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景行的啜泣聲一波接一波,容徽頭疼,“小師弟,出去看看吧,孩子都哭啞了。”

沈遇沉吟片刻走出寢宮,容徽則帶著自己的身體和李顏回回到縹緲宮。

李顏回裝了一肚子的話想說。

可看到師父抱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種彆扭直到容徽將身體放回自己寢殿的白玉床上才有所緩解。

分明是同一張臉。

李顏回覺得躺在床上那人如高懸明月,高不可攀。

“師父,方才陸長老密音傳信給我,問季美人的情況。”

李顏回自來熟的坐在軟榻上打量四周。

這裡的縹緲宮比劍靈派華麗千百倍,地方很寬,一眼望不到頭。

容徽沉聲道:“情況不妙。”

季塵用神魂詛咒青雲宗劍身時便已做好了神魂俱滅的準備。

容徽用山河鑑強行保下他的神魂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那怎辦?”李顏回一臉痛惜,“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仙君了,他香消玉殞就是顏狗的末日!”

好端端的大美人。

說沒就沒了。

合歡宗這些年內憂外患不斷。

季塵過得很艱難。

哪怕是這樣。

只要縹緲峰有難,季塵都要排除萬難鼎力相助。

李顏回對他很是敬重。

師父能有如此摯友不負此生。

容徽道:“點將。”

“什麼?”

李顏回不理解。

“修士得道飛昇之時可以點將,被點之人不論是人是鬼都可以跟隨修士飛昇。”容徽喚出流雲,瑩白的劍身映出她精緻的容顏,她側頭,“點將只可點一人。”

“師父你別看我,我貪戀紅塵,對飛昇沒有執念。”李顏回心有靈犀的知道師父要說什麼,他正色道:“季前輩值得。”

比起飛昇,李顏回更希望季塵能活過來。

“那季前輩是不是也飛昇了?”

原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真的。

容徽搖頭笑道:“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飛昇之後仙靈之氣將福澤大地,這是幫助季塵消除天地詛咒的唯一方法。

至於能不能重塑金身還得看季塵的機緣,怕就怕他不願意。”

李顏回眼睛一亮,“有什麼不願意的。”

“代價是自由。”容徽嘆息道:“被點之人將生生世世追隨那個修士,再無自由可言。”

李顏回愣住。

修仙界中,有些修士無自由毋寧死。

有些人為了修為能放棄任何東西,哪怕生命。

不知道季塵屬於那一類。

“要不問問季前輩吧。”

“正有此意。”

縹緲宮戾氣重,季塵不適合出來。

容徽想了想,決定去縹緲幻府貯藏經典的天一閣。

縹緲宮在東南,天一閣正好處在對角線的西北處。

容徽御劍從各大宮殿上掠過。

“師父,縹緲幻府那麼多宮殿,怎麼只有縹緲宮和雲中殿有人,難道那些前輩在閉關?”

縹緲幻府雲霧藹藹,宮殿錯落有致,廊腰縵回,隨便挑一處都是人間絕景。

容徽眺望雲層中若影若現的瑰麗雄奇的宮殿,彷彿聽到前輩的囈語,空中掠過的雲朵如同前輩們縹緲的身影,“那些宮殿除了值守和掃撒的弟子之外再無他人,宮殿的何主人早已飛昇,又沒有迎來新的繼承者,故而空置了。”

且空置多年。

若容徽的師父沒有找到她和沈遇,縹緲幻府十座大殿恐怕要全部絕後。

“繼承人?”李顏回把手放在眉間擋住刺目的烈日,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望,“這些飛昇的前輩沒有收徒?”

大佬都不收徒的?

不知為何,李顏回覺得雲中冷寂無邊的宮殿就像一座座墳包,鬼氣森森,叫人心難安。

“縹緲幻府自然是收徒的,但想成為十殿的主人非常人能勝任。

除了需要機緣和修為之外,每座仙宮挑選繼任者的標準各不一樣,哪怕是飛昇之人的親傳弟子也未必是宮殿的主人。”

容徽慢條斯理的介紹,“縹緲幻府每五年遴選一次弟子,新晉弟子都有資格在雲端之下的縹緲聖地測試他們是否有資格進入十殿。”

“有資格的弟子再經過嚴格的挑選,選出心性,資質,道心與十殿吻合的弟子,再經長老會表決才有上十殿的資格,這一層便能淘汰數萬弟子。”

“上了十殿能否得到對應宮殿的認可未可知。”

“千年來,只有我和小師弟成功。”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不過如此。

“師父,怎麼算得到宮殿的承認。”李顏回笑道:“我也想在縹緲幻府買套房。”

劍靈派的縹緲峰很不錯。

但誰介意多一套呢?

