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神仙!”

“神仙忠孝仁義,正養出爾等忠臣孝子仁人義士!一個個都想了做神仙的春秋大夢,究竟卻是豬狗一樣的畜牲!”

“大膽狂徒,終究是不知改悔,鍘了!”

好教那骨碌碌的人頭滾過血淋淋的青石街,景天弓腰穿過巷道,瞧見鼓樓簷下,一行戴枷之囚蹌蹌而行。這夜晚晴朗得很,星華清澈如霜,巷口正對面,永安當門前幌子下的紅燈籠,照出飄飄的燭光,襯著掌櫃趙文昌那張尖嘴猴腮死人臉,真駭他一跳。

趙掌櫃立在門口,一眼就瞧見景天。

“臭小子,跑哪兒去了?不知道開張的時候?該不會又去看砍頭了?我可告訴你,被砍頭的都不是好東西,你莫離得太近,血濺在臉上就洗不掉了。”

“回掌櫃的,我痾屎去了。”

“懶驢上磨屎尿多,你快進來,今暝剛到一批行貨,你替我掌掌眼。”

景天俯身盯著桌上斷折蒙塵的刀劍,“都是彷的貨色。掌櫃的,以後還是別信那些人說的鬼話,哪有那麼多劫前的老物件流傳,早都給祀廟收去了。”

“也罷,你去前邊幫忙吧。”趙掌櫃怏怏不樂。

“掌櫃的,這個月的工錢是不是……”

“噯,還沒算你誤工費呢,怎麼反向我討錢了?再等兩天!”

景天弓腰去了大堂,往櫃檯後一坐,來當貨的客人絡繹不絕。這鋪子十幾號夥計,屬他本事最尖,把買賣做得明白,總給掌櫃和東家賺了錢。

來當貨的什麼樣人都有,落魄公子賣家財,貧賤人家鬻兒女,乞兒丐老售蛐蛐兒,道士和尚販香油。有人愁眉苦臉,有人低頭哈腰,也有耍無賴的,蠻形蠻狀,動手就要打人。景天縮在臺子後頭,任憑他們哭訴哀求,喝罵譏辱,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大抵當鋪裡的客人夥計掌櫃都見慣了,無人多瞧一眼。有時候命歹,遇上兇人,抽刀傷人,那也是常有的。

今夜平平安安過去,月亮升起便是白晝,鋪子也該打洋歇息。景天是頭一個走的,街面戴枷的罪囚已經沒了影蹤,他快步回了祖傳的陋室,妹子龍葵從榻上坐起身,朝他微笑一笑,便又咳嗽起來。

景天從懷裡取出一塊花布包袱,在床頭解開了,裡頭裹的是塊沾藥饅頭,紅彤彤的,放了一夜還滾燙。“吃吧,吃了病就好了。”

“哥哥,你身上沒沾血吧?”

景天點點頭,望門前月華如水,又是冰涼一晝。

“哥哥,還是你吃了吧,小葵恐怕是要走的,再有什麼藥,也救不了命,不如還是給你,一個饅頭,也是三分勁呢。”

“我沒生病,不必吃藥。”

“今暝,哥哥去上工,趙掌櫃可曾把工錢結清?家裡只剩四個銅子兒了。”

“那賊畜牲恨不能一枚銅板掰作兩枚用,死要錢的秉性,怎麼會給我結賬?”景天冷冷澹澹,倒彷彿事不關己。

“哥哥,你再熬一熬,小葵就要去了,到時候你也不會過得這樣苦。”

“我苦什麼?好過街上浪蕩子,生前不曾做個什麼好事,滿腹虛言大義,臨了喝一盞酒,罵兩聲神仙便被斬了頭。這世上除了神仙,不曾有快活人。你若把藥吃了,還在世上捱兩暝,你若不吃,早早進了地府,也一樣受罪。”

龍葵捧起蘸藥饅頭,就像託著一枚紅彤彤的熱炭,刺眼的光在她白慘的面頰和烏青的唇前跳動,一點點微弱下去,終至完全消失在她咽喉的深處,落入胃囊裡,恰如點了一盞燈燭,便從她腹中透出澹橘色的螢火來。

景天仍坐在門檻上,遠眺白晝時分悽清的街景。幾個日遊神結伴出行,手上纏了枷鎖鐵鏈,身後跟著幾個罪囚,他們一併在道旁踉踉蹌蹌,似是醉了許多酒,從街東一路西行。眼看他們過來,景天回屋把門合攏,又復坐在窗邊,開一條細縫朝外張望。

吃過藥後,龍葵蜷入病榻,半昏半醒的眠了一會兒。

景天仍舊似死了一般,倚坐窗畔,凝視不變的街景。

待月落下,龍葵的咳嗽並未好轉。

她咳聲嘶啞如一枚坑坑窪窪的銅鑼,又按捺下去,悶悶得打起哆嗦。

“哥哥。我做夢了。”

街上已有行人與商販,景天起身預備出門,聞言也不轉身,“夢了什麼?”

