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9月19日,東海市,嶗山學宮。

“王先生,你們這字不對啊!”

文天祥正翻著一本文化部自編的地理教材,半天沒說話,然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正在旁邊寫著什麼東西的王同彩沒好氣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知道終於到了這小子吐槽簡體字的時候了,不耐煩地問道:“怎麼不對了?”

當初知道鼎鼎大名的文天祥要來給他們做什麼“東海軍節度判官”,整個東海商社都轟動了,股東們爭相來瞻仰這位大人物的風采。此時文天祥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小鮮肉一個,女股東們搶破了頭,終於王同彩脫穎而出,得到了為他做嚮導、參觀東海風物、順便拖延時間不讓他們有空閒去想冊封的事的任務。

但是她當初搶得挺激烈,可一跟文天祥真正接觸,卻發現這小鮮肉的性格真是令人頭疼得很。這小子說話似乎不經大腦一樣,經常很自然地說出很傷人的話,當初第一次見到王同彩,還將她誤認作男子,竟說道“王先生頗有女子風貌”,當場就讓王同彩尷尬得不行。

偏偏他好奇心還強得很。同行的正使莊山四處遊覽過一遍,便呆在膠西,大門不出只讀書,而文天祥今天登嶗山,明天又要去闊馬區看造船,還跟著海洋部的人上船兜風,害得不常乘船的王同彩好好吐了一番。

兩個月折騰下來,王同彩對他已經是好感全無,這幾天季國風和林小雅正式結婚了,她心情更是不好。於是今天,她便帶著文天祥來到嶗山學宮,想讓王聞之好好鎮鎮他。

王聞之與他討論了一番天文問題,文天祥果然安靜了不少,借過學宮的一些教材,靜靜看了起來,沒想到沒安靜一會兒,又有問題誕生了。

文天祥翻著那本書,說道:“你們這些字,簡化得有問題啊!”

王同彩低頭繼續寫著她的東西,說道:“什麼問題?能用就行了,關鍵是方便識字!要講究正統的話,你回去用甲骨文啊!”

文天祥聞言一愣,問道:“甲骨文是什麼?”

王同彩筆一停,這才想起甲骨文是晚清時才發現的,宋人應當沒這個概念,於是擺手說道:“甲骨文就是殷商時的古文……算了不說這個了,要講究正統的話,你怎麼不寫篆字啊?從篆字到隸書,又到你們用的繁體字,然後是我們的簡體字,簡化才是漢字的趨勢,懂不懂?”

文天祥一拱手,說道:“受教了,不過篆字我還真會寫。呵呵。”

他這“呵呵”一聲,雖是無心之舉,卻讓王同彩感覺到了莫大的嘲諷,正要搜腸刮肚嘲諷回去,文天祥卻走了過來,說道:“王先生,借紙筆一用。”

王同彩翻了個白眼,把手中的筆遞給了他,又把手中的裝訂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推到他面前。

現在東海商社造不出鋼筆,鉛筆又顯太淡,所以大部分正式場合用的都是小號的細毛筆,文天祥用起來並無障礙。他提起筆來,一連在紙上寫下三個“霞”字。

王同彩看了一下,字寫得確實漂亮,但除了第一個霞字顯得圓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於是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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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指著第一個圓潤的霞字說道:“這便是霞的篆字。”

“哦……”王同彩對篆字沒什麼研究,他說是便是吧,“很好認嘛,然後呢?”

文天祥指著後兩個霞字,說道:“這是我們用的‘霞’字,這是你們用的‘霞’字,很顯然,並無不同。”

王同彩撓了撓頭:“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又不是每個字都需要簡化。”

文天祥搖搖頭,又在紙上接連寫下篆體的“蝦”、繁體“蝦”和簡體“蝦”三個字,說道:“但是‘蝦’字為何卻簡化了呢?我非是說不該簡化,若是簡化字能更好地教化民眾,那自該簡化,但簡化該有規則吧?若是簡化,那該將‘霞’也一起簡化了,不然連‘蝦’也不當簡化,怎能一個簡化,另一個不簡呢?”

王同彩啞口無言,她從小就是這麼學的,哪裡想過這些,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來,拉著他的手,說道:“說的好!小文,你不是狀元嘛,那文字修養肯定比我們這些鄉野村夫強多了,既然如此,不如來幫我們重新梳理一下簡化字,編制一套簡化字表……哦不,簡化字字典吧!

小文,想想吧,這可是澤被萬世的大善舉啊。以後後世的小學生,就是讀著署名‘文天祥’的新華字典識字讀書的,簡直就是倉頡第二啊,怎麼樣?”

編制字典是文化部當前的重要工作之一,畢竟有了字典才好掃盲。不過限於資料不足,編撰工作進展緩慢,若是有文天祥這樣的大文豪幫忙,那肯定比他們自己閉門造車強多了。

當然,王同彩想的更多的還是給他找個事做著,省得整天惹她煩。

文天祥雖然沒心沒肺的,但是之前和女性的平等交流也不多,被大姐姐這麼一拉,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正在這時,王泊棠敲了敲門,隨意地走了進來,見狀一愣,連忙退了出去,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繼續!”

王同彩也一下子臉紅了,甩掉文天祥的手,對門口喊道:“你回來!”

王泊棠嘿嘿笑了兩聲,手裡拋著一個蘋果,走了進來。王同彩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事啊,終於要帶這小子走了嗎?”

王泊棠驟然嚴肅起來,嘆了口氣,對文天祥問道:“宋瑞,怎麼樣,這些書還對胃口嗎?”

文天祥紅著臉,行了一禮,說道:“受益匪淺。”然後抬頭看了看兩人,疑惑地問道:“怎麼,嘉勝兄,是有什麼事嗎?”

