卻有一副蛇蠍心腸,她給爹的解藥是假的,非但解不了毒,更叫你娘吐血數升,性命只在旦夕之間。”

小霓早已嚇出了眼淚,而颯檳槌雖是最苦澀之人,眼中的淚水卻早已乾涸。

“你娘那時的眼神無比怨毒,任爹如何解釋,心裡認定了是爹夥同阿妮殺她,爹辨無可辨,倔脾氣湧了上來,把你扔到島上,下來便要與她一同赴死。”

“你娘緩緩掏出一枚金光閃閃的藥丸吞了下去,說女兒已經沒了娘,不能再沒有爹了,她已看破了人世這一輩子,只求爹好好撫養你長大,之後便昏了過去。”

“當時你已哭的死去活來,爹沒辦法,只得先把你送回家裡,順便找幫手來帶你娘到龍沙島,無論如何求阿妮救她。誰知再回到洞裡時,你娘正半潛在海潮中痛苦地掙扎。”

“爹急忙屏退手下,守在你娘身邊一天一夜,親眼見她的雙腿漸漸化作魚尾,其間痛楚實在無法用言語描述。”

“待你娘緩過一口氣來,問爹到底愛她不愛。爹說愛。”

“你娘再問,既然愛,為何又去和別人好。爹卻答不上來。”

“你娘傷心欲絕,掉下的淚水竟粒粒凝結成珍珠,滾滾落入海中,她最後看了爹一眼,拔下魚尾一片金鱗遞給爹,千叮嚀萬囑咐要爹好好撫養你,接著一頭扎入海中,就此離去!”

隨著往事述盡,颯檳槌歪身倒地,又昏了過去。

小霓慌張地湊近了呼喚,艾師急忙搶救。

艾師一邊施術,一邊意味深長地對小霓道:“令尊鬱結在心底的疙瘩已經解開了,能不能活要看他有沒有別的期望,你若有什麼事情盡可和他講,他在這世上唯一掛念的就是你,你若有求於他,說不定有枯木逢春之效!”

在客館花園的瞭汐亭內,一望可見海灘上綿延數里通明的篝火,好似星雲中最閃亮的星河降臨人間。主島上的居民在海灘高歌暢飲歡度年節,隱隱飄來舞曲和肉香,襯得打禁閉的客館裡一片蕭索。

繆成的傷手用繃帶掛在脖子上,斷腕處隨著海灘上的鼓點一跳一跳地疼。

因為繆成駁了颯檳槌納婿的面子,海葵國主以“留客靜思”為名將眾人圈在了客館之中,並請在感情上傾向小霓的艾師慢慢開導繆成。

繆成拒絕颯檳槌的好意明著是礙於小霓海盜的身份,實則是顧忌著靖王關於高荃的託付,因此他實難從命。艾師費盡口舌,料不到成熟穩重的師弟在這事上邊竟出奇的固執。

比起一團亂麻的內息,斷掌的傷倒顯得輕了,繆成慶幸斷的不是使劍的右掌。一旦內息平復可以出海,便要立即啟航回寧,只是如何脫禁是個問題,虛情假意答應婚約又萬難允諾。他盯著火焰長龍呆呆出神,未察覺齊駿已來到亭外。

繆成能行動之後便開始傳授凌霄絕藝給齊駿,此段時間受禁,左右無事,正好授藝。他行動不利,以講解為主,齊駿雖是習武的行家,但單憑講解能領悟幾分精妙,幾日下來,刀術才學了七八招。

二人在丘頂上的空地教學了一個多時辰,突然聲聲鳴雷炸起,海灘密密麻麻燃起了焰火,赤橙黃綠映了滿山。

新年將至,二人停練,齊齊向海灘望去,那廂光輝暗卻群星,端的如皓月出海。

奼紫嫣紅中,齊駿瞥見丘下假山旁站著一個人,瞧身形像是小霓,他頗為識趣,藉故解手避了開去。

小霓輕輕跳上丘來,繆成想躲已來不及了,姑娘大大方方與繆成並肩而立,遙望紅火,輕輕嘆息一問:“你還好吧?”

繆成瞅瞅斷腕,苦澀一笑。“它未殺一頭鮫人,卻給右手當了墊背!”

一陣沉默。

小霓突然問道:“你真得討厭我麼?”

繆成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小霓久久得不到回答,眼瞼低垂下去,再輕嘆一聲,扭身要走。

繆成下意識伸手去攔,卻又覺得失態,憋了半晌紅臉,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似的對小霓道:“我知你對我……對我的情誼,可是……可是我也有難言之隱!”

一朵赤紅的煙花映照在小霓臉上,嬌紅的臉蛋分不清是興奮的還是映染的,唯見眼眶中晶瑩閃爍。

此情此景,由不得繆成不憐惜,胸口那堵千斤巨石逼壓得透不過氣,強自掙扎後低低說道:“我……已有婚約!”

