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水陣內。

四人同時望向血海, 見那海中隱隱升起一根巨大骨錐,彷彿是什麼猛獸的角, 那骨錐上竟是捆縛著一男子。

“飛虎!”紂王瞬間立起,血水褪去, 餘黃飛虎體無完膚,被噬得森森白骨可見,腹腔中內臟起搏,恐怖無比。

黃天化吸了一口氣,憤怒已達到頂點,紂王喝道:“不可衝動!那定是陷阱!”

話未完,黃天化懷中那昊天塔倏然射出金光, 四人身周嗡嗡作響, 浩然又驚又疑,金光散去,只見賈氏攏著衣袖,背對四人, 沉靜若水, 一頭長髮飄揚如夢。

紂王楞了片刻,方道:“黃夫人……嫂子。師嫂。”

賈氏幽幽嘆了口氣,靜靜注視那體無完膚的黃飛虎,道:“大王,我黃家滿門忠烈,望大王顧念舊情,為飛虎留一縷香火。”

紂王吸了口氣, 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面前所見。顫聲道:“嫂子……我實有負於……有負於……”

“嫂子!”

“娘!”天化伸手去抓,賈氏那縷深藍色袍帶卻從他指縫中飛去。

萬花袍上金花散開,只在一瞬,剎那又重重收攏,一襲暗藍色長袍飛舞翻滾,賈氏如一隻極地冰鳳般,嫋嫋飛向血海中央。

“滄桑改兮,佳人離……晦雲幻兮,身不再……風雨諳兮,思故人……”

海中倏然升起無數血柱,射向凌空騰飛的賈氏,她縱身於血海煉獄中掠過,一縷妖冶歌聲傳開去,悠悠天地,蕩的盡是那婉轉清亮之聲。

黃飛虎聽那熟悉歌聲,似有察覺,身體微微一顫,艱難抬頭,喉中荷荷作響。

“思之深……念之切……願我為星君為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血海洶湧,朝著他二人撲去,下一刻,滔天巨浪覆蓋了世間。

賈氏恬靜笑容再現於眼前,宛若多年前西昆侖後山上,迎接情郎的那個少女。

她張開雙臂,輕輕摟住了黃飛虎殘破的身軀。

兩道白光於血海中飛起,彼此纏繞,衝向天際。繼而匯成一股,猛然衝向天化掌中昊天塔,一頭扎進了塔中。

過了許久。

“浩然?”紂王忽地出言打破了這沉默。

浩然想的俱是賈氏與飛虎之事,又想到彼此之間,境遇竟是比這對患難夫妻更悲涼,不知不覺,二人眼眶都是紅了。再抬頭看殷天子時,紂王似有所感,眼角溼潤,卻強自微笑道:“我有計可破這紅水陣,但須你們協助。”

說畢紂王不再提飛虎賈氏那事,徑自解說起來,許久後,浩然才明白,紂王在賈氏現身的那一刻,找出了王天君隱於血海下的真身方位。

紂王解釋道:“孤入陣以來,便仔細看那海中血箭,只覺射出血箭傷人的源頭,是同一處。”又以手勢比劃,道:“每道水箭飆射時,略有傾斜,雖出海後指向不同,但若追溯其源,數百道俱是於海底的某個位置放出,近者疾,遠者緩……”

浩然會意,介面道:“只需沿著水箭傾斜角度,向海底反向延長,它們會彙集在一點。”

紂王雖不太明白,但能猜到浩然話中之意,點頭道:“孤猜那點就是陣眼,陣眼中便是王天君。”

木吒忽地插口道:“海水觸身立腐,如此血氣,王天君潛於深海中,你如何能近得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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紂王道:“我自有對策。”旋即一掌擊下兩截青龍肋骨,交予天化、木吒二人。吩咐道:“吳鉤劍借我一用,不可再耽擱了。”

木吒未明其意,只見紂王又戴上護腕,調整方位,狠狠一掌切在龍脊骨與顱腔的接縫處,發出一陣刺耳裂響,四人所站骨顱,與那長龍骸骨分離。

天化親眼目睹父母身死,靈魂封入昊天塔,一時魂不守舍,只覺腳下俱是棉花,冷不防紂王又一喝:“天化!去划水!”

