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弟子的加冠禮一向繁瑣, 宋禰等長輩從大清早就開始忙碌, 衡玉也沒有閒著。

這一次出面招待到訪客人的晚輩,選的是她還有三房所出的已出仕的宋楠。她主要負責的是女眷這一邊的招待, 直到宋軒的加冠正禮結束, 宋禰派人去通知衡玉, 令她領著賓客, 從舉行正禮的地方前往用膳的地方。

賓客穿過水榭,穿過長廊,隨著靠近目的地, 眾人才發現這一次冠禮與以往有所不同。

幾條長廊圍繞, 居中的地方就是目的地。眾人被引著從長廊一路走來,在長廊邊上掛著或是書法作品或是水墨畫,細心一些的人已經注意到了尾端的落款正是“明初居士”。

聞弦歌而知雅意,不少素喜字畫的人不急著隨人群趕往用膳的地方, 而是緩緩行走,同時分了幾分心神欣賞長廊上掛著的字畫, 遇到能引起自己興趣的作品便停下腳步細細觀摩。

傅逸隨著伯父傅桓一道前來, 兩人綴在隊伍後方走著,到了後來乾脆欣賞起了字畫。

“逸兒想來已聽說過明初居士的名聲了。”傅桓正站在一張書法前。

書法字跡行雲流水,自成一派, 已然大成。

“是, 盛名之下無虛士。”

傅桓嘆道:“明初居士年紀輕輕書畫一道就已然大成,上天實在是有些眷顧陳平宋氏了。”在陳平宋氏稍微出現衰落跡象之時,為它送來了兩位優秀的後輩。

人多口雜, 兩人沒有多交談,而是慢慢欣賞起字畫來。

一路品鑑下去,兩人都是喜書畫之人,一時之間有些忘了時間。

站在長廊邊候著的婢女接收到管家的手勢,緩緩上前,行了一禮方道:“兩位客人,用膳的時辰就要到了。”

傅桓回過神來,笑道:“麻煩了。”與傅逸一道入了主殿。

到了門口時,宋府的人認出傅桓的身份,從門口站著的一列人裡走出一位打扮得體的僕人,領著傅桓走去他的位置。傅桓乃朝廷九卿要職,他的座位安排得很靠前,傅逸雖有衡玉送來的請帖,但還是選擇跪坐在傅桓後方。

沒過多久,身穿著統一粉色衣裙的婢女魚貫而入,禮儀出眾,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她們手中捧著托盤,其上裝著茶杯。

傅桓的位置安排在左手第七位,左側一列排在第七位的婢女停在他的面前,跪坐於傅桓前方,將托盤中的兩杯茶水移到几上,溫聲道:“大人,此茶乃主家新研製出來的茶水,特此請大人品鑑一番。”

言罷,起身。隨著其他婢女一道有秩序退下去。

傅逸的目光落在茶杯上,不同於以往體積偏大的茶杯,這一次奉上的茶杯偏小,杯上繪製的紋路淺淡,幾筆勾勒,卻意境突出。傅逸捧起一隻茶杯,在茶蓋上方看到了“明初居士”四字落款,不由莞爾。

這就是出身在大世族的好處了。

世族之中的長輩會在族中子弟成才後便用手頭上的一切資源推出族中子弟,這些大族的子弟從一開始起點就比其他人要高許多。而他在入洛陽後,最初的手段卻是透過儷家來聞名洛陽。

傅桓位居九卿,對此的感慨倒是沒有傅逸這般多。他捧起另一只茶杯,將茶蓋開啟,隨著氤氳開來的水霧,還有一股淺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不同於以往加了各種料的茶,這一次的茶色澤淺淡,與以往相去甚遠。

這也能稱為茶嗎,傅桓心中起了些興趣。他輕抿了一口茶水,眉梢微揚,比起他喜歡飲的茶水來說,這樣的茶水味道太淡了些。但傅桓不急著出聲,而是又多抿了幾口茶水,細細品味起來。

半晌,杯中茶水已然只剩半杯,他方才將手中捧著的茶杯放下來,出聲讚道:“這一杯茶與往日的茶頗為不同,初飲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再細細一品,倒是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宋禰跪坐在上首,同樣是一身玄衣的衡玉與宋軒跪坐在他的下首位置。

聽到傅桓的讚歎,宋禰輕笑著道:“公元謬讚了,此乃明初心血之作。她炮製茶葉之後特意給家中人引用了一段時日。因覺得味道頗為獨特,老夫才會在這一次聚會上讓諸位也一道品鑑。”