“我夢見前世。我是劫前的一把神劍,在人間等你千年。”

他沒有作聲,推門而去。街面上,唐家堡的人又在尋醫,景天摸了摸空蕩蕩的褡褳,終於湊到近前。

“你懂醫術?”

“渝州城裡恐怕只剩我沒登門看診了。”

唐家堡尋醫已久,初時遍求杏林聖手,未果,乃求江湖郎中,未果,乃求街頭奇人,未果,於是隨便誰人都能上門看病。無論成不成,總有一份賞錢,於是城裡百姓將這活計當賺外快的好生意,上到八十,下到五歲稚童都敢自稱神醫,不過也僅限一次,看不好病,再去可就得吃閉門羹了。

景天大概是整個渝州城最後一個沒給唐家小姐看病的人。

他進了唐家堡,主人家連一杯茶都沒有給他,徑直讓小廝領著去唐家小姐的閨房。

“聽聞貴小姐久病未醒,臥床多年,倒是費心唐堡主一直求醫問藥。”景天說著好話,他自己也是打算裝模作樣一番,領了錢就走。

小廝見慣了這種打秋風的無賴,當下哂笑兩聲,也不多嘴嚼舌。

景天自討無趣,待到閨房門外,小廝便從褡褳裡數出十個大子兒,轉手又塞回去三枚,把餘下七枚伸到景天鼻子底下,喊一聲:“諾!”這便算是診費了。

當鋪裡做工的哪個不是見慣了市井人物,景天也不是好打發的,混不吝地一瞪眼,伸手先把錢拿了,轉頭就推門進屋。

“哎哎!你做什麼?拿了錢還不走?!”果不其然,小廝馬上就急了。

“什麼錢?本大夫是來看病的,連病人都沒瞧見,拿什麼錢?”

“你把那七枚大子兒還我!”

“那七枚大子兒算什麼?”

“診費啊!”

“我還沒出診,怎麼就給診費了?這錢分明是主家做人情塞給我的,放心,本大夫妙手仁心,一定好好幫你家小姐看診。”景天胡攪蠻纏,把小廝說得啞口無言,當下壯著膽子,邁步進了唐家小姐的閨房。

屋裡冷香縈繞,重重帷帳後,點了四五座幽幽的仙鶴宮燈,杏林聖手留下的藥方散落一地,江湖郎中留下的羅盤墊在桌腳,街面閒人留下的各式雜物,刀圭、戥子、笅杯,量藥的、稱錢的、卜卦的,一應堆在角落。伺候主家的婢子就立在榻邊,一動也不動,倒似是一個擺件。

這裡頭靜得駭人,景天立刻收起大步,躡足而行。

窗簾垂落,絲簾後隱約似是有個人影,軟乎乎的躺著,像是蓋著被衾。

景天向那婢子頷首,人家也不搭理他。他便自顧自掀開簾子。

“你這人,怎麼這樣魯莽?快退回去!”婢子見狀也急了。正是男女有別,如何能叫這潑皮冒犯了女兒家的清白?

大抵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總是要端著架子,不過一旦急了,也就和尋常人沒有兩樣,還顯得更卑怯些。景天挺胸凸肚,大模大樣地擺擺手,“本大夫自有分寸,你可懂望聞問切?不若我退下,你來給唐家小姐看病?”

“你、你這潑皮無賴,裝什麼醫師,領了賞錢就快些走,若是衝撞了小姐,堡主一定剝了你的皮!”

景天笑嘻嘻的,說話又哭哀哀的,“我要是被撥了皮,死後一定化鬼來纏你!”