小霓早已預感到是這麼回事,此刻得知真相,眼淚盈珠滾了下來。“那她一定是國色天香,不然怎能令你英雄氣短!”

繆成搖了搖頭,卻不言語。

十數支沖天猴拉著尖利的哨聲劃破天際,炸響在山前。

小霓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你千難萬險地尋求魚珠,為的便是救你的未婚妻子,我說的對麼?”

繆成斷腕猛然一跳,緊跟著的是幽幽一聲長嘆。

“這位姐姐,你真是幸福,有個男人肯為你遠航海外,肯為你劈波斬浪,甘心跳下那連鳥都站不穩的峭壁,我原以為他行險是為救我脫困,如今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至此小霓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繆成心中酸鹹苦辣折騰,唯獨品不到一絲甜味。高荃於他責任大於情感,對小霓的情感則桎梏在了身份禮教之上,本來修真尋仙的一個瀟灑人兒,偏在塵世中揹負了這許多包袱,實在不得自解。

他又長嘆一聲:“小霓姑娘情深義重,繆某瞭然於心,然則官盜殊途,我又有盟約在先,實在有負於你了!”

小霓早在尹菩軒跟前討了不少男人經,聽他的推脫之言中實實在在帶著對自己的情分,心中一暖,已恢復了笑容。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做海盜,如果我不與姐姐爭名位大小,你願意要我麼?”

高荃比小霓小著好幾歲,小霓一口一個姐姐叫著,令繆成哭笑不得,可偏偏又不好說破。

“你富可敵國的身家,何苦為我如此?”

小霓不答,反逼問道:“既有齊人之福擺在眼前,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繆成慌亂了心意,迷亂了眼神,一時痴痴呆在原地。

小霓已探知繆成的心意,不由得打心底裡笑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我跟定你啦,你休想甩掉我!”言罷再不囉嗦,三跳兩跳消失在夜色之中。

齊駿與繆成相處數月,已有兄弟情義,也盼著他和小霓能夠有些說法,是以偷偷摸摸藏在暗廊當中竊聽。驀地肩頭一沉,嚇得他就地滾開,起身橫刀,正要叱問,卻見艾師笑嘻嘻豎起指頭示意他噤聲。

老道招招手,帶齊駿踅過暗廊回到臥室,反手將門掩上,輕聲道:“咱倆聊聊?”

齊駿麵皮薄如窗戶紙,幾乎叫臊血衝破皮了。“道長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艾師賊兮兮一笑:“不是和你說繆成的事。老生常談,還是雲姑娘那邊……”

齊駿苦笑:“道長可否放過小子?”

“之前說你二人陰陽相濟乃是一石二鳥,如今卻有一箭三雕的妙處!”

“此話怎講?”

“繆成在獨尖嶼為守護眾人岔亂了內息,如能借用你和雲姑娘陽亢陰沉的氣息去衝擊,可打散他體內漿糊一般的亂氣,否極泰來,再分經調理,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齊駿沉吟良久,問道:“難道……難道還是那般……赤身露體不成?”

艾師正色道:“若非任督二脈相貼合,還有一法,乃是陽極百會貼合陰極會陰,你難道能接受這個?”

“可是……”齊駿話未往下說,想想雲非雪並非什麼清純玉女,自己也不是什麼翩翩君子,於己於她都沒什麼損失,只是心中不知有道什麼關卡總是過不去。

艾師看看有門,加勁兒勸道:“老道是務實之人,別的不說,你難道不想早日將凌霄絕藝學成了麼?”

齊駿低頭看看赤紅的掌心。

每逢學藝,五心異常煩躁,嚴重阻礙了學藝的進度。繆成又有內傷,只能動口不能動手,照這樣下去,幾時才能恢復武藝,如何才能兌現護佑尹菩軒的諾言?

艾師再勸:“繆成與你義同兄弟,理若師徒,於公於私你都不能放任不顧,他若能早一日將凌霄絕藝盡傳於你,便可早一日修習本門的‘忘憂功’,內息隱患便可早一日解決!”

齊駿想想靖王,想想老父,又想想惠彌軒,肩上竟挑著不止一副重擔。

“雲姑娘本非歹人,誤入歧途而已,我們若能救她出魔道,三清簿上要畫多少個紅圈?”

艾師不住口地苦勸齊駿,後者礙於那根捉摸不到緊繃的弦始終不願痛快答應,便在此時,虛掩的窗外響起尹菩軒淡淡的聲音。

“你救她一救吧,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顧忌人言小節!”

齊駿渾身一顫,心中那根線清清脆脆地繃斷開來,他起身痴痴地望著視窗,半晌方道:“她可是為難過你的!”

誰知窗外尹菩軒早已輕飄飄遠去,只剩下小霓俏皮的話音。

“笨蛋,都說了叫你救了,還發什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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