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差別太大了!”

“來,把鍬給我,我教你咋用板鍬!”

馬軍接過凌風手裡的板鍬,開始揮舞起來。同樣一把板鍬,到了馬軍手裡就像一下子有了靈魂一樣,像沙和尚手中那把鐵鏟一樣上下翻飛。

“戳(chuo,發第一聲的音。)的時候得用腰勁,鍬頭得貼著地面往裡戳。往傳送帶上裝的時候得靠慣性,不能光靠臂力往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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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我來吧!”

“你回去看住那個料口吧!這點活我幹!”馬軍說著繼續埋頭苦幹。

不到十分鐘,馬軍便把料倉周圍的料清理乾淨,回到坐長椅上坐下,笑呵呵地對凌風說:“我看著,你睡一會兒吧!現在不到五點,等六點半以後,我再叫你。”

“我不困,你接著睡吧!”

“那你上外邊溜達溜達吧!你不是想知道勞改犯幹啥活嗎?出去看看吧!”

“嗯,行。”

“靠邊走,看著點車,別讓翻鬥車撞到!”馬軍特別叮囑一句。

“知道了。”

凌風應了一聲,美滋滋地下了樓。走到樓下球盤平臺下邊,特別看了一眼平臺上的闕志成。他正耷拉著腦袋,蜷曲著身體坐在平臺上一把鋼筋焊的椅子上,腦袋時而抬起了一下,又慢慢耷拉下去。

離開了球盤平臺對面那扇大門,凌風來到了扒爐現場。天色已經矇矇亮,燈光在曙光下暗淡下來。一個個光著頭,穿著灰色囚服的勞改犯,正推著一臺臺兩個輪子的小車,一車接一車地把小車裡的料塊往破碎機料口裡面倒。

接班時看到的被剷車堆起的幾個大料堆已所剩無幾了,料堆旁有十幾個勞改犯在往小車裡裝料塊。他們幾乎沒有停頓的時間,空車推回來後,便把小車立在料堆旁,剛剛推車的人也跟著裝車。有的料塊大得像一頭大象,需要用大錘先砸出裂縫,再用一根兩米長的撬棍分解,然後用大錘砸成能放進小推著裡的小塊,每個人手上都戴著厚厚的棉手套,一塊塊地把這

些分解後的碎塊搬到小推車上。

有的勞改犯在用大號的板鍬往小推車裡裝那些沒燃盡的返礦,每裝一鍬返礦都會揚起大量的灰塵,灰塵被風吹得鋪天蓋地,他們的頭上、臉上,以及敞著懷漏出胸肌的心口,全是灰塵與汗水混合成的黑泥,看不到一點肉色。

正如湯繼淘說得那樣,帶口罩幹活兒喘不上來氣,儘管他們明知道大量的灰塵會隨著高強度的勞動而加速的呼吸吸入肺裡,但沒有一個帶口罩的,彷彿像機器人一樣百毒不侵。

凌風過去以為秦朝時修長城的活兒算是最艱苦的,但看到這種場面便不覺得了。同樣是一刻不停的勞作,但修長城至少沒這麼大的灰塵吧?

(作者在此感言:那時的人可能對健康認識不夠,不懂得什麼叫“塵肺病”,不知道大量的灰塵沉積到肺中會造成什麼後果。是的,不管什麼活總要有人幹,但可以不可以在幹這種活兒時,抽出幾個人專門往灰塵上澆水呢?可不可以多加一些人,放慢工作節奏呢?)

凌風站在原地看了半小時,恰逢勞改犯開飯,幾名勞改犯從遠處培燒的火堆處,抬過來幾個鐵皮制的大水桶。幾個水桶裡分別裝滿了碗、筷、饅頭、菜湯,但饅頭不是白色的,表面上看是發黑的黃色,掰開兩瓣後,掉下來很多面渣。

凌風不知道這樣的饅頭是用什麼麵粉做的,但可以想像,肯定不如白面饅頭好吃。他又湊近一點看了看一個水桶裡的菜,裡面是白菜,清湯清水,沒有土豆,更沒有肉。吃飯的時間只有不到二十分鍾,勞改犯們又各自拿起撬棍、大錘、板鍬、推車操練起來。

這輩子可別犯罪!每天幹這麼重的活兒,就給吃這破玩意兒,一分錢掙不到,還天天像個牲口一樣被關起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凌風的臉緊繃著,慶幸自己學生時代沒中衝動得太出格。如果當時一步走錯,很可能就會和這些人成為同甘共苦的獄友了。

一個多小時後,凌風走回了車間的大門口,看到球盤前的平臺上,依然只有闕志成一個人在半睡半醒地坐著,心裡的對話油然而生:另外兩個人從接班開始就找地方睡覺,讓闕志

成一個人看崗,六點多還不回來,這不是欺負人嗎?社會上難道處處都是這樣不公平的事兒嗎?這個工廠難道跟學校一樣,也要用拳頭和脾氣捍衛自己的尊嚴和地位嗎?

內心的問答不能對外人說,凌風腳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找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與馬軍閒聊到早晨七點後,馬軍便讓凌風自己看著料口,他拿起板鍬開始清傳送帶下邊散落在地上的料,半個小時後便把地上的料都清完了,又用掃帚掃了一遍。

快下班的時候,有一個中年男子從梯子口走到二樓的平臺上,四處看了一圈,沉著臉走到馬軍面前說:“牆根底下掉了點兒料。”

“可能是剛掉的吧!我一會兒一走一過的時候清一下。”

“嗯。”

那人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他是官啊?”凌風看著那人下樓的背影問馬軍。

“不是啥官,就是下個班跟咱倆幹一樣活兒的。他外號叫賴牙子!天天接班斤斤計較的,事兒老多了!衛生差一點都不行,我都習慣了!但一般人可惹不起他,連廠長、段長都怕他!逢年過節的時候,正式工發福利,本來沒咱臨時工的份,但廠長特許給他發一份,大米、白麵、豆油,哪樣都不能差!”

“他有啥背景嗎?”

“沒啥背景,跟咱一樣,都是臨時工。”

“那廠長為啥那麼怕他呢?”

“他手裡攥著廠長、段長的小辮子,所以誰都不敢得罪他。”

“啥小辮子啊?”

“他每當端午節、中秋節、元旦、春節的前幾天,都會去廠長、段長家門口,躲在一個沒人能看見他的地方蹲點兒,一連蹲好幾天,看到誰在此期間去過廠長、段長家,手裡拎著啥東西,幾點幾分去的,都會用一個小本記下來,之後再去廠長、段長家,拿出那個小本給他們看。想幹好活兒、保住自己的位置的,哪有不送禮的?當官的哪有不收禮的?廠長、段長都怕他往上捅,所以他提啥要求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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