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進了院門,裡面果然亂成一鍋粥。

一大群人正圍成一圈,大聲叫喚:“紅臉蛋,紅臉蛋,醒醒,醒醒。”

這幾人分別是陳新一家三口、陳中貴、獨手子、龔七爺,另外還有個道士打扮的人正在高聲吟唱著什麼。

這道士正是上次通水時請來做法的李雙喜。

李雙喜今年六十出頭,和黃二娃一樣是村裡的小門小戶。不同於現在,他年輕的時候這裡的民風尚未開化,很受排擠。分責任田的時候分的是最差的地,面積還小。靠地裡的莊稼果腹甚是困難,又因為家藏有幾本毒草古書,看得多了,就從事起給人算命、選墳地的活兒貼補家用。

宋輕雲連忙擠進去,定睛看去,不覺吃驚。

只見紅臉蛋嘴角全是白沫,身體抽得如篩糠。他已經翻了白眼,徹底失去神智。

李雙喜顯然已經折騰龔小小有一段時間了,這一點從他身上貼的十幾張符就能看出來。

現在紅臉蛋還不見好,李道士看樣子要拿出看家本事。他讓人把龔小小額頭箍住,箍成淤青,手中捏著一根大頭針對著眉心就要實施放血療法。

看到那針已是繡跡斑斑,宋輕雲頭皮都緊了。這玩意兒是能朝人身上扎的嗎,有破傷風桿菌怎麼辦?

他忙大喊一聲:“住手,李雙喜你要幹什麼,胡鬧嘛你,馬上給我滾蛋!”

李雙喜早年被人排擠,吃夠了虧,見宋輕雲發怒,臉色一白,“宋書記,是他們叫我來的,不關我的事。”就抱著頭逃了。

不用問,紅臉蛋這是癲癇病犯了。

這種病也治不斷根,只能用藥物控制,而且價格也貴,據說在省醫院抓藥,一個月就得一千多。就這樣也只能緩解一時,以後發病頻率會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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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發病不要緊,抽抽上一會兒就會好。但須防他落水或者因為跌落而受傷,最需要小心他咬斷自己舌頭。真那樣,就危險了。

救人如救火,宋輕雲忙蹲下去,捏著紅臉蛋的腮幫子,一板。無奈病人牙關的咬合力何等之大,又如何掰得開。

“陳新,你是死人呀,還不過來幫忙。你好歹也是個高中生,病人犯病不急救不送醫院,去請李雙喜,太讓我失望了。”

陳新一臉羞愧:“是我媽……”

兩人合力,依舊不行。最後還是龔七爺心狠,從旁邊找了個農家平時用來鏟雞屎的小鏟,在紅臉蛋嘴裡一戳,才把他的嘴撬開。

果然如宋輕雲所想的那樣,紅臉蛋滿嘴都是血,舌頭都咬爛了。還好救得及時,再遲上片刻,後果不敢想象。

就這樣,紅臉蛋咬著糞鏟顫了半天,白眼成變成了黑眼,顫抖也停止了。

“呸”一聲吐掉鏟子,他氣得哇哇叫:“七爺你竟然把這麼髒的東西塞我嘴裡,咱們沒完。”

龔七爺:“沒我你今天就死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你的病又不是我氣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找正主兒去。”

這話提醒了紅臉蛋。

我們的龔小小村民咬牙切齒,掙扎著起身:“陳長青,老子整死你……哎喲……”

因為病後無力,他又摔了下去。

宋輕雲:“算了,陳中貴、龔七爺你們兩個扶小小回家休息,今天就這樣吧,散了。”

紅臉蛋:“我不要緊……陳長青,你等著,你等著,等我好了。新哥,到時候別攔住我,不然咱們就不是兄弟。”

宋輕雲一揮手:“還不快扶回家去。”

他很生氣。

剛才黃明說陳新是他駐村扶貧攻堅樹立的一面旗幟,對,也不對。

實際上,陳新雖然家庭上出了點問題,可他是壯勞動力,又在城裡工廠上班,即便現在淨身出戶,個人財務困難。只要雞養成,一步就能邁入小康。他不是貧困戶,不是宋輕雲幫扶物件,所以這麼說是不對的。

對的地方是,陳新手下帶著四個貧困戶,如果這四人順利脫貧,那宣傳效果實在是太好了,完事開頭難嘛。

現在紅臉蛋倒在陳新家裡,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到,龔小小咬斷舌頭大出血,那不是出人命了嗎?這養雞場以後也別辦了。

宋輕雲鐵青著臉:“陳新,說說吧,怎麼回事?”