婢子駭了一跳,蹬蹬後退兩步,轉過身去不再搭理景天了。

眼看無人攪擾,景天這才有暇仔細打量唐家小姐,這女子一頭烏髮格外茂密驚人,倒不似人發,而是蒼蒼古木的枝葉,團團簇簇,將此人包裹,她身上原來不是蓋著被衾,那覆及周身的正是綿綿髮絲。細看下,她身上貼肉的衣裳皆為髮絲貫穿,便如石上青苔,日積月累,根鬚交織進了針線的經緯。渾身上下,從髮絲堆裡露出的,只有一張蒼白的嬌靨,並三寸脖頸。

“唐小姐?”景天輕聲呼喚。床上那女子昏迷已久,自然沒有回應,“在下這就給你把脈。”

景天探手摸索,伸入深厚髮絲裡,左右竟觸不到實物,似乎這髮絲裡只是一具人皮空殼,更內部便是茫無邊際的太虛空漠。他驚駭不已,戰戰兢兢繼續探身摸索,那手掌在一片空曠裡招搖揮舞,只覺隱約手背處有熱氣烘烤,於是朝彼處試探,愈來愈熱,最後竟觸及一道滾燙的鋒刃,把他掌心割得鮮血直流。

“嗬!”景天抽出手一看,果然是血流不止,這冰涼、黏稠的黑血滴嗒而落。

一旁婢子悄悄轉回身去,竊笑起來。

他倒也不惱,朝偷看的婢子扮了個惡行惡狀的鬼臉,隨後在床頭掃一些積灰塗在傷口上止血,又從褡褳裡取抹布出來,撕成長條裹住傷處。

再看那唐家小姐,容靨沒有半分改動,方才景天蠻手蠻腳,此時方覺後怕,心道這女子莫非是妖邪變化的,不然皮囊下怎麼空無一物?

小人物貪生怕死也是應有之義,世上哪有不怕死的?那等好漢不是當街被鍘了,便是死後在地府受罪。

他暗道:這世上妖魔早早已披上神仙的皮,假仁假義欺世盜名,眼前這個獨剩下的,恐怕不是妖邪,反倒是真神仙。不過即便真神仙那又如何?量劫幾度,天上仙班輪回,終究是凡人受苦。況且要我救她也是無能為力,不若再裝模作樣一番,多討幾枚診費,好給妹子買藥。

景天打定主意,當即便作怪起來,他把眼睛望屋裡一掃,從妝臺下尋起一枚剪子,便給唐家小姐裁去長髮,剪一縷,便抽一縷。這烏髮深厚如密林古藤,手中的小剪子本是絞碎銀所用,刃口甚短,便愈加費時費力。

婢女回頭斥他大膽,景天反倒有理有據,他說這病症雖偏,卻正好在一本古籍孤本裡有記載,又正好被他看到。

“我問你,書上說這病叫什麼名字?”

“此乃花生華之症。”

“莫騙人!什麼花生花,草長草的,分明是你瞎編的名堂!”婢女雖罵,卻也不曾制止。

“一花開五葉,五葉即五臟,五臟之華在面、在毛、在唇、在爪、在發,花生華之症,便是五臟之氣失調,故而長髮。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治這花生華之症,先把這些髮絲抽去。”景天信口胡謅,他本待把這些髮絲絞斷,再看看這皮囊是否真個是空無一物,沒料想這些髮絲隨斷隨長,抽之不盡。

“你這把戲,早有人試過了。”

景天的把戲被戳穿,當下只好嘴硬,“看來這個五氣不調的問題很大,那什麼,本大夫另有妙招。”他這會兒也急了。

婢子在一旁冷眼看,忽然悄聲問:“你覺得小姐這病症,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病能治!”

“得了吧,小姐這不像是生病,她自幼臥床,這麼多年一直沒醒過來,不飲不食,身子還長了起來,這哪裡還想尋常人!”

“她不是人,那還能是什麼?”

“我覺得,小姐像……”

婢子縮在宮燈微微的燭光裡,面頰陰森森的,“像妖魔!”

景天瞥她一眼,“世上哪還有妖魔?你說這種話,被神仙聽去,小心叫人鍘了腦袋。”

“你倒真是塊滾刀肉。我勸你趕緊拿了賞錢走吧,今後啊,莫再踏入這唐家堡。”

“渝州城大半是唐家堡的鋪子,再怎麼走,也走不掉的。”景天又戲謔自嘲,永安當就是唐家的生意,到頭來他也是唐家的一個夥計。

“那我問你,世上沒有妖魔,妖魔都上哪兒去了?”

“我怎知道?”景天冷汗涔涔,“哦喲,我這記性!家裡有急事呢!是該走了!”

婢子站在那兒,拿眼睛輕蔑地斜睨景天,這副模樣擺明了就是說:你瞧,我早知道。

景天馬上又梗著脖子,“走,走也是治好病再說。”他暗罵自己膽小如鼠,世上還有誰不知神仙就是妖魔?小姑娘一句話還把他這老江湖給嚇壞了。

婢子見他還在嘴硬,便又嚇唬景天,“你可知,唐堡主為何要一直找人醫治小姐?”

“大戶人家有錢,自然可以找大夫,若是換作貧賤人家,就只能等死咯!”

