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天君(五)

君宛煙被普照一手按在肩頭, 當即便覺一陣絕大壓力臨身,可她竟硬生生受了下來, 反是抬起一雙蒙上薄霧的雙眼,向他望了過去。

她這裡尚還能夠支撐, 可普照動作間外放的威壓之力,卻生生令剩下幾個女修中修為較低的當場暈了過去。

見狀,普照對自己的判斷更加確信。

此女身後毫光燦然,以他的眼界,也是前所未見。且能在他化神之境的威壓之下尚能自持,果然只有本方世界氣運加身,才有如此之效!

此時普照天君心中已然認定, 不論宇文成周如何說, 君宛煙便都是他的侄女!

玉容真人見狀,心中頗有些不屑,不過到底沒有露出什麼來,向普照與宇文成周道了聲恭喜, 便帶著餘下幾個女修扶起昏倒在地的一同離開了。

蘇長寧看了看宇文成周的臉色, 卻是說不出那句“喜”來。

宇文成周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終於尋得失散侄女,心結得解的喜悅解脫,反是眉間緊皺,似乎有些迷茫,又好像在猶豫不決。

君宛煙,真是他當日見到的那小小女嬰?

可是回想自己初見她時, 心中卻並沒有一絲異樣,更不必說什麼血脈天性了。

容不得他多想,普照繡著精緻龍紋的廣袖一拂,當即便將君宛煙的身子託了起來,”丫頭,還不快與你舅舅多多親近親近!”

君宛煙彷彿還有些靦腆,小步行至宇文成周面前,停了停才低喚了一聲:“舅舅。”

聞言宇文成周雙眉間更緊鎖一分,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殿外傳來的呼聲打斷。

“讓我進去,不,不是,君宛煙她是我的姐姐,是大伯的女兒,怎麼會是宇文師叔的侄女!”

女聲傳入耳中,宇文成周頓時色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君宛煙的距離。

可普照絕不願意見到這一幕發生,當下給身側女修打了個手勢,那女修領命後身形剎那間便自原地消失,又過了片刻,高呼的女聲便彷彿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驟然停止。

普照這才滿意地一笑,向著宇文成周道:“成周,如此你之心結便算解開了。改日再由本君替你們大宴,賀你甥舅重逢!”

只不過,此時宇文成周默然不語,君宛煙低垂著頭,被髮絲掩蓋的臉上竟不由自主地現出一絲扭曲掙扎之色。大殿之內,真正開懷的,怕只是普照一人罷了。

……

“師尊,那位普照天君究竟是何來歷?”待回到傾宮峰中,確定普照神識亦無法探入後,蘇長寧方才向素離提起此事。

素離看了她一眼,並未回答,而是反問道:“長寧,如今你得成金丹,在俗世人眼中也算是得證道果的地仙之身了。這些年來,你可曾想過自己的身世?”

未料他會有此一問,蘇長寧愣了愣才答:“不曾。”

畢竟她只是來自於三千年前的一道神魂,這身體原本又沒有五親六眷,她自然也從未想過要弄清楚此世身世來歷。

更何況,就算知曉了身份來歷,對她步行道途亦並無絲毫助益,難道素離是看宇文成週一事,才有感而發?

“落葉歸根,鳥倦還林。倦極返本,也是人之常情。道途艱險難涉,總是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時,你為何不想?”沒想到素離這次並不放過,而仍是追問道。

此時蘇長寧釋然一笑,答道:“血脈親人無論俗世凡夫,抑或是修界天君,於長寧而言並無區別。我道自獨行,與他人無干,尋與不尋,又有何分別?”

這時素離神色間才微微一鬆,點頭道:“你能如此想,很好。”

而後垂眸沉吟了片刻,才道:“普照天君,乃是上玄天無極門之天君。無極門在上玄天中地位與我派在本界中相差彷彿,不過門中有三名天君之多,普照在那三名天君中,排名還是最末的。”

紫霄派雖僻居南華,不過有化神天君在門中坐鎮,放在其餘更為高階的界域中也算是不小的門派了,故而訊息還是十分靈通的。

素離身為五峰峰主,更是隨時都可調閱獲知這些訊息。

蘇長寧聞言道:“這些日子……我觀他行事,似乎與普通化神天君有些不同。”

素離淡淡一笑,方道:“的確不同。這位普照天君所修乃是無極門之鎮派大光明渾天訣,以‘鎮壓’、‘奴役’為道,道基本源便落在這兩件之中,與普通天君自然大不相同。”

他身為玄華親傳,見聞與其餘金丹真人不可同日而語,此時倒未被蘇長寧給問住。

原來如此!

