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蕭牆(六)

閃爍訣文與黯淡混洞相交, 剎那間迸發出磅礴無比的白光,一時間籠罩了整個雙屏谷, 就連血霾之陣,也因之退卻了數十裡之遠。

可下一刻, 一切又詭異地平息了。

白光、威壓、混洞通通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不存在過一般。

混洞吞噬了訣文力量遠超於所能承受之力,此時全數打入蘇長寧體內,瞬間便塞滿了她的百脈丹田,頭頂原本虛浮的三花也隨之急速地旋轉起來,似乎掙扎著想要突破什麼一般,血腥之氣霎時間湧上喉間。

而瑤瑤訣文出手便被吞噬, 除卻胸口有些煩悶外, 並無大礙。

顯然這一招換過,蘇長寧並非贏家。

可瑤瑤自從有識以來不曾受過一指之力加身,於她已是難以忍受,此時心中又急又氣, 抿緊了唇全力催動體內靈力, 冰劍劍身之上霎時被一群光點環繞,寒氣凜冽迫人。

未等招行至半,只見一點銀光由空中落下,瑤瑤想也不想,劍身一抖逼退蘇長寧的一波攻勢,伸手就向銀光抓去。

等將銀光撈在掌中,觸手處冰涼堅硬, 轉眼看去,不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銀色□□還能是什麼。

瑤瑤心中大喜,先前的不快瞬間就拋在了腦後,一手將銀槍握入掌中,一手高抬聚集靈力,竟要向蘇長寧立身處揮去。

那位姐姐說的沒錯,外頭的這些修士往往奸滑小氣,自己不過是要他們的法器來玩玩,他們卻總是纏夾不休,所以一旦物事到手,不如順手了結他們,倒少些麻煩。

自己以前也都是這樣做的。

只是,她釋出的靈力還未及蘇長寧袍角,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便由心頭蔓延開來。

“……這……是……”難以置信地低頭,卻見一點銀光逐漸由胸口透了出來,帶來貫穿的痛楚,瑤瑤臉上滿是茫然,“不可……能……我……”

蘇長寧斬仙出手,本只是留下有備無患的最後一招,可瑤瑤的不留餘地觸發了槍上法陣,終至貽禍自身。

斬仙透身而過,她身體又與常人不同,早已是無幸之局。

“怎麼……會……這樣……”殷紅血液不斷由瑤瑤口中湧出,原本懸在空中的身形已然無法維持,脫力地向地面墜去。

痛到了極致反沒了知覺,滿心餘下的唯有茫然。一雙柔軟而又穩定的手彷彿接住了她,眼前卻好像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霧,什麼也看不清。

“瑤瑤……好疼……”她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複著。

蘇長寧將她抱在懷中,凝視著這張如今染上血色的臉,一手扶向她身後貫胸而入的銀槍,心中一時間似乎湧上許多情緒,最後卻歸於平靜,只低聲道:“很快就好了。”

“瑤瑤……不明白……”

看著眼前熟悉的眸中生出的痛色與茫然,蘇長寧握在槍柄上的手緊了緊。

塑魂之事乃逆天而為,凝成靈識後恍若孩童般一無所知,斬仙對瑤瑤而言固然是難以忘懷的有趣玩具,可若非有人刻意為之的引導,又如何會有如今之終局?

“馬上就不疼了。”

最終,她也只能如此而已。

溫熱的血液染上蘇長寧的道袍,又漸次冷了下來。

便像是……曾經的自己,被溯洄穿身時的重現。

並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候,瑤瑤靠在蘇長寧肩頭,在她的安撫下平靜了下來,緩緩闔上了雙眼。

“……真的……不疼了……”

最後一絲氣息散入空中,杳然不見。

與此同時,蘇長寧全身微微一震。

頭頂仙靈之氣凝實而成的三花一閃即滅,沒入她丹田之內,重新將在四肢百骸中胡亂衝撞的靈力收束起來,銀光爍爍後,內視之間,卻有一尊與她此時模樣一般無二的小巧人形,盤膝垂眸,端坐在丹田之內。

丹碎、嬰成。

這一刻,再世重修的蘇長寧,才真正算是踏回了道途。

在她的頭頂,不斷有五色祥雲歙聚而來,當中光彩熠熠,天花亂墜,鳳鳥齊鳴,正是修士即將步入真君之途的天兆將臨。

玄衣魔尊遁光落入雙屏谷中,雖早已馭使縮地成寸之術,但終究延宕一息。

塑魂而成之體,本就與尋常修士不同,此時瑤瑤魂滅靈散、生機全無,不僅回天乏術,且便是再次塑魂,也無可能。

百年心血,一朝付諸流水,自己親手織出的夢境,到頭來仍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曾笑玄華入執不得解,此時想來,自己與他又有何區別,一樣可悲、可笑。

由霧色中顯出身形後,魔尊血色雙眸始終在蘇長寧與她身側悄然無聲的瑤瑤之間逡巡,其中彷彿翻騰著萬千情緒,又好像唯有死水一般的幽暗。

“聖女?!”

