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大破西岐軍,殺敵萬餘人,子牙率數百殘部一路回撤,楊戩領九千西岐兵士遁入岐山,不料遭殷天子大軍埋伏,一舉全殲,殺敵一萬九千四百四十七名。西岐軍曝屍荒野,未得入土,時有鬣狗成群,啃食其屍,岐山陰風籠罩,百鬼夜行,怨魂不得歸宿。

西岐王宮,後花園內,池塘飄滿血似殘楓,水面倒映出一個眉目間帶著稚氣的少年,少年坐於池旁石上,嘆了口氣,毛筆於池塘中輕點,那縷墨跡隨著漣漪化開,消散於水裡。

少年抬頭,把寫滿蠅頭小字的白絹撒出,那信離了姜子牙之手,被風帶往天際,輕飄飄飛向崑崙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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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楊戩滿身是傷,一襲道袍破敗不堪,立於花園外。

子牙轉頭笑道:“辛苦了。”

楊戩瞬間衝上,揪著姜子牙衣領,二人撲通一聲墜入水裡。

姜子牙被那涼水一激,頓時狂咳,楊戩卻不待子牙轉身,抓起他便狠狠朝岩石上撞去!

子牙劇喘,掙扎開正要逃離,楊戩卻一拳擊中姜子牙後腦,接著又一拳搗在子牙腹部。後者頓時蜷曲抽搐,縮成一團。

“我……我……”子牙仰臉,斷斷續續道,眼眶被撞得爆開,鮮血順流入池,楊戩仍不罷休,再出一拳,杵在姜子牙面上,登時鼻血長流,楊戩方收了手,冷冷看著姜尚。

楊戩吼道:“你送了一萬人性命,為何不戰!為何不戰!!”

姜子牙於泥濘中掙扎片刻,秋風吹落一片楓葉,落於面前,子牙拾起那片落葉,蘸了些許水,按在青腫左眼上,爬到岩石旁,張開口大喘,嘶啞著嗓音道:“必須如此,崑崙山方……師出有名,否則……你以為我甘願……”

“怨魂夠數,崑崙山上方能派兵相助?”楊戩難以置信道:“如此行事……你們竟是如此……”

“凡人……仙人……”子牙閉上雙眼,艱難道:“若無慘絕人寰之災,崑崙山何以插手世事?縱這二萬人不死……傾西岐全城之力,亦難抵聞仲金鞭。”

“況且。”

子牙又是一陣劇咳,吐出一顆碎牙,緩緩道:“不是一萬,而是兩萬,聞仲屠了一萬降兵。”

五雷轟頂,楊戩倒抽一口冷氣。

崑崙山頂忽的光芒萬丈,虹霞“嗡”一聲擴至全山,十道顏色各異的光柱,於玉虛宮處飆射而出,在高處轉了個彎,齊齊朝東面飛去!

浩然忙轉頭問道:“那又是什麼?”

天化吸了口氣,道:“人間界發生了何事?十二仙去了十個!”

浩然又問:“有誰留守崑崙?”

黃天化辨認出光體尾炎色澤,道:“普賢,燃燈。”

浩然松了口氣,正思忖該先去向普賢求助,還是徑去封神臺時,趙公明已朝西面崑崙走去,回頭道:“我去引開元始天尊注意,你帶他去。”

黃天化帶著浩然朝東崑崙後山走去。那拉著浩然的手掌心溼滑,滿是汗水,顯是緊張到了極點,浩然本不是容易慌張的人,卻被黃天化那顫抖不穩的手臂影響,舉步亦如履薄冰。想說點話來調節氣氛,便笑道:“我不是在送死,便是在去送死的路上。”

黃天化勉強笑了笑,耳旁聽到風聲,忙把浩然帶到石壁凸處,二人背靠山體,卻是身處半空,軀體緊貼在一處。腳下雲霧繚繞,數塊浮巖緩慢飛過。浩然被天化抱得渾身不自在,小聲道:“若是被抓住,天尊會如何處置?”

天化微微低下頭來,凝視浩然雙眼,答道:“粉身碎骨,元神俱滅。”

浩然方明白天化是冒了極大險在幫助自己,遂小聲安慰道:“十二仙下山十名,崑崙守衛薄弱,只要小心一點,想必不會被抓住。”

黃天化帶著浩然繞過崎嶇小徑,轉來轉去,崑崙山直似一個巨大迷宮,浩然正慶幸有他帶路,否則就連趙公明亦尋不到那封神臺。這時只會如沒頭蒼蠅亂撞一氣。

天化忽道:“浩然你那夜與聞仲所談之事,可是當真?”