天化回了神,只覺紂王威嚴不容自己抗拒,木吒交了吳鉤劍,至此不再懷疑紂王,二人搶到顱腔兩側,用那肋骨插入海內,奮力划動。

龍頭載著四人,朝血海中央,黃飛虎屍身漂去。浩然問道:“我呢?”

紂王一指那散落於地的黑色甲冑。浩然會意,取了盔甲來,為紂王戴上。又單膝跪地,服侍天子穿好甲靴,紂王只是不言語,任由浩然忙碌。片刻後一身重戰甲穿畢,浩然蹙眉道:“這盔甲加身極重,縱你天生神力,行動亦頗有不便,你到底想如何?”

紂王不答,只道:“頭盔。”

浩然疑惑更甚,把手中僅存那銅盔為紂王戴好,骨船已逐漸接近血海中心,千丈之下的海面,便是王天君所踞陣眼。

此刻王天君似有察覺,瀚海一剎那翻湧起來。前一刻渺渺千里的平坦海域竟是狂風大作,浪牆拱起千里!

“站穩!”紂王握著浩然手掌,助其穩住身形。“回來!”又朝木吒喊道。

那骨筏被掀到高空,重重落下。紂王卻紋絲不動,一足踏於龍頷前,英偉身軀隨著狂浪上下起伏。

天化與木吒手中骨槳冷不防被那迎面拍至的浪潮卷走。“撐不住了!”天化喊道。

猶如颶風怒嚎,骨筏幾是隨時要裂開般發出響聲,紂王朝那海里望去。大聲道:“王天君定是在海底!你們當心!抓穩!”

紂王單手掄起吳鉤劍,劍鋒如雪,映出那浩浩血海,水天一色。天子立於骨筏最前端,似是想做些什麼,卻又頗有牽掛,許久後,方看了浩然一眼。

紂王微笑道:“說時輕巧做時難,保重。”

那話正回應了不久前黃天化的憤怒。

剎那一道巨浪把骨筏掀到高處,亦把他們握在一處的手掌狠狠分開。

紂王雙足並立,緊緊釘在船頭,反手把吳鉤劍一收,背持於身後,右手掐了個劍訣,豎在眉心前,閉上雙眼,沉聲道:“勿念!”

百丈高空,驚濤駭浪,黑色身影籠著一層金色劍光,朝後倒下,落出了骨筏,衝向血海。

“混蛋!你要做什麼!”浩然大喝道,瞬間衝上前去,伸手去撈,卻撈了個空。

然而他咬緊牙關,單手撐地,長腳騰空,於青龍上顎頂狠狠一蹬,猶如離弦之箭,撲進了猶自身在半空的紂王懷裡!

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

旋即“咚”的一聲,紂王與浩然緊緊擁於一處,墜入了血海中,海面翻起一朵白花,緊接著被無情巨浪吞沒。

黑白二氣於墜海那刻撐開,光團轉動,隱有太極兩儀之型,形成一個球體,光華流轉,把他們包裹在其中,擋開了猙獰的血水。

開天闢地,混沌池中的兩尾靈魚彼此追戲。

晝與夜溫柔地匯於黎明之際。

“仗著孤寵你,便又胡攪蠻纏。”

紂王話中笑意盎然,一手攬著浩然,另一手盪出吳鉤劍。

剎那東皇鍾展開銀色雙翼,橫掃而去;軒轅劍發出萬丈金光,宛若流星墜落,激開千里海域,創世之初浩蕩元氣,終於再度合而為一,隆隆作響,衝破滔天血水,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向深邃而不可知的海底!

血海蒸騰,萬里海面倏然爆發!

二人高速旋轉,身與劍合,月蝕般的刀鋒綻放千丈華光,無雙利刃攜著真龍之氣劈去,把王天君斬成兩半!

瞬間紅水陣被一分為二,劇烈震動,轟的一聲垮塌。

佳夢關前。

麒麟怒吼,翻江倒海,鳳凰銳鳴,天崩地裂。

蒼穹深處,無數帶火流星飛來,墜於大地,漫天均是火羽,流星接二連三撞在麒麟身上,石麒麟痛吼一聲,鈍角被撞得粉碎,繼而一爪狠命前探,扯住了鳳凰雙翅!

