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法隨(四)

點點銀光落下, 將驚魂未定的蒞陽人們攏在其中,柔和氣機由其中湧入, 慢慢使人們鎮定了下來。

可還沒等他們緩上片刻,只見海面如同沸水般波盪了起來, 接二連三地煮餃子一般浮出許多“頭”來。

這些“頭”面目各異,有的五官俱全,看起來與他們自己相差無幾,有的卻或是髮色奇異,或是頭臉上長著角鰭,有的甚至全然是海獸模樣。

若放在平日,早不知多少人要驚呼“妖怪”了, 可現下死裡逃生的蒞陽人卻大多麻木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出什麼事了?”

“這是哪兒?”

“天地異變, 莫不是天地異變?”

“我老黿活了八百多歲,從未遇見過這等奇事!”

倒是海面上的“頭”們紛紛發出聲調有些怪異的語聲交談起來,好奇地在海面沉沉浮浮,東張西望。

“諸位, 稍安勿躁。”正紛然間, 只聽一道柔潤女聲由水中悠然傳來,如絲似縷,端而不媚,令聞者不由忘卻其他,心中安定下來。

“鮫仙子,是鮫仙子!”

“有鮫仙子在,我們就不怕啦!”

粉衣身影隨聲由波中緩緩升起, 身周似有幻彩籠罩,其間人形隱約,只模模糊糊看得出十分曼妙,令人見之無不心生嚮往。

被喚作“鮫仙子”的粉衣女子看身形與常人無異,只水上行步如履平地,幾息間身影便在蒞陽王身前停下,未等護衛們有所反應,便曼聲問道:“我等乃是九陰海族之屬。不知為何等力量所攝,來到此處。族人甚為惶恐。敢問這位陛下,這是何處?”

聲音入耳,蒞陽王只覺全身都彷彿被籠在一重輕紗之中,那聲線既柔又軟,隨著鮫仙子每一吐字如同再輕飄不過的羽毛一般落在他耳裡身上,叫他全然忘記了前一刻的恐懼,迷迷糊糊地開口答道:“回仙子的話,這裡是蒞陽京城。”

“蒞陽、京城?”聞言鮫仙子聲音中也有了一絲波動,“竟是萬里之外!”

好在此時蒞陽與海族兩方都算有了首腦,接下來的事便簡單了許多。

蒞陽人將前事大致同海族交代過後,鮫仙子心中奇異之感卻有增無減。

不同於蒞陽人的不明就裡,海族與修士們多有往來,自是知曉雖說修士之力可移山倒海,可操縱山海卻絕非尋常修士能夠辦到。況且以九陰海渺不可測,能將它一半移轉至萬里之外,出手之人修為定然非比尋常,只怕是一位元嬰真君,不,當尚在元嬰之上!

南華界域雖廣,化神天君說起來也僅有屈指可數的那幾位,從不曾聽說有哪一位與蒞陽另有緣法,更沒有貌似少年的。

若依蒞陽王所言,出手的那位僅是“金童”,身後那一位“天道娘娘”雖未出手,但自其能令“金童”甘願侍奉一端,想來修為更在“金童”之上。

可是放眼南華,並無化神女修不說,比舉手間就將一半的九陰海移轉萬里的修士修為更要高深,那又該是何等境界!

鮫仙子心中一時間雖繞過了百十個念頭,半掩在鮫紗下的面色卻仍是端凝未改。

畢竟不管“金童”也好,“天道娘娘”也罷,境界都遠在他們這些海族之上,自家生死不過是旁人一念之間,此時多想,亦是無用。

不如著眼當下,安置好驟離家園的族人們,才是緊要。

海族與蒞陽人分別忙碌了起來,一時之間,相處得倒是安然無事。

與此同時,定波城亦是大亂。

流離澤內,自有界域以來便恆久存在,浩浩湯湯、無邊無際的九陰海,不知多少人定情之時以之起誓的九陰海,轉瞬之間就只剩下了一半。

定波城中不拘海族、修士,盡皆瞠目。

除了一處以外。

“少爺少爺,果然如您所言,天降異象,九陰海生生少了一半!”小廝打扮的男子匆匆忙忙逆著人流趕回府中,向主人報道。

白衣男子臨窗而立,垂首持筆,似乎正在作畫,聞言輕笑一聲,擱筆道:“正是如此。”

此時發生之事,果然與他“夢中”一般,毫無二致。也不知煙兒一介女修之身,哪裡學來那等霸道的功法,生生將半個九陰海納為己有。

雖他對煙兒也是十分思念,但此時她想必正在行功緊要關頭,自家不便打擾,不妨再等些時候。左右,他的耐心,再多不過。

小廝見自家少爺還是這般莫測高深的模樣,不由心中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自從月前少爺出了金丹關以來,便明心見性,世事洞察,日常所斷將來之事無一不驗,這回的九陰海鉅變,竟也完全如少爺所說一般地發生了。