浩然先是一怔,天化又問:“尋齊十神器後,你便身隕……”

浩然微笑道:“是。”

轉眼到了東崑崙後山,天化與浩然攜手站在漆黑石碑前,天化道:“到了,就是此處。”

浩然已來過一次,認得這物,當即上前一步,道:“封神臺到底有何用?”

天化疑道:“你到此處來,不是已有對策?總不會是來白看看。”

浩然茫然搖頭,上次來時精神恍惚,一時不察,此刻再站於石碑下,卻是覺得有股說不清的熟悉氣息,於那石碑周遭環繞,嗡嗡作響。又有三個光點,圍著直指向天的劍形巨柱縱橫飛舞,通天教主尋此物有何用?難道那巨柱便是軒轅劍?

浩然緩緩走上前去,剎那間萬里之外的遠方,一道流星似的白芒直衝而來,黃天化忙奔上,擋在浩然身前,二人均是睜大了雙眼,那流星身周雷光萬道,正是申公豹!

然而申公豹借力一躍,甩出另一人。

紂王身穿金色戰甲,狠狠摔了下來,撞上封神臺去,浩然忙大喊道:“天化!退開!”

一個時辰前。

楊森祭起闢地珠,西岐城外大地顫抖,滾石紛飛,離了山林朝城內一路衝去,摧枯拉朽般毀了半面城牆。頓時城中兒啼婦喊,哀慟之聲不絕。

聞仲與紂王各領一軍,圍在城外。

殷受德鐵青著臉,眼望西岐,怒火已是到了極處。

“報——”張桂芳於戰軍右翼策馬急奔,穿過大半平原,手執令旗,拜於天子身前,大聲道:“聞太師請大王圍堵西岐北門,主軍午時全力在南面攻城……”

張桂芳倏然心中一涼,只聽紂王冷冷道:“滾。”

張桂芳抬頭,道:“太師請大王莫要動怒……”

“滾!孤說滾!”紂王怒氣無法遏制,朝張桂芳吼道:“他把孤當成了什麼!孤前腳剛走,聞仲就把一萬降軍屠得乾乾淨淨!把孤當作隨意擺佈的木偶不成!”

紂王狠狠一腳把張桂芳踹得摔下高臺:“張桂芳!滾回去!告訴他,孤才是王!他不再是孤的師父了!”

紂王雙手握拳,肩膀兀自顫抖不休,抬頭憤恨望著聞仲軍陣,那處煙塵滾滾,太師戰旗已抖開,在高處翻飛有如陰雲,紂王渾然似失控般地朝南面大喊:“聞仲!你讓孤如何再取信於天下!你讓孤如何再作君王!你既如此行事,成湯江山便一併取去……”

“大王!”身旁副將見紂王如瘋虎一般,忙上前勸阻道:“大王不可再出此言,聞太師為國為民……”

“好一個為國為民。”紂王冷笑道:“只有孤是昏君!!!”

戰場的另一面,聞仲只是朝那點將臺上一瞥,嘆道:“這般孩子氣,如何治國?”

楊森正連番催動闢地珠時,天際終於出現十道閃光。

聞仲道:“收兵,傳楊森回營!”

孰料張桂芳未及傳令下去,崑崙十二仙已飛至西岐上空,聞仲抽出腰間金鞭,一鞭揮去,擊中百丈外銅磬,一聲悶響,大軍收攏隊形,朝後退去,那楊森卻不知進退,正要轉身時,只見無數仙家法寶迎面飛來,剎那被打得口噴鮮血,拖出一道紅線墜入商陣,魂魄離地,朝著極西封神臺飛去。

城頭姜子牙已揮起杏黃旗,一時間城內衝出數千人,眾仙依八卦之位站定,西岐軍士氣大振,憤然發得一聲喊,如脫牢猛虎般衝出城外!

只見金鞭重重,如浩瀚狂洋,朝那漫天橫飛的法寶卷去,城內鳴金,城外鳴金,一萬兵士列隊背對主城,各舉刀槍。崑崙仙道收了法寶,一同望向兩路排開的商軍。

那後陣中轉出一人,騎黑麒麟,手執金鞭,身穿龍鱗戰鎧,頭戴饕餮銅盔,目如旭日,眉如利劍,血色披風於煙塵中翻滾不休,正是殷商當朝太師聞仲!

黑麒麟四足騰空,目現兇光,飛至高處,聞仲緩緩道:“文殊、清虛、雲中子、懼留孫、玉鼎、赤精子、廣成子、慈航、道行,黃龍。崑崙十二仙來了十名。”

“燃燈、靈寶、太乙何在?”