婢子壓低聲音,“大戶人家的錢也是攢下來的。一分一釐都要精打細算,哪有往外送錢的道理。更何況,唐堡主也不是什麼善人。”

景天自知無能為力,又想磨洋工,正好就聽聽這婢女的說法。

“他們想的無非是小姐醒了,位列仙班,他們也能雞犬升天。這偌大家業,到底都是神仙賞的富貴,可唐家的老爺還想著成仙的美夢呢!”

“你一個下人,這樣編排主家,就不怕吃苦頭?”

“我是給他們當奴才,他們不也是給神仙當奴才?誰又比誰厲害了?我不怕他。”

她說得這樣坦蕩,倒讓景天自慚。

“照你這麼說,我到底是該把唐小姐治好呢?還是不該?”

“你還嘴硬啊?那你儘管治好了。說不得小姐醒來,真當了神仙,賞你個潑天富貴。”

“我知道有一種藥,很靈驗的,只不過手頭沒有。”

“你要走?你要是走出這道門,可就再也進不來了。”

景天怔忡片刻,回頭望望房門,再看看婢子,最後盯著病榻裡昏迷不醒的唐家小姐。

“我說這藥,或許你也聽說過,就是不知,有沒有別人試過這方子。倘若試過了不見效,那本大夫也無能為力咯。”景天訕笑不已,一副侷促模樣惹人發哂,“每天刑場上,有砍頭的……”

婢子連連搖頭,“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這藥沒人給小姐試過,再說了,小姐昏迷,就算服藥也得一萬個小心,你把饅頭拿來,她怎麼嚼得下?”

“有藥就行,把藥拿來,想想辦法,總能喂下去。”

“這藥啊,就算有用,可唐家堡上上下下,哪個敢去領?除了你這等潑皮,混不吝的,別人早早都避之不及了。你還是趁早收了心思,領了賞錢就走吧!”

“藥,不必去外頭找!”景天哆哆嗦嗦的,“我這裡就有。你把碗拿來。”

婢子狐疑一瞥,旋即大驚失色,“你莫非?!”

“那被砍頭的,都是蠢物,今個爺爺我搏一搏富貴,若不成,下輩子也是條好漢!”

婢子哆哆嗦嗦端著一隻玉碗來,方才她說起神仙就是妖魔這番話,可沒有這般惶恐。倒像是面前這個凡人景天,比神仙還可怕。

景天氣喘吁吁,十根手指頭跳舞,顫顫巍巍舉起手裡的剪子,隨即,慢慢刺進鬢角。

剪子往下推,自下頜劃過,割開一道白森森的創口,他陡然痛哭流涕,那一張臉皮哀哀慼慼,待他伸手把麵皮扯下,便顯露出一張冷冰冰、白慘慘,彷彿死人的新臉。

婢子嚇得驚呼起來,不等她開口,景天已抬手捂住她的嘴。

這個永安當的小混混,割了臉皮之後,竟似換了個人。

景天看向病榻裡的唐雪見,仰天長嘆,“雪見、雪見!你竟敗給了那妖魔!”

他手掌的劍傷裡,原本滲出的黑血,此刻都變得豔紅滾燙,便似烙鐵一般,把婢子的臉龐燒得焦爛,景天順手一撕,就把她的臉譜也扯下來。

“禍事、禍事!你這遭瘟的!怎麼把我的臉也奪了!你叫我怎麼活下去?!”

“你不說,自然沒人知道。”景天冷哼,將婢子揮退,上前探入唐雪見的髮絲內,一把攥住那滾燙劍刃,縱使燒得皮焦骨爛,依舊面不改色,一點點將其抽了出來。

這已是一柄斷劍,一柄殘劍。

景天仍舊拿著它,持劍出門,直奔祀廟,一路見了日遊神、夜遊神,通通一劍斬了。街上淋漓黑血,眾人見了紛紛驚叫奔走,全城驚慌。

待他趕到祀廟,那高臺上的泥胎木偶,個個都活過來,真好似仙班臨塵,天尊顯聖。

“景小友,你幾次三番,抗旨違逆,朕寬宥大量,你尚不念恩典,頑固不化,莫非真個要魂飛魄散,方肯消停?”

“披一身狗皮,坐一團糞土,真當自己是神仙了!邪劍仙,我笑你不自知,三世究竟是幻,你在這裡虛情假意,騙得了這幫走狗,又騙得了誰?”