蘇長寧這才恍然,再思及每次面對普照天君時自己總感覺到的那股幾乎令人窒息的壓迫之感,原來便是由他道基本源而來。修士的道基本源時時刻刻都自主生髮運轉不停,不過一般走玄門正宗的修士,皆是衝和一脈,像普照這樣的以壓制為本,更接近於佛修法門,是以她才一時未曾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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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清風脈殿閣裡那些卑微得彷彿被他豢養一般的金丹女修們,也就說得通了。

常年在普照天君身邊,不免受他的影響越來越深,最後失卻了自我,成為一個只知唯命是從討好主人的人形空殼。

又思及先前玉容將幾個女修帶至他面前時,宇文成周還未說什麼,普照就一口咬定是君宛煙便是那位“遺珠”,或許其中,尚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當年君宛煙背後那畝許的氣運,在斬仙槍下雖被斬落少許,可所餘也還不少。況且那時她那座能奪人氣運的詭異小塔亦未被完全摧毀,這些年下來,積累大約已十分可觀,或許更勝從前。

若是普照能將如許氣運所鍾之人“鎮壓”,那所得好處顯然勝過閉關苦修許多!

蘇長寧先是點頭,復又搖頭的樣子,在素離眼中看得頗是有趣,慢慢飲完一盞靈茶,才等她將腦中想法一一理順,把推測說了出來。

畢竟事關宇文成周,傾宮峰無論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任由事態發展。

如果君宛煙真是宇文成周的侄女倒也罷了,若是她不是——當年宇文成周就已如此傷懷,如今才自沉眠中醒來,又如此大喜大悲,害處極大。

聽完蘇長寧的分析,素離亦是頗覺茲事體大,不由眉間輕蹙:“如此說來,要是那位當真只是為了君宛煙的氣運而來,卻是拿成周作筏,未免算盤打得太好。”

蘇長寧神色微凝,也道:“現下只是推測。若是成真……對上化神天君,我們似是也難有勝算。”

聽她如此說,素離向她投去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才道:“普照當時並未在太虛殿內直指君宛煙便就是成周要尋之人,只怕是因為那時他也未能完全推衍出結果。只知所尋之人與成周有莫大關係,才要我們幫忙尋找。否則以化神天君威能,跨越界域攝取一個金丹修士並不在話下,直接將人搶走便是,何必如此周旋。”

“不過,成周……”說到這裡素離一聲輕嘆,“還是尋個時機約略與他提一提,令他先有準備罷。”

現時自己與蘇長寧關於普照如此“熱心”地跨越界域而來,為一個從未謀面的血緣後輩尋找失散侄女背後的圖謀也僅是推測,並不好直接對宇文成周如何說。或許僅是普照天君風範,關懷後輩,也是有的。

對宇文成周而言,普照到來,替他梳理體內靈力,令他由紫霄派中眾人束手無策的沉眠中醒來,顯然都令他十分感懷在心。

而化神天君之能,更是通天徹地,令斗轉星移、日月倒懸都不在話下,判斷一名低階修士是否出自本族血緣,自然也是易如反掌,不會有絲毫差錯。

但是每每思及君宛煙走向自己身前之時,宇文成周卻只覺渾不自在,並無絲毫親近之心。

這許多年中,每每定中猛地便被一張面目模糊的女子面孔驚醒時,總覺心跳如狂。也不是不曾想過,若是上蒼垂憐,令他得償心願尋得那人時,會是如何歡喜。但事情真到了眼前,才覺全不是那一回事。

自己所執著的,究竟是那僅有一面之緣的侄女,還是那些無論如何也不能忘懷的過往?

君宛煙是他的侄女。

在他將她丟失後,機緣巧合,她被紫霄派前往育幼堂挑選弟子的執事看中,進入門中。

這些年來,雖有波折,但她生活的總還算是不錯,此時已是一名金丹真人,修為甚至還在他之上。

那他始終無法釋懷的,又是什麼?

其實並非是當年那個女嬰的下落與存在,而是只對妹妹的愧疚罷了。

尋找下落不明的她,僅是他的逃避而已。

宇文成周,百年過去,看不透的,只是你自己!

念頭起伏至此,宇文成周只覺心間一直壓抑的所在驀地一鬆,一聲輕笑由唇間逸出,眉宇間始終纏繞的那抹深重鬱色終於消散不見。

他身入道門之中,所求本該是以身合天下至道,卻在如此枝節上糾纏百年,以致徘徊築基結丹失敗,連累師友擔憂。這又豈是妹妹希望看見!

宇文成周此時靈臺一片清明,體內光亮如朗月映照,一時之間,靈氣竟各自由經絡間開始向著丹田奔流聚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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