左首第一仙手執黃金三環,環環相扣,環身有金龍旋繞,風雷之身隱隱,正是那文殊廣法天尊的鎮山之寶——遁龍樁。只聽文殊道:“靈寶師兄因身犯殺劫,應雷殛而元神俱滅,崑崙仙班已再無此道號,新任十二仙之末,是為普賢真人。”

右首又一矮胖仙人,長鬚飄飄,怒斥道:“聞仲!你盡屠西岐二萬降兵……”

聞仲嘲道:“懼留孫,你這廢物不抵我一合之鞭,如今崑崙唯有燃燈,方能於我手下走得幾回,廣成子……”

聞仲舉鞭點去,十仙人均是面有懼色,下意識地退了半寸。只聽聞仲又道:“當年我與師尊上崑崙拜山時,你,黃龍道人,太乙,仍是少年心性,現便好了傷疤忘了痛?”

十仙已洩了士氣,文殊尋思片刻,朝姜子牙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只見城牆上又戰戰兢兢,登上一人。

那少年頗有幾分伯邑考的樣貌,風度卻直是雲泥之差,面對這滿目大軍,漫天仙道,先自失了銳氣,姜子牙低聲道:“莫怕,我師兄們俱在此,無人取得你性命去。”

那少年未及開口,殷陣中,遠方將臺上,紂王卻發出炸雷似的一聲大喝:“可是逆賊孽子姬發!”

姬發被喝出姓名,腳下一個趔趄,嚇得險些摔下城去,仙道眼見西岐繼承人竟是這番懦弱模樣,均是暗自皺眉。只見太公望,楊戩二人護於姬發身前,玉鼎足踏巨劍,緩緩落於城牆上,道:“無須懼怕,崑崙山今日會還你一個公道。”

姬發立於城牆,紂王立於將臺,歷史上,殷與周的兩名王者第一次相遇。

“殷受德……你荒淫無道……”姬發被紂王一吼,先自膽寒了三分,那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周軍士氣均是低落無比。

姜子牙抽出打神鞭,於風中一揮,姬發聲音大了些許,饒是如此,亦提不起半絲士氣。

只聽姬發又道:“你逼死黃飛虎之妻,殺我兄,囚我父,我父帶病歸天……”

紂王冷笑道:“如今西岐,便交付於你這黃口小兒身上了。”

姬發被倏然打斷,卻忘了先前擬好的說辭,思忖片刻,道:“先父託孤於丞相姜尚,太傅浩然,惜浩然已為我西周出戰,身死岐山……”

紂王擰起劍眉,手中破天刀翻轉,姬發兀自於城牆上唏噓不休,聽得不耐,天子猛然一刀揮去,刀氣破空而來,說時遲那時快,玉鼎拔劍,揮劍,利刃呼嘯而去,與天子刀氣撞於一處,發出裂帛巨響。

姬發卻抬頭道:“太傅曾道,你們是仙,我們是凡,凡人自無法與你這漫天仙道抗衡。”

“然而……然而……那便如何?”

姬發顫抖不休,盯著將臺上恍若戰神一般的殷天子。道:“仙人是雲,凡人是泥,無法寶;無神兵,連自己之命亦是難保,兩軍交戰,仙道開了殺戒,我西岐子民便是那待宰的羊羔!”

空中眾仙先是一楞,不料姬發竟是對崑崙一脈毫不容情,玉鼎卻放開了放在姬發肩膀上的一手,道:“不妨,莫怕。”

姬發越說越快,雙眼含淚,話聲發抖,道:“殷受德,聞仲,你殷商屠我降軍兩萬眾,崑崙金鰲兩地開戰,無辜凡人盡為炮灰!你出爾反爾!不守承諾!”

這話竟是說得紂王啞口無言,只聽姬發已激動難以自抑,喊道:“聞仲!你身為修道之士,無人教你要善待生靈?!我西岐軍既已降了你,何以又大開殺戒!這兩萬性命,在你眼中便是螻蟻一般不成!”

“凡人有凡人的戰場!仙人,滾!”姬發如個潑皮般大叫道:“來戰!殷受德!你要戰,便來戰!堂堂正正,兵騎戰馬!分個勝負!孬種才使那仙家道家法術!孬種才搬救兵!”

姬發無賴式的痛喝,拉開了攻城戰的序幕,西岐城門大開,千人衝鋒,紂王於點將臺上一聲長嘯,手中破天刀金輝流轉,躍下高臺,騎戰馬疾馳而去。

文殊等十仙依舊浮於半空,廣成子卻轉頭朝西岐飛去。

懼留孫渾然不懼,吹胡瞪眼,喝道:“聞仲!你多行不義,視生靈如草芥,今日我崑崙金仙便要替天行道!”