黎若真低頭向畫紙看去,只見優曇花間隱約站著個女子,身形婀娜,面容尚未落筆,卻令人觀之便覺定是個美人無疑。

指尖輕輕在畫上拂過,黎若真只覺心中柔情無限。

這一回……他定不會再將煙兒拱手讓人。

只是不論是與煙兒最終結侶的那位也好,還是始終隱於幕後的那位大能也罷,自己如今雖已預知前事,但相較之下,還是不能有萬全的把握。

總要徐徐圖之才好。

黎若真出身於定波城中的修真世家嫡支,族中雖只有一位金丹老祖坐鎮,卻因為功法特殊,又站著九陰海邊的地利,比之其他世家聲勢還要盛上幾分。他本人更是少年成名,在定波城一帶以“妙知公子”聞名。

曾經的他,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直到……

黎若真捲起畫軸,眸光沉沉。此次九陰海變,正該是他從前求而不得的,契機。

早在數月前,黎家便放出訊息,說近日九陰海域將有大變,當時城中之人頗還有些不以為然,等這天海倒懸的景象發生在眼前,方才想起此節,不少修為不高的散修聚集在黎家外院,想要尋求“預知”此變的黎家的庇護。

黎家亦在黎若真的“預知”下,早已做下綢繆,好吃好喝地款待了這些散修一番,待將他們籠絡得入港,便又放出少主參透天機,算出九陰海中有一處極隱秘的所在,存有數千年前某位天君舊藏,先前因九陰海深不可測,被萬頃碧波所遮蔽,尋常修士自是難尋門徑,可如今天降異象,九陰海一下子去了一半,要尋覓那處,卻是要簡單多了。黎家有意入內一探,還請諸位襄助,不僅內中所得可全數歸為己有,事成之後,黎家還會另有褒賞。

這對那些散修們來說,簡直是無本萬利之事,不出數日,同意與黎家人一起入海一探的,便有數十人之眾。

“諸位,請了。”諸事已定,在九陰海畔,黎若真含笑的目光在散修們身上逡巡而過,語氣溫雅至極,拿足了可洞徹天機的“妙知公子”風範。

眾人不免又是一番恭維。

黎若真垂眸,心道若不是當年與煙兒共同進入那處所在時毫無準備,也不至於遭了其後那般劫難。甚至使得自己傷及本元,日後修為再難寸進。

如今麼,有眼前這些人,雖不多,倒也夠了。

黎家對此行顯然十分重視,就連諸散修也都領到了上等的避水法器,一時間發動起來,在海中竟暢行無阻。黎若真更是持著一粒避水珠走在隊伍之先,仿若閒庭信步一般,著實是人如其名,風采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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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先前在淺水時還好,入海越深,周遭便越是黑暗,逐漸深至連光都被隔絕在外的所在時,饒是諸人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修士,又有避水法器在手,不免還是有些惴惴起來。

“黎公子,當年大能,真是將私藏留在這海底了麼?”終於有人忍受不住這黑暗中的沉默,不顧在水底法器中說話要饒上不少靈力,開口問道。

其餘之人雖未說話,心中確實也存著一樣的疑惑。

黎若真伸手入袖,在袖中畫軸之上輕柔地撫了撫,片刻後才道:“諸位不必擔憂,且隨我來便是。”

他的語氣中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篤定,倒叫眾人心中稍安。

逐漸地,連維持避水法器都需要幾乎分出大半的靈力,就算再疑惑未消,眾人也只能跟著黎若真走下去。

並沒有人發現,黎若真原本溫和的眼神中,漸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期待、恐懼、還有許多說不清的沉黯交雜在一起,倒像是什麼兇獸一般。

近了。

龍眠之地,如同從前一樣,他將再一次踏入那處令他人生完全改寫的所在。

還有,煙兒……

袖中的畫軸似乎微微發熱,猶如女子溫熱的肌膚。

身周海水在避水珠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紅粉之色,流動之間也開始與先前大有不同。黎若真的腳步在一片看似尋常的礁石前停了下來,示意跟隨而來的眾人退在兩旁。

緊接著,他的步伐以某種獨特的韻律踏出,一面步罡踏斗,一面並指馭使靈力,凌空似乎劃出一道法陣。

結界即將完成,他知道,只要自己最後靈力稍吐,以這數十人靈血為祭,龍眠之地的大門就會向他開啟。

就在此時,轟隆之聲由遠及近,挾著絕大威勢,直向他們身處的原本悄然無聲的海底襲來!

黎若真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覺身上壓力驟增,手中避水珠再也持握不住,當即脫手而去。

不僅如此,因著法陣臻成,半端卻來了這天降之劫,頓時只聽砂石崩碎之聲不停悶響,周遭水波亦是急劇地波盪旋轉了起來!

自從再醒以來,始終智珠在握的黎若真,一時間竟也沒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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