陳新低頭不吱聲,他父親陳志高是個老實農民,也跟著低頭保持沉默。

宋輕雲:“不說話是吧,你家的事情我可不會再管了。是是是,我不是你們的領導,我在單位你只是個跑腿的,我沒有資格批評你們教訓你們,即便有建議,你們接受不接受,我也會尊重你們的選擇。”

這個時候,陳新的媽媽突然叫起來:“書記你回來得正好,我要告陳長青,我要村兩委替我做主,把那混蛋東西給抓起來關起來。”

陳志高喃喃道:“過分了過分了。”

陳新媽媽橫了丈夫一眼,呵斥:“咱們都被他欺負成這樣,把他關起來過分嗎?不過分。陳志高,我跟你說,你少跟我扯你們兄弟情分,你當他是親弟弟,他當你是親哥嗎?以後你別跟我說話。”

陳志高被妻子一聲臭罵,顫抖如雞,再不敢吱聲。

宋輕雲:“陳新媽,陳長青怎麼你們了?”

“他搞破壞,破壞我們養雞場,破壞我們勞動人民的生產和生活,挖國家牆角。”

宋輕雲:“不至於,你慢慢說,不要急。”

陳新媽:“書記,你不是讓陳長青退股,把紅臉蛋補進來嗎,你的英明決定我是舉雙手贊成的。可姓陳的卻死活不肯,他即不想出力,又要吃現成的,過來想趕人家紅臉蛋走,還把人氣得吐白泡泡,你說,這種人不該抓起來關了嗎?”

想起自己早年嫁到紅石村在夫家所受的欺負,陳新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姓陳的沒一個好人。”

陳新父子明顯不敢苟同,嘴唇動了動又閉上。

在陳新媽憤怒的叫聲中,宋輕雲總算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那天陳長青聽說自己的名額被龔小小頂替之後,當即就殺上門來鬧。

紅臉蛋是個年輕人,自然火氣不小,眼見著兩人就要掐起來,陳新幫把他勸回家去。

當天晚上,陳新媽氣得連臘肉排骨都扔泔水桶裡去了。

在宋輕雲進城的這兩天,陳長青天天跑陳新家裡來。第一件事就是霸佔了陳新的床,呼呼大睡。

三叔要睡,由著他,大不了被子床單換勤一點。

陳長青睡醒之後也不廢話,在陳新家見啥吃啥,還嫌飯菜不好。

陳新摔傷之後這幾天沒辦法上班,他的錢全部投進養雞場裡去,現在還欠著林路濤的飼料錢,將來還會欠更多。

家裡的經濟情況是徹底惡化了。

以往,陳新家每天,哪怕是煮上一塊臘肉,怎麼著也能看點葷腥。現在好了,肉食是徹底看不到。就連掛在灶頭上的那幾塊臘肉,新媽也背去鄉場賣了換成錢,以備家中不時之需。

如此一來,陳新家的伙食除了煮四季豆就是煮萵苣,除了煮萵苣就是煮絲瓜,萬綠叢中見不到一點紅。就這樣,也捨不得放一點油,生態而健康。

陳長青好吃懶做,健康飲食兩天後再經受不住,癆得看誰都眼冒綠光,心中窩了一股火:好你個陳志高,你兩口子一定是故意用這種辦法攆我走,我偏還走釘死在這裡了。要想我不來,可以,把紅臉蛋踢出局,三爺我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咱跟你耗。

他賴在陳新家吃喝,看到親兄弟親叔叔的份兒上,大家也不會拿他怎麼著。

可陳長青卻開始搗亂了。

那七個人不是在做雞籠子嗎,時間緊任務重,雞吃了開口食之後,又有了混合飼料的餵養,見風長,再過一個月,屋裡可就裝不下了,得移進籠子裡。到時候如果籠子還沒做好,難道滿山野放,五千多只,你怎麼看得過來。

所以,大家這兩人都是瘋一樣地幹活。好在這活靠的是的手腳的麻利勁兒,熟能生巧,對體力沒有任何要求,進度也還可以。

其中紅臉蛋幹得最上勁,他之所以成為貧困戶主要是身體出了問題,每個月需要一千多塊錢藥費,還不能上班。

紅臉蛋年輕,正是一個人精神、學習能力、體力最好的時候,幹的活可以頂其他三個老頭。

他也因為而自傲,常常和其他幾個同伴開玩笑,說你們年紀大了就得服老,我可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未來是屬於我們的。獨手子,看你幹得什麼活兒,你刨的木板都是歪的,算了,木工活還是我來吧!

獨手子笑著唾了他一口,道,你說個屁,如果我跟你一樣兩隻手齊全,還輪得上你來廢話。

陳長青早就看紅臉蛋這個頂了自己名額的人不順眼,又見不得得意的樣子,開始搗蛋。他還上手了,直接拆了人家做好的籠子,說,你幹的啥活兒,你是過來混的吧?咱們陳家讓你幹活,那就相當於僱了你。你這手藝,得開除,馬上走,立即滾。

紅臉蛋氣的臉上紅斑更鮮豔,說,陳長青你說什麼,你們陳家僱傭了我?我呸,這是宋書記的精準扶貧專案,就算讓我滾也得請宋書記來說,你算什麼幾吧,還跟老子擺老闆架子。你什麼玩意兒,就一蹭飯的叫花子,癩皮狗。

陳長青說,這養雞廠是我侄兒辦的,我侄兒的爹是我親哥,我親哥的就是我的。我到我哥這裡來吃住,幫他管你這個小工不應該嗎?你究竟滾不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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