聞仲只冷笑道:“若不如此,何以引得你等下世?只不知又是何人,先用那仙家道術屠殺凡人!!!”說畢一揮金鞭,漫天金光朝九仙卷去!

天上地下,只分了兩個戰場,聞仲竟是絲毫不懼,抖開雌雄金鞭,獨力面對九仙之陣。剎那漫天法寶齊飛,金光瀚海閃爍,聞仲強悍氣勁捲起一團颶風,摧枯拉朽般破去捆仙繩,遁龍樁,淨璃瓶三寶。把懼留孫抽得口鼻溢血,筋骨斷折,摔下地去。

玉鼎見己方被壓制,旋即一劍劃過長空,身與劍合,衝向聞仲。

“上來領死!”聞仲高喝道,一鞭揮去。

崑崙金仙九名,一交手頃刻折損過半,廣成子退回城內,半晌後又驅出一孩童,策馬狂奔,衝進了地面兩軍交戰那大陣中。

楊戩抽了口冷氣,道:“翻天印?你……廣成子師叔!”

那孩童奔入陣內,頃刻間如砍瓜切菜般殺了上千殷商兵士,只見一道血光於萬人中來回盤旋,每到一處,便引起無數慘叫。孩童大叫道:“無恥昏君,殺我母后!今日我便要為母報仇!”

那孩童正是廣成子門徒,姜後死後,於朝歌午門逃脫的殷商太子——殷郊。廣成子把鎮山之寶交予徒兒,計謀實是毒辣到了極處,殷郊本是修道之人,卻又身具殷商太子的另一身份,那法寶抖開後,無人能指崑崙山先破了規矩。然而殷郊便如虎入羊群,無人能擋!

紂王見己方兵士在那犀利法寶下慘死無數,奮然發得一聲吼:“逆子!你身為太子!竟屠殺自己子民!”破天刀脫手擲出,把殷郊擊得摔下馬背來,四周軍士重重擁上,又爆出漫天斷肢鮮血,殷郊收了翻天印,血光於身周來回旋轉,爬起身來,便朝紂王衝去。

紂王奪過一把長戟,翻身下馬,殺開一條血路,雙眼通紅如猛虎,一戟橫揮,把殷郊掃得手骨折斷,摔落於地。繼而遙遙以戰戟虛指,抵著殷郊喉嗓,天地間似是一切靜止,紂王雙手顫抖,無法刺得下去。

殷郊已惶恐無比,雙目映出渾身浴血的父王,嘴唇微顫,似是想罵,卻又罵不出聲。

虛空清響,似是天音傳來,戰局再變。聞仲已脫了仙道之圍,凝神朝大地上望去,只見茫茫戰場上鮮血縱橫交錯,似是脈絡般連線於一處。繼而如活物般蠕動不休。

聞仲喃喃道:“這是何物?”

短短片刻,那血網已成型,崑崙金仙已盡數退去,周遭仙樂頻響,兩軍茫然四顧,只聽天際傳來女聲,道:“父殺子,君屠臣……殷受德行此不義之舉……”

聞仲抽了口冷氣,大地上那張血網已撲了上來。

楊戩一見戰局已改,驚道:“那是何物?”

姜子牙緩緩道:“女媧娘娘的法寶——冤血天地網。”

聞仲於半空中發出一聲清喝,抖開金鞭,剎那間天地金光處處,與那紅色血網纏作一團。

紂王收了長戟,道:“逆子,你既不念情份,便……”

“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紂王猛然轉頭,見雷光散盡,申公豹面露微笑,端起雷公鞭,道:“大王,跟臣走罷。”

平地一聲雷響,那雷網裹著紂王與申公豹,化作一道流星,飛向崑崙山。

流星竟是衝向封神臺,周遭雷光隱隱,電芒亂竄,浩然正驚慌抬頭時,申公豹已從流星中飛了出來,停在半空,浩然轉身朝天化喊道:“快跑!那是申公豹!”

不同以往靈魂入碑,那道白光卻是狠狠朝石碑上撞去!轟然爆響中,封神臺光芒大盛,斂為一團。

“昊天塔!”浩然驚呼道。

只見封神臺化為一座玲瓏小塔,浩然衝上前去,把它搶在手中,半空申公豹卻笑著,朝浩然作了個“再見”的手勢。

昊天塔周遭禁制被破,崑崙山劇震。祭壇坍塌,浩然被一股巨大吸力拽住,摔入那個無底深坑中。

黑暗中伸出一手,緊緊抓住浩然手臂。

“勿驚慌,孤在你身旁。”

“大王?”

浩然稍稍安下心來。

殊不知那一墜,便是千載光陰,萬年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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