兩頭巨獸撕咬,死鬥,已不再是仙道插得上手的戰場。

數萬人遠遠退到平原外圍,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仙人浮於天上,凡人翹首仰望,那是自創世以來,僅次於炎黃之戰的又一幕華麗大戰。

戰場綿延百里,麒麟被流星連番擊得在地上翻滾不休,壓垮了城牆,鳳凰尖銳鳴叫一聲,與石麒麟滾作一團,雙翅勉力一拍,嗡的一聲大響,繼而橫旋甩出,把黑麒麟狠狠甩進了佳夢關內!

岐山以外千里盡起火海!佳夢關內頓成廢墟!

太公望的雙眼映出漫天遍地的大火,鮮紅色火焰把夜空燒得宛若白晝,紅雲翻滾,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無數生靈於岐山內奔出,在火海中痛苦掙扎。

黑麒麟翻過身,仰天狂吼,一爪把鳳凰狠狠按在身下。

“普賢。”

普賢真人轉過頭來,道:“嗯?”

太公望緩緩道:“少頃崑崙山崩毀,燃燈兵解後,便輪到你上場了。”

普賢微笑道:“嗯。”

片刻後,普賢微笑道:“小望,莫哭,來日封神臺上再會。”

子牙哽咽著點了點頭,遞過一珠,普賢接了,勉力握於胸口前。道:“我這便去了。”

楊戩抱著玉鼎,於遠方搖搖晃晃飛來,落地時聽到太公望與普賢真人的最後一句,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後方道:“普賢……普賢師叔!”

普賢笑道:“楊戩,玉鼎師兄,你們沒事罷。”

玉鼎滿身鮮血,倚在石上,唏噓道:“現下還未死,趕得及送你一程。”

楊戩驚道:“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死鬥!你要去做甚!普賢師叔!你……”

玉鼎緩緩道:“元始天尊數日前便不知去向,此刻操縱崑崙山的,是燃燈道人。”

“……”

楊戩恍若被一盆冰水從頭上澆下。道:“師叔……”

普賢年紀與三代弟子相近,性子亦是相仿,楊戩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個孱弱的少年師叔會於此時出戰,那簡直便與自毀無異!

普賢真人淡淡一笑,轉過身去,面朝火海,道袍飄揚,掌中定海珠吸來滄海藍光,水汽充盈,託著他飛上高空。

崑崙山化成的鳳凰終不敵黑麒麟之威,被扼著脖頸高高提起,鳳凰額端現出一全身帶火道人身形。

黑麒麟悶吼一聲。通天教主之語沙啞了無數倍。

“元始何在?竟是燃燈?!”

燃燈道人已氣力衰竭,烈焰消散,顯露真身。瞳孔中映出黑麒麟張開的大口,一道青色劍氣成型,以排山倒海之勢猛然前貫,刺穿了燃燈道人赤 裸的胸膛!

“即便弱小如我,亦有要保護的人。”

定海珠中倏然爆發出滔天大水,藍光裹著普賢真人身影,於萬丈雲端上直衝而下,狠狠撞在石麒麟身上!

石麒麟被燒得通紅的身軀遇這大水一衝,冒出無數蒸汽,瀰漫了整個戰場,定海珠碎成千萬片,飄散於虛空。

黑麒麟動作一頓,最終的咆哮未曾吼出,受這冷熱之力互衝,竟是土崩瓦解!

爆裂巨響中,金鰲島,崑崙山,俱是同時崩隕!

兩道英魂直衝雲霄,崩毀後的無數巨石轟然落下,現出一朵青色蓮花。

六十四片絳青蓮瓣旋轉散開,現出蓮臺,蓮臺中央,絕世劍仙睜開雙眼,瞳如死海萬里,波瀾不驚,赤著半身,袍袖在背後隨風飄蕩,令場上數萬人氣息為之一窒。

通天教主一手捏起劍訣平端,另一手握著誅仙劍斜指,劍未出鞘,劍鞘上卻滿是鮮血,連劍帶鞘,串著一具瘦小身軀。

通天隨手一甩誅仙劍,把普賢真人的屍體與古木劍鞘甩向大地,幾息後,遠方發出骨骼折斷的輕響,誅仙劍出鞘。

通天淡淡道:

“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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