宋禰的真正用意眾人都知道,但這茶水初飲覺得有些古怪,但喝了半杯下去倒也覺得頗有滋味,所以眾人也都給宋禰這個面子,出聲迎合他的話。

“不如讓明初為諸位客人介紹一番,如何?”儷道出聲。他乃清河儷氏的族長,如今官拜大司馬,同樣為三公之一。

儷家與宋家交好,他這一出聲也是為衡玉搭了梯子。

衡玉順勢對眾人拱手一禮,“那明初恭敬不如從命。”

“炮製出來的茶葉,其實是取自茶樹。也可以不用這般講究,風雅之人取桃花、桂花等物,皆可用於泡茶。在茶水之中有花之清香,也別有一番情趣。”

隨後,衡玉給眾人詳細介紹了泡茶的工序。在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有下人給她呈上了一應茶具,衡玉邊解說,邊親身給大家示範。

“伯父請。”泡好的茶,衡玉隨手遞給了宋禰。

“除了茶葉之外,明初還釀了一種新酒,特請諸位長輩與同輩品鑑一番。”她兩手舉起,在身前合掌擊了擊,之前奉茶的婢女再次入內,這一次的杯子卻更為小巧,隨著她們入內,還有桃花的清香在室內瀰漫開。

“春釀桃花便成酒。此乃桃花酒,還望諸位喜歡。”

傅逸抿了一口桃花酒,默默感受著酒的清香與濃烈,眉梢微揚。

這樣的酒構思頗為驚豔。

他抬起頭,望向那跪坐在上首的衡玉,心底越發讚歎。

一次冠禮,宋安平的風采令洛陽世家為之追捧,而宋明初的風姿也令人難忘。

品鑑過茶水與桃花酒後,便到了真正開始用膳的時辰。

以宋家的底蘊,呈上來的膳食自然精巧,裡面的很多食物都是宋家珍藏,外界是絕對沒有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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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膳食後,這一次冠禮便差不多結束了。

傅逸與傅桓沒有多呆,就這樣離開。兩人被府中下人引著走出府邸,靠近門口之時,有一位等候在旁邊的婢女突然上前幾步,走到傅逸面前,“敢問可是會稽傅氏的郎君?”

傅逸駐步,應了聲是。

婢女輕聲道:“我家女郎君讓我帶話給傅郎君,之前會稽匆匆一面,未能多領悟傅郎君的風采,女郎君頗為遺憾。傅郎君若是何日有空,可以前來宋家一遊,家中幾位郎君都頗為仰慕傅郎君的風采,希望能互相結交一番,如此也是一番美談。”

傅逸笑道:“還請姑娘替逸多謝女郎君。”

婢女應了聲是,款款退下。

兩人上了馬車後,傅桓這才出聲道:“逸兒可注意到剛剛那位婢女?”

傅逸猜到了傅桓問話的用意,他點頭道:“那位婢女身上的服飾精巧,言談進退有度。”見微知著,一位婢女就被□□得如此出眾,更何況是世家子弟。

“這就是底蘊啊,我傅家雖也為百年世家,但比起這樣的一等世家來說,還是差了許多。”傅桓嘆道。

與此同時,宋家。

先將宋禰送回院子,衡玉與宋軒兩人結伴在長廊走著。

“軒堂兄可見了我送的禮物?”衡玉突然出聲問道。

對於衡玉所送的禮物,宋禰有些奇怪,“已入六月,玉兒是從哪尋來的桃花。”

“山人自有妙計。”不過是用了一些特殊調製的藥水,但因為所用材料的問題,桃花儲存的時日最多也就只有半年。

宋軒眉眼含笑,瞥了衡玉一眼,也不過多追問,只是讚道:“玉兒頗多妙計。時人多慕風雅,你的奇思妙想倒十分貼合。”

“其實還是多虧了我宋氏的門楣。”衡玉並不居功。

無論是桃花酒還是新出的茶葉,都需要宋家才能推行。這大概也算是另類的明星效應了,宋氏的郎君手持摺扇,摺扇便在洛陽暢銷,令她大賺一筆。如今宋氏郎君對桃花酒和新式茶葉頗為推崇,時人即使沒有品過兩者,於心底也早早將其奉上了一個高度。

這就是為何,會有如傅桓、傅逸等人,汲汲於提高會稽傅氏的門第。

這般榮光,哪個世家不想擁有。

衡玉另起了一個話題,笑著問道:“軒堂兄不想知道為何我贈你桃花?”

