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世界(四)

“原來如此。”自江巧巧處遁出, 因那所謂的“仙門”中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煉氣圓滿,蘇長寧來去之間並未被其餘之人覺察。

足底青雲飄搖, 託著她的身子在空中並無目的地掠行,蘇長寧只覺心中自重生以來便始終未曾觸及的一角, 終是有所觸動。

她奪舍重生之後,靈肉之間的結合,終究不如天賦那般圓融無跡。江巧巧前鑑在先,還需儘快尋得能讓靈肉合一的法門才是,否則在簡祖師抑或是紫霄秘府中發出那股氣機之人眼中,自己前世今生正是一覽無餘。

先前她卻是因為知見所障,全然未曾想到此處, 好在遇上高階修者的時候不多, 不然早該露了行跡。

而自江巧巧身上,她更是有所警醒。

固然重生是難得機緣,但若就此自恃甚高,以為自己處處皆能洞察先機於未然之外, 因之得了一些寶物、機緣便沾沾自喜, 那便是被外物矇蔽了心境,道心之上,難以再有寸進。

既然如此,不若就此拋開“重生”此節,放下從前種種,活在當下!

甫來此界時她曾有悟,此生當為蘇長寧, 但現今想來,彼時心中仍未邁過前世今生之別。

前世如何?

今生又如何?

難道她不還是她麼?

“千載真靈還似夢,兩生本我即如一。”啟唇輕輕念出一謁,蘇長寧此時道心圓融,光華湛然,恍若日月凌空,無物不照。

何必心存前世今生之別?

心中那點真靈不昧,存世者便是她,求道者也是她,是與不是蘇長寧,又有何區別?

踏足青雲之上的身形陡然加快了遁速,無數銀色靈光環繞其上紫白身影,直向碧空而去,唯留一聲輕笑,散於天地之間。

“好!”在穿界門外盤膝而坐的俊美中年,感受到小千界中的氣機變化,竟是睜開雙目讚道。

他早在初見蘇長寧,便已看出她身上奪舍端倪。不過修真界中如此之事並不少見,況且他看她心正意誠,入紫霄派後根基也是在派□□法之上,並非像是會對門派不利之人,於是便按下未表。

沒想到當年的小小外門弟子,在短短數十年間,便成為了紫霄真傳,至此他卻是該向她點明這一處關節了。若非令她自身有所警惕,他日在外歷練,才不至身入他人算中,猶自不覺。

所以他才藉著小千界中有人合當借體重生契機,暗示給蘇長寧那是她歷練的機緣。

但是,蘇長寧所感悟到的,比他先前所能預計到的,還要多得多。

她不僅領會到了他讓她關注到靈肉契合一事的用意,甚至還借由此次機緣,掃去心臺之塵,體悟到前世今生無須拘泥,本真不失,心道合一,無論外物如何,皆是一體傳承的道理。

這些甚至是他自己先前都未想到的。

此時簡真君心頭似有所感,收回投射在蘇長寧身上的那部分神識,才長笑自語道:“道途維艱,然代有人才輩出,我們這些老家夥當真不進則退,不進則退吶!”

“築基中期。”感受到體內奔流的靈力更為洶湧澎湃,蘇長寧停下在雲中飛掠的身形,唇邊笑意微露。

今次小境界又進一步,對她來說算得上是厚積薄發了。

先前在紫霄秘府中十年,雖專心一意體悟混沌,不曾著意於靈氣修習,但在得悟那絲混沌大道精髓後,體內靈氣自動遵照混沌之道執行,參合於上古大道始生之前,其效用不是尋常行功可比。故而蘇長寧體內靈氣早早便有了衝擊築基中期之量,卻遲遲未得到一擊而破的契機。

她雖早已決定靠己身之力步行道途,不過行此道,對她來說前世亦無太多經驗可循。現在看來,卻是每次進階都與心境上的突破有關,若非如此,即便靈力之量達到,也是難以再進一步。

越是在此道前行,蘇長寧越體悟到,這才是成就與道合真的正途。

修者講求性命雙修,功力的進階、靈氣的累積,乃至結丹、成嬰,都是偏向於“體”與“命”的境界,唯只如此,方能強體延壽。但是這又豈該是修者止步之處,體魄強盛之後,心境上對“性”的磨練,一步步加深對自己道途的體悟,直至身即是道,道即是身,無我無人,無天無地,身道融洽無間,形神俱妙,才是最終接於自然,與道合真之途。