o功力遠遜,片刻後才匆匆趕到,等看清蘇長寧身邊靈力逸散已無生跡的瑤瑤,頓時面上色變,掣出一面團扇形狀法器,就要她攻去。

未等她身形展開,一陣罡風迎面而來,壓下了她一切行動。

“o,退下。”拂袖間揮退o動作,魔尊血眸沉沉,仍只倒映出蘇長寧一人。

“我閣聖女,死在你手下。”他的語氣平板,聽不出絲毫情緒好惡,也並不是疑問,僅是陳述著一個事實。

“是。”蘇長寧此時想得很開,面上只當他是前輩高人一般尊重,行禮如儀。

“紫霄……蘇長寧。”嗓音間略有低啞,卻難掩漱泉碎玉般的聲線,此時有心相聽,入耳果然熟悉。

果然如此。

明明一切都已擺在了明處,並不難串起來想到真相,只不過從前的自己不願意去想罷了。

“蘇長寧見過前輩。”雖他聽起來並不想要自己的回答,蘇長寧仍是答了。

“很好。”魔尊的視線終於從她身上移了開去,振袖間黑霧沉沉湧出,捧住了瑤瑤身體,倏爾間將她擁至身前。

蒼白纖長的手掌由玄衣下伸出,輕輕撫過瑤瑤失去生氣的臉頰,動作如此柔和,竟彷彿對待一觸即碎的夢境一般。

蘇長寧看著,雖覺臉上發癢,到底神色間還是什麼也沒露出來。

下一刻,魔尊竟是低笑出聲。

“呵。”他抬手籠住瑤瑤面龐,眸中血色一閃而逝,這窮荒神上下百年心血鑄魂喚回的殘魂肉身,剎那間便化為光點,向空中四散了開去。

——就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贗品,終究還是贗品。”

語畢,玄衣魔尊緩步而出,抬頭看了看籠罩在雙屏谷頂的血霾與清氣,目光復又在蘇長寧身上停了停,才自語一般道,“玄華,事已至此,你還準備躲到幾時?”

“又或者——”

猛然沉下的語調帶著無物不催的威壓驟然向四周擴散開去,紫霄弟子也罷,自在堂門人也罷,修為不夠心性不堅的,在那一瞬皆遭重創!

“這偌大的紫霄,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由本座收下!”

隨著魔尊語音落下,荒神閣中千百魔修正堪堪抵達自在堂與紫霄相持外圍,聽聞尊主如此出言,頓時各亮法器,時刻準備動手。

一時間,魔威赫赫,就連自在堂,亦不敢攖其鋒芒!

他的想法,蘇長寧並摸不透。

卻知,魔尊與玄華關係特殊,即使真有取而代之之心,他們二人之間定也有特殊的解決方式,遠不同自在堂那般咄咄逼人。

此時隨著魔尊到來,血霾之陣在他周身威壓下已開始不停潰散,紫霄壓力驟減,她倒是樂得重又以冰霧將身周包裹起來,坦然接受著祥雲之中照落的金光。

那金光以細小道種文字構成,籠罩之中,處處遍佈原道之根基、世界之規則,雖有前世成嬰的經歷,不過二世為人心境自然不同,蘇長寧隨手採擷過數個片段,心無旁騖地細細體會起來,竟是忘了周遭一切。

以她為中心,方圓之內盡是祥光普照,所過之處一切魔氛如雪澌冰消,自在堂見再難討得好處,正想再與荒神相爭,可下一刻不知為何卻在壓陣魔尊的阻止下偃旗息鼓地退去了。

抬手將一點金光託在指尖,並無絲毫顧忌道魔之氣相衝帶來的疼痛,那一絲關於天道、關於規則的體悟落入魔尊識海之中。

“……!”魔尊血眸驀然圓睜,細小金光在他驟然高漲的魔氣之下乍然消弭無蹤。

怎會如此?

原來如此!

“尊主!”o在一旁觀之,並不知發生了何等異變,擔憂之下低喚出聲。

“無妨。”未料魔尊僅是拂袖道,“荒神閣諸人,立即啟程回返。”

回返?o十分意外,此次尊主帶來紫霄的幾乎有大半個荒神閣修士,顯然不是想空手而歸,可為何又臨陣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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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荒神閣中向來以閣主之言為最高意志,就算o滿腹疑問,亦還是隨閣中其餘魔修潮水一般退去。

“紫霄弟子聽令。”此時,一道同樣華貴難言的聲線由空中傳來,“護守本派有功者,賞。”

“因護守戧伐自身者,門中療傷丹藥但憑取用。”

“其餘諸人,退。”

語聲並不甚高,卻由雙屏谷向整個紫霄山脈盪開,聽者如聞鍾磬,心中不由為之一震。

此時,冰霧之中迸出一道耀目毫光,沖天而去,上接蒼穹,剎那間與祥雲、五彩融在一處,復又反照大地,皎皎如月。

遠處,一道白影踏光而來,衣衫逶迤,帶袂飄舉,恍然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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