“當日贈我牡丹,今日贈我一支不枯萎的桃花,我一時之間倒是猜不到你的用意。”宋軒坦然道。

衡玉眨了眨眼睛,“是軒堂兄猜不到,還是不好意思道出我的用意。”

宋軒與她對望,恰好看到了她眨眼的動作,不由得被嗆了嗆。他偏過頭去,以手抵唇咳了咳,頗有些無奈,“這就是你說的精心準備的加冠禮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衡玉輕聲念著《桃夭》裡的這一句詩,“冠禮之後,軒堂兄的喜事亦不遠矣。在這種時候送上桃花,難道意境不是正相合嗎?”

宋軒這下子是真的被嗆住了。

他無奈地將手裡的摺扇舉起來,敲了敲衡玉的額頭,“什麼話都敢說,連你堂兄也敢打趣,你的及笄禮難道還遠嗎?”

“素聞君子雅量,軒堂兄之涵養明初平生僅見,不過兄妹間的打趣罷了。”衡玉又捧了宋軒一句。

宋放一直站在湖畔賞蓮,遠遠就看到宋軒與衡玉的身影,待兩人走近,他恰好聽到了衡玉最後這句話。

沒有裝作自己沒聽到,宋放緩緩轉過身來,對衡玉拱手道:“若日後軒兄長名聲更盛,一半是軒兄長自身實力,另一半定然是玉兒堂妹捧出來的。”論及如何不著痕跡夸人,他著實不如這位堂妹,難怪父親與兄長都如此喜歡她。

宋放對此是真的佩服。

衡玉拱手,坦然收下宋放的誇獎。

宋軒含笑瞥了衡玉一眼,並不多言。

既然都碰上了,三人乾脆就一道走到湖邊,倚著欄杆欣賞湖中盛放的蓮花。

“看到蓮花與蓮葉,我倒是想起了一道菜。”衡玉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左手虎口,突然出聲道。

宋放唇角微抽,“玉兒堂妹這般,不就是焚琴煮鶴。”

“一樣東西,在它的身上尋到更多的用處,就說明生活中越是離不開它。”衡玉指著離她不遠的那片蓮葉,“蓮高潔,可觀賞,可炮製飲用,怎麼就不能用它的葉片做一道菜了?”

宋放總覺得衡玉話中有很多漏洞,但一時之間竟然沒辦法說話,他瞥了宋軒一眼,看到宋軒唇畔的笑意,頓時知道自己的這個同盟陣營是形不成了。

沒有找到阻攔的藉口,宋放只能眼睜睜看著衡玉招呼她的貼身婢女素蘭上前,吩咐下去,“負責打理這湖的下人是誰,你吩咐下去,讓他採些新鮮的蓮葉送到廚房,遲些我寫好一道菜譜送去廚房,令廚下做出來,府中的人也能品嚐一番。”

素蘭早就習慣了自家女郎君的各種奇思妙想,盈盈笑著應了聲是,宋放只能眼睜睜看著素蘭退了下去。

“放堂兄難道不想嘗一嘗那道沁入了荷葉清香的荷葉雞嗎?”衡玉道。

想了想衡玉之前命廚下做的那兩道新穎菜色,宋放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覺得玉兒堂妹有一句話說得也是挺有道理的——唯有美食與美人不可辜負嘛。

夏日正好,何必糾結。

辭官之後在洛陽停留得也有段時日了,六月中旬,參加完宋軒的冠禮後,宋祁便與宋儷氏打算離開了。只不過在回陳平前,宋祁還要南下去尋一位友人,所以兩人此行打算走的是水路。

宋禰沒有時間送兩人,是幾位小輩將宋祁送去了碼頭。

洛水之畔,楊柳依舊青翠。

宋儷氏受不得風,與衡玉敘別後先行入了船艙,宋祁先拍了拍宋軒的肩膀,勸他愛惜身體,然後才對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兒道:“昨日為父與你母親已經叮囑了你許多話,今日就不多言了。你自幼隨為父習琴棋書畫,資質天賜,即使所學甚雜也都頗為出眾。幼時為父時常在你面前表露對隱逸山水的嚮往,你五歲那年一首辭賦聞名世家之中,那時你便對為父說,若是為父意在山水,那且等你十年,十載光陰成長之後,家族重擔,你會幫忙挑起來。”

“吾兒聰慧,為父只望你好好愛惜己身。”