聽到趙昀給王泊棠起的字,王同彩哧得一聲笑了出來。

王泊棠搖了搖頭,把手裡的蘋果拋給文天祥,遺憾地說道:“拿著,這是今年的智慧柰,可不好搞呢。然後走吧,去和莊使一起準備一下,如果沒意外的話,幾天後就可以舉行冊封禮了。王姐,回堡裡去吧,這個月大會提前了。”

……

既是期待之外,也是預料之中,總之在蒙哥身死之後,東海商社與益都李璮之間勉強維持住的脆弱和平突然間蕩然無存。

東海軍早已在暗中備戰,不必多說。李璮也不是個省油的,前不久派來使者,要求“東海國”立刻向李璮投降,接收李璮派來的官員掌管膠州和寧海州,東海商社遷往益都府居住,為李璮效力。

這樣的條件東海人當然不可能接受,做出了強硬的拒絕。在再次嘗試談判失敗之後,李璮威脅將“發兵十萬、海陸並進”討伐膠州。這反而正合了東海商社的意圖,自衛反擊總比主動侵略好聽多了。

軍事上的準備自不必說,經過與姜家一戰的淬鍊,商社對於在區域性對抗中取得勝利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但更大的挑戰來自於政治和人心。

李璮在山東積威三十年,甚至可以說治下民眾只知有李相公,不知有大汗。就連東海商社,之前為了穩定統治,也透過姜思明借用了李璮的威權。現在要反過來與他這個龐大的勢力對抗,必然引起整個膠州的驚慌,雖然暫時不大可能會引發當地人的直接對抗,但是暗中的阻力可想而知。

剛剛過去的秋收季,徵收秋糧的時候,不少大戶就因為嗅到了風聲,自恃變局之中東海商社不敢對付他們,以歉收為名,減少了納糧數量。

但是東海人比他們想象的硬氣得多,當即就調了義勇旅過來,強行徵了足額的糧,還把一家武力抗稅的膠西大戶給抓了回去。

李應操控的膠西城商會對此提出了抗議,烏文成當場就把他們前不久透過的《宋金刑律精要》扔了過去,明確指出了其中與納稅相關的條款,宣告東海商社的行為是完全合法的,看得他們目瞪口呆。

既然於理於力都不佔便宜,大戶們暫時只能夾起尾巴做人了,但心裡自然暗暗詛咒東海人。等李相公打了過來,到時候再看你們的好戲!

東海人雖然不懼李璮,但在真刀真槍戰勝他之前,放任這種恐慌和對抗情緒蔓延下去,顯然也是對統治不利的。為此,他們一面展開宣傳攻勢,一面決定拿出殺手鐧——正式把與南宋的關係公佈出來,扯虎皮拉大旗!

他們準備以“東海國”的名義,藉助趙宋朝廷的權威,去對抗李璮的壓力。

宋朝雖然又弱又慫,但畢竟是被廣為認可的華夏正朔,即使在脫離了宋朝統治百年的山東也不例外。如果在幾年前蒙古人威風正盛的時候,這個名頭也未必有多大效果,可現在蒙軍前線“大敗”的訊息已經被文化部散播開來,人心惶惶,南宋這杆大旗就又有意義了。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扭扭捏捏的避免靴子落地,是為了暫且維持與李璮的關係,但現在既然撕破臉了,就不能怪我不義了!

東海商社又不是什麼真正的大勢力,該狐假虎威就得狐假虎威,非要裝硬氣自力更生的話,那就是認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於是,九月份過後,在下個月初一,文化部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儀式,動用了兩個營的義勇旅和一個營的海軍陸戰隊,從膠西城將宋朝使節迎了出來,乘上巨大的封舟,上溯到五角堡港口登陸,然後在看熱鬧的周邊居民的圍觀下,一路走到了修建中的八卦城,在剛圍了個院子的管委會臨時大院裡,舉行了冊封儀式。

“王立憲”的“兒子”,文化部的股東,之前學過表演後來一直在當龍套演員的王向北,今日好好化妝了一番,身著盛裝,代表“東海國”和“父王”,接受了南宋朝廷的冊封。

冊封使莊山在膠西城悶了兩個月,終於完成了使命,板著臉讀完了聖旨,然後由文天祥將一堆禮器轉交了過去。

之後,中央廣場上的二十三門幼獅炮扮演的禮炮排成一道圓環,齊鳴九響,共二百零七響,以紀念東海商社的二百零七名股東和預備股東。

一時間,炮聲如雷,硝煙四起,綵帶漫天。

圍觀群眾們這幾年大都聽過東海人放炮,基本都習慣了,也不算太稀奇,只當是看個熱鬧。只是其中有些心懷鬼胎的,見到這樣的威勢,不禁想到這些大炮若是裝上實彈朝自己砸來,那該是如何可怕的場面,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而從未見識過大炮的南宋使節們則差點被嚇了個半死。莊山年紀大了,幾乎當場就暈厥過去,還好旁邊陪伴的郭陽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把攙扶住,才沒當眾丟了大宋的臉。

文天祥倒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先是震驚地大張著嘴,然後看向禮炮的眼神立刻熱烈起來……

與此同時,膠西城。

三個充當儀仗隊的營,一個放在膠西城,一個放在中央市,最後一個海軍陸戰隊營負責途中的護送,算是海陸軍協作了。

其中,膠西城那個營,在接引出南宋使團後,並未隨之前往中央市,也未返回駐地,而是在烏文成的帶領下,徑直進入了膠西城內,在城中商民驚訝的目光中,將李應的宅邸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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