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普觀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嘯鳴。

不只是因為這些人擠壓在他身上,導致他身上傷處更加劇烈的痛楚,還在於此時那些迂迴狂奔而來的騎軍又已經投來很多的紙包。

不斷有骨頭折斷聲響起。

即便這酒坊的露天窖池周遭有大量翻曬穀物的開闊地,即便周圍的房屋和院牆都已經倒塌,這使得騎軍可以有足夠廣闊的空間穿插跑動,但是大量的碎石、磚瓦和木樑等物,還是不可避免的讓狂奔的戰馬陷足其中。

馬足折斷,馬上的騎軍在高速行進之中墜地,狠狠摔入磚瓦之中,發出更為慘烈的碎骨聲。

但這些聲音和那些紙包細微的破空聲????????????????相比,對於鄭普觀而言卻根本不值一提。

他現在的眼睛已經瞎了,至少是暫時的瞎了。

所以他更不可能很快的看清這些紙包之中是什麼。

這是真正的盲盒。

就算他擁有再強的算力,也算不到這個城裡的人們會在陶罐裡,會在紙包裡裝些什麼,包裹著什麼。

嗡……

雜亂的嗡鳴聲響起。

一個碩大的紙包在飛行之中散了開來,裡面掉落的除了一些泥巴之外,竟是一個碩大的蜂巢。

無數碩大的馬蜂從紙包之中不斷的湧出,雖然此時鄭普觀周圍煙火繚繞,這些馬蜂被煙氣所燻,只是瘋狂的飛舞,逃離,但這種紊亂無比和令人心悸煩躁的聲音,卻是極大程度的干擾了鄭普觀的聽力。

對於此時雙眼失明的鄭普觀而言,聽力便是他的感知。

他淒厲的嘶吼聲和這些馬蜂的蜂鳴聲交織在一起,撲在他身上的那些重鎧軍士也發出了皮摧骨折的聲音,殘破的肢體就像是被狂暴的野獸撕扯、拋飛出來。

但與此同時,有許多紙包不斷的砸落,灑落出白色或是微帶著紅色的粉末。

紙包裡是什麼?

遠在角樓之巔的王離和呂神靚即便看得到那些白色或是微帶著紅色的粉末,也無法猜測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鄭普觀也無從第一時間知曉。

但這些粉末潑灑開來的剎那,他第一時間在灼熱之中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氣息。

一些鹹鹹的氣息。

就像是隨著熱浪蒸騰的海風,就像是某種散發著熱氣的岩石礦洞。

等到他的肌膚上傳來更為刺骨的疼痛,等到那種疼痛就像是一根根生鏽的鐵釘扎入他的神經時,他才反應了過來。

鹽!

是鹽!

這座城裡的人,此時用來對付他的東西,竟然是鹽!

他的雙目此時失明,但和尋常人相比不知道靈敏多少倍的嗅覺,卻從這些粉末的不同氣味上輕易判斷出來,這些鹽來自不同的地方,來自不同????????????????的產地,有些可能是滷水曬出來的鹽晶,有些可能是直接從礦洞裡挖出來的鹽塊磨成的粉末。

而且這些鹽粉之中,甚至帶上了很多雜七雜八的味道,有鹹肉的味道,有一些古怪的醃菜或是鹹魚的味道,甚至還有一些黃銅的氣息,一些煙火的氣息。

這些氣味此時在他的鼻腔之中繚繞,然後讓他輕易的判斷出來,這些鹽恐怕來自這幾片街巷之中無數的地方,它來自許多房屋之中的廚房,來自一些醃肉的肉鋪,來自一些攤販隨身的布包或是銅罐之中。

無數的這些氣息撩撥著他的鼻腔和感知,隨後在他的身體肌膚上化為無數的痛意。

鹽落在傷口上,這是真正的傷口上撒鹽。

但這些氣息,卻像是無數被他殺死的這座城裡的普通人,在問他索命。

明明這些氣息並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但此時這些氣息在他的感知裡盤旋,卻像是給他滾燙的腦海裡增加了無數的迷糊,讓他覺得自己的反應都有些遲緩。

這種感覺讓他憤怒,甚至讓他前所未有的驚惶起來。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完全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兇獸。

他想要將所有傷害自己的人撕碎,但更想逃。

他此時除了憤怒已經沒有更多的戰意,他只想儘快的衝出這個陷阱之地,衝出這些人預設好的包圍圈,然後等到真元能夠慢慢浸潤自己乾涸的雙瞳,讓自己可以恢復視力。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水聲。

就像是噴泉在衝湧。

就像是有天河在墜落。

他剛剛跨出數步,瞬間朝著後方的來處衝出數十丈的距離,就有許多股水流落了下來。

煙塵之中,那些盛滿著他看不起的渾濁酒液的窖池邊,有很多輛水龍車。

這些水龍車原本都是周遭街巷之中儲備,用來救火所用。

但這些水龍車之前便不再用於救火,而是全部被佈置到了這邊。

這些水龍車此時汲取的,便是窖池裡的酒液。

這些窖池裡的酒液????????????????原本雖然渾濁,但在神都的許多酒客眼中,卻是難得的美酒原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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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的這些原液裡面,卻是已經混雜了無數的東西。

有落入其中的塵土,有積年的牆灰,有空中灑落的鹽粒,有馬蹄上的泥土,流淌進去的汙水,甚至有馬匹的尿液,馬糞。

各種各樣的汙物在馬蹄的踐踏之中,已經攪得這些窖池底部的窖泥都變成了汙穢的泥漿,和許多白沫一起翻滾。

混雜著無數東西的酒液水流,如一道道天河從空中墜落。

鄭普觀在狂突之中依舊保持著足夠的敏捷,他完美的避開了數道落下的水流,但是這些水流在他身邊轟然砸落,濺射出來。

無數的酒液液滴在空中灑落,他的身上如同被暴雨卷席,不可避免。

“你們!”

水聲之中,響起一道更為淒厲的叫喊聲。

酒液落在佈滿鹽粉的潰爛傷口之中,讓他根本未曾消隱的劇烈痛楚更加提升,讓他渾身的血肉都抽搐起來,讓他甚至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差點直接衝撞倒地。

他的心中充滿難言的驚怒,他這一句話只喊出兩個字,但事實上是,他此時所想要喊的,是你們怎麼能夠用這種方法來對付我,怎麼想得出用這些手段,鹽、酒,你們還有多少這種手段,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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