即是說,心境於修者而言,應是最為重要之一端,不過法力修為,亦是不可或缺,唯有兩者相合,方能成道。

“沒想到我從前,也是錯了。”前世蘇長寧的道途太過順遂,即使化神之時,也未有如今對“道”的這般體悟,是以才始終無法再上一層,合道自然。

正自感慨間,下界傳來的靈氣波動,卻令蘇長寧身形一頓。

這道靈氣體悟起來甚是熟悉,想到與自己一同進入此界的齊明涵,蘇長寧輕輕一笑,緩緩按落青雲,向波動傳來之處悄然而去。

……

“這太乙丹可是僅此一粒,你可要想清楚了。”一名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綠衣人,手中託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金色錦盒,特地抬起語氣,好不得意地說道。

齊明涵垂在袖內的手早已緊握成拳,雙目圓瞪,但是竟無法將反駁的話說出口。

他在此界中的經歷,甚為特別。

在透過穿界門後,他竟是失去了全部的記憶和修者的不壞之體,除了性子未變,功力法術一概只記得一鱗半爪,時靈不靈,因為沒有謀生手段,亦無此界中用以交易的銀兩,險些就被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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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個獨居的善心老丈收留了他,方才替他解開了困境。

這些日子來,齊明涵便真如老丈的子侄一般,在他的指點下學會了做豆腐的手藝,以之謀生,漸漸不僅能夠餬口,還能略有結餘。

與此同時,他對從前修道的記憶,也在慢慢地回覆。

少年時便得入五峰內門的意氣風發,目下無塵;在成功築基後,卻始終未能得到師尊認同,無法名列真傳;容色絕美的小師妹入門,在寰宇觀中對他振聾發聵的一番言談……

正在他覺得什麼就要自被矇蔽已久的心中顯露時,卻又始終相差一線,無法將其看得清楚明白。

直到此日,好心老丈病重,請來的大夫都說無法可施,唯有霸刀門的太乙丹可以保其性命。

齊明涵義不容辭,便尋上霸刀門去。

未料太乙丹的原料近日來正好耗盡,先前煉製好的成丹唯有一粒,在霸刀門二少爺手中。

齊明涵找到二少爺,苦苦相求,沒想到對方卻將他當成了找上門的樂子,提出若是他跪下向他磕頭,他便將太乙丹給他。

如今齊明涵雖已有了零星記憶,但功力卻仍是絲毫未復,對上這位手底也有幾下子的紈絝,硬來顯然不成。

才有了此時一幕。

眼前趾高氣昂,並不將眼前弱於自己之人放在眼中的人,看起來卻是如此熟悉。

難道自己從前,在那些低階弟子眼中,亦是如此形狀?

可他曾經,卻只將他們對自己的俯首當作理所當然。

說他少年有成,進階極速的,又怎會知道背後他自族中得到多少靈丹妙藥、法器傳承;說他眼界絕高,不流凡俗的,此時看來卻只是自命不凡。

無怪他心心念念的小師妹,從來不對他假以絲毫辭色。

齊明涵看著那少年的眼神,由憤怒不甘,變為恍然,最後又變得平靜了下來。

他身入此界之中,初時就如才出生的嬰兒一般百事不知,若無那位老丈,或許殞落其中,也是可能。

不論因果,如此深恩,也不能不報。

齊明涵的視線,依舊緊緊停留在那少年的身上。

只見他一手託著錦盒,好整以暇,還是十分得意的樣子。

再深深看了他一眼,齊明涵撩開衣袍下襬,雙膝屈起,身形緩緩向下。

這一跪,非止是為了恩人求藥,了卻因果,更是向他的過去絕斷。

最後一層薄霧被拂開,隨著全部記憶的湧入,與重新開始充填四肢百骸的靈力,齊明涵似乎明白了,今次歷練意義所在。

“哼,無趣。”沒想到等他真的跪下後,那少年卻又一聲冷哼,不再理會還跪在地上的齊明涵,收起手中的錦盒就想轉身離開。

下一剎那,手卻被人緊緊抓住。

“太乙丹。”將他手腕牢牢握住的,竟是前一刻還跪在他身前地上的齊明涵。

少年一時有些呆愣,他不是只是個賣豆腐的麼?如果有如此功力,為何還要向他下跪?

沒等他有所反應,齊明涵握著他的手腕一扭一帶,轉眼間就將他的腕骨卸開,將那錦盒拿入了手中。

並沒有對這彷彿自己從前的少年再如何下手,齊明涵拿了太乙丹,身形瞬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這……這是什麼功法?”他又是人是鬼?託著腫起的手腕,少年只覺得雙腿發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目所見。但是他有再多的疑惑,卻至死也未曾再見到這個“賣豆腐的”一面。

在齊明涵將太乙丹化在水中,喂那老丈服下之後,在另一處的蘇長寧與他一同只覺身體被熟悉的力量籠住,數息之間,兩道氣機便從此界中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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