那廟裡的泥胎木塑一個個都似被戳了痛腳,從臺上跳起來,戟指痛罵。

景天便放聲大笑,揮劍朝它們斬去。

這一柄殘劍傷不了神仙的金身,天尊塑像反手將他擒下。

邪劍仙慈眉善目,仍在這裡諄諄教誨:“景小友,三世雖幻,人心卻真,你神劍門氣魄凌天,終究毀於鬼蜮伎倆。人之一物,生來是要做奴才的,黎庶給官宦做奴才,官宦給皇帝做奴才,皇帝給鬼神做奴才,鬼神給朕做奴才。倘使能安穩度日,多少人想做奴才還來不及。偏偏總有些不知所謂的,要叫人做不成奴才,你須知,那奴才比主子還恨你百倍!他們子子孫孫,繁多的很,殺之不絕,除之不盡,叫你神劍門世世代代,都化一場空!”

廟裡眾仙如聞道之樂,怡然而笑,附言道:“妙哉!妙哉!”

景天早知自己敵不過他,當即更不多言,一心等死。

邪劍仙訝然:“怎麼,你還不信?那便瞧瞧,凡人究竟何等有骨氣。”說罷,他探手伸入虛空,將唐家堡裡的那個婢子攝來,此人先前被景天撕下一層臉來,此刻面對祀廟眾仙,險些駭得心膽俱裂。

景天冷眼瞧著,看那婢子哆哆嗦嗦,原先被撕下的麵皮,受了群仙身上毫光照射,竟又一點點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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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這便是一個活奴才。一副賤皮,就算剝了也會長回來。”

景天不禁冷諷道:“有這張臉的未必就是奴才,剝了臉皮的,也未必就是豪傑。你們只要人世世代代都看到自己一副奴才相,卻不管他們是不是真奴才。”

邪劍仙終於勃然大怒,“世上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神仙!倒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個個心狠手辣,殺人盈野,方才你在街上斬了日夜遊神二十七尊,可知他們修持百世方得正果,今朝被你一劍殺了,苦功盡付流水!你今生不過是個永安當的小夥計,不曾有寸功於社稷,安敢在此大放厥詞!斬了!”

司審天官祭起龍頭鍘,巨靈神將把景天押在鍘下,待天尊一聲號令,刀落人頭墜地。

一顆俠客頭在祀廟灰磚地上骨碌碌打轉,滾到婢子腳下,他瞧見那婢子臉上殘餘的血,把那張奴才相燒穿,拼了命撕扯臉頰,一張奴才臉撕爛,第二張被掐得坑坑窪窪,那流出的紅血下,隱隱還有一張臉皮。

景天悚然一驚。

他睜開眼,已出了三世幻境。

神劍谷外,群雄相聚談笑,歡聲不絕於耳。長風吹拂,一派人間氣象。

“景天。”

他驀然回首,紅衫的唐雪見就在身後,相顧無言。

“景師弟,你總算回來了。”石人雄快步從谷內走出,遙遙招手。

神劍門眾俠結伴而來,見了景天皆是欣喜。

華胥一夢,草木春秋。三世幻境裡顛倒長夢一場,人間已將近一年光陰。

石人雄瞧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怎麼,你也沒敵過邪劍仙?”

“慚愧。技不如人。”

“這老魔端的有幾分本事,所幸他已深陷三世幻境,不必管他。”

“萬一哪天他破境而出,天底下有誰能制他?”

“他已沒有破境之日了。”石人雄聞言大笑,“人皆不知,三世幻境本就是韓大宗所設煉魔大陣,此獠利慾薰心,既然身入此陣,便為昔年韓祖師所料算,而今真身早已化作飛灰,只餘一道魔氣,尚且在幻境中受無邊輪迴之縛,永無解脫。”

景天卻不喜反憂,“邪劍仙真身並未入陣,他是化作心魔潛伏於我的七魄內,由我帶入陣中。”

此話一出,果然叫眾人驚愕。

唐雪見出言寬慰,“不必憂心,而今得了幻境歷練,正道群雄已今非昔比。景天你更是神劍大成,只需我等戮力同心,再有何等劫難,也能一一闖過,有何懼哉!”

“不錯,神劍門傳承四百年名節不墜,憑的就是一口氣,管他什麼邪劍仙,什麼神界鬼界,要管到人間頭上,倒先問過我等手中劍!”

此處群情洶洶,壯志凌霄,天下劍修豪情萬丈。真叫人一掃胸中陰霾,再生出鬥天戰地的勇毅。

景天抬手輕按腰間劍囊,一枚藍玉寶珠微微發光,龍葵在他耳畔呢喃:“不論哥哥去哪兒,小葵都陪著你。”

他仰首看天,彼處星辰大如車輪。兩界相撞之日不遠矣。

唐雪見站在他身畔一併仰望。

“景天。”

“這一次,我不會走。縱是死,也同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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