沒有再多敘別,宋祁上了船,站在船甲上,負手立著。

船已經開始動了,在水面上泛起陣陣漣漪。夏風溫熱,宋祁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隨後又望向與衡玉相鄰站著的宋軒,在兩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陳平宋氏遠超如今的榮光。

岸邊已經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宋祁望著越來越小的洛陽城,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子,兩手平舉到眼前,對著洛陽行了一禮。

這一禮,賀的是我陳平宋氏未來榮光。

回去的途中,衡玉心血來潮,拉著宋放、宋軒兩人一道遊歷洛陽大街,她給的理由頗令人無法拒絕,“明初到了洛陽許久,先是回會稽,後來忙著準備軒堂兄的冠禮,一直未能在洛陽一遊,今日恰好有空,不如我們攜遊洛陽一番。”

衡玉都這麼說了,宋放、宋軒二人自然答應。

只有系統猜到了衡玉心中的念頭。

【零,我還記得地球的魏晉朝代,有擲果盈車、看殺衛玠的美談,你這是想要看一看類似的場景嗎】

衡玉跟在兩人身邊,往洛陽主街走去,聽到系統的話,勾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在以前的世界裡不是也經歷過類似的場景嗎】

衡玉這才出聲道:“我還沒有旁觀過其他人。”

系統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它家零穿成男子和其他友人出遊的時候,那些女子的花大多都是往她身上拋的,這一回她是女郎君,收到拋花的多是郎君。而這一回,尤其是有宋軒在身邊同遊,倒是能滿足一番零的惡趣味了。

三人緩緩步入洛陽主街。

洛陽乃帝都,即使北邊政權虎視眈眈,但在崇尚清談的晉朝裡,溫緩平和,似乎也成了這個國家百姓的氣質。

所以洛陽主街十分熱鬧,街頭上除了男子外,也有許多打扮豔麗的女子在走動。

宋放與宋軒乃家族精心培養的子弟,容貌不必說,氣質亦是十分出眾,兩人走著走著,即使不認得兩人,也有許多姑娘隨手拋了花到兩人身上。

這樣零零落落的花,倒是沒有滿足衡玉心底的想法。

但她還沒有做出什麼舉動,頗瞭解她的宋軒已經出聲道:“玉兒莫鬧。”

衡玉眨眨眼,與宋軒對望,無辜道:“軒堂兄在說什麼?”

宋軒笑瞥她一眼,眼裡明晃晃寫著“我已然看穿你”。

兩人還在聊著,突然,街上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傅逸傅景初。”

“那便是傅郎。”隨後,又有另外的女子叫喊起來。

衡玉三人往旁邊避開,只見人群之中,幾匹駿馬正緩步走在洛陽大道之中,為首的男子一身深色騎裝,身姿挺拔,墨發用紫玉冠束起,神情平和矜貴,眉眼含笑。

洛陽街頭的姑娘們都正往他身上丟著手絹或是鮮花,如水果一類倒是頗為剋制,一時之間,幾人的馬匹竟然被女子圍得無法前行,不知道馬上的男子低聲笑著說了什麼,人群這才緩緩退開,給幾人讓了路,可那些女子臉上更添紅暈,“傅郎”兩字雖然雜亂,卻也聽得頗為清楚。

馬匹緩緩行到衡玉三人面前,傅逸目光隨意打量四周,滑到宋軒和衡玉身上時不由微微頓住,他在馬上行了一禮,動作幅度不大。

兩人回了一禮。

馬匹離開,徒留背影以及無數女子的芳心。

衡玉三人對望一眼,宋軒笑道:“玉兒可覺得滿足?”

“傅郎之美,明初有所體悟。宋家玉郎之美,定然也要找機會領悟一番的。”衡玉甩了甩手上的摺扇,笑道,“兩位郎君,請。”

宋放兩指反扣,將手裡摺扇開啟,翩翩扇著,率先一步往前走去,朗聲笑著,同時以一種富有韻律的語調輕聲道:“當年暮春之初,禊日相遊,宋郎一笑動洛陽,隨後宋氏玉郎美名天下俱知。”

宋放沒有多說,衡玉卻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他對宋軒的推崇。

今日傅郎之姿,依舊比不得一笑動洛陽的玉郎。

“若不是豔壓群芳,怎能得我相贈牡丹?”說完之後,衡玉將摺扇合攏,指著宋放,“放堂兄,你何時學了我的促狹?”

宋放以摺扇抵額,一時之間笑得直不起腰來。

彼時年少春衫薄,恰是少年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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