“你拿著這個去各個宮殿轉一圈,哪座宮殿金芒大作,就是那兒。”容徽將一個法器遞給小徒弟,“去吧。”

李顏回笑容滿面的離開。

容徽徑直朝天一閣走去。

她測試過,小徒弟和縹緲宮無緣。

上輩子也是。

容徽前腳落在大氣古樸的閣樓面前。

後腳便是感應到十殿震顫。

她猛地回頭。

縹緲幻府最高的天一宮金芒大作,剩餘九座神殿共鳴。

隸屬天一宮的弟子齊聲祝賀,恭迎新主。

容徽沒料到小徒弟還有這樣的機緣,她微微一笑,閃身進入天一閣頂樓,而後將季塵從山河鑑裡放出來。

容徽三言兩語說明了現在的情況,又問了季塵的意願。

季塵經過長久的思考,最終選擇被點將,他放不下合歡宗。

李顏回追到天一閣的時候,容徽恰巧出來,他順手拿出一塊精金給她,“小師叔讓我給師父的。”

容徽手中已有四塊精金,這是第五塊,剛好可以嵌入流雲劍中,給它升級。

“阿遇怎麼沒來?”

兩人之前商議好了進劍冢凝練流雲。

沈遇沒來,容徽有些驚訝,小師弟從不食言的。

李顏回跑得滿頭大汗,“好像是大師伯他們迷路了,小師叔去尋人。”

容徽正欲說話,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鬼氣。

鬼氣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了。

“師父你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嗎?”李顏回深吸一口,嚴肅道:“好濃的血腥味......好像是從那個地方傳來的。”

容徽順著李顏回的手看去。

那個地方是縹緲幻府的劍冢。

劍冢內放著數十萬利劍,戾氣很重。

因此地特殊,是縹緲幻府唯一一處佈防薄弱之地。

“去看看。”

離劍冢越近,血腥味越濃。

容徽閃身進入劍冢。

觸目驚心的血水流到容徽腳邊。

不遠處傳來叮叮噹噹的打鬥聲。

“嘭!”

一個十一二歲的縹緲幻府弟子砸在容徽腳下,猩紅的血水濺到她乾淨的裙襬上,暈開一大片深紅。

“老祖宗.....三長老叛變,蓬萊閣從劍冢......”

弟子話未說完便氣絕身亡。

容徽面如寒霜,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流雲化作玄金色的白芒從她掌心飛出,衝進劍冢,摧枯拉朽般將叛變的弟子和三長老斬於劍下。

凌厲的殺氣從容徽體內爆出,她看著血霧瀰漫的劍冢,如墨青絲染上點點猩紅,“裡面是合體境以上的高手別跟上來,速去敲響登聞鼓,告訴弟子們開啟護山殺陣阻隔蓬萊閣鬼修,然後在縹緲宮等我回來。”

話音一落,容徽打出一道靈力將李顏回推走,而後關閉劍冢。

厚重的石門轟然墜落,與大地嚴絲合縫的鑲嵌在一起,阻隔了李顏回驚慌失措的擔憂眼神。

容徽隨著血腥味飛到劍冢最深處,厲聲道:“出來!”

“嗡嗡嗡!”

數萬鋒芒從地上鑽出來,劍指蒼穹。

幽森的劍冢裡,唯一的光源便是容徽頭頂上綿延萬里的螢石。

螢石上有特殊陣法,能阻隔修士的窺探。

在光照不到的黑暗之處,猩紅的血液攀爬上穹頂,匯聚成一個瑰麗神秘的厲鬼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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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徽寒冰碾碎的雙眸望著四周,玄金色靈力沖天而起,數萬把仙劍齊齊飛向她感應到鬼氣的地方。

“嘭嘭嘭!”

眨眼間,十個帶著黑色兜裡,藏頭露尾的鬼修重重的摔在地上。

“容曌女仙。”為首之人手持骷髏權杖,黑洞洞的眼瞳中燃燒著兩團白色鬼火,他桀桀一笑,“沒想到我們能打進縹緲幻府吧,哈哈哈哈哈!”

地上的血液在蓬萊閣眾鬼修的控制下化作血色毒霧飄散在空中。

空中飄蕩著凶煞的幡鬼,剛剛死去的縹緲幻府弟子已然成為鬼修手中的傀儡。

“你們打進來和本座打出去有區別嗎?”容徽寒冰碾碎的雙眸落在把她團團包圍的眾鬼修身上,足下湧起屍山血海,殺氣如潮水般衝出來,她不敢大意,五個法相全開,“甲金青龍化萬劍斬!”

數十萬金色小劍從血海中噴湧而出。

火鳳展翅翱翔,橙紅色的三昧真火從羽翼上抖落,如同普照大地的烈日,不僅照亮劍冢,更是將石壁上游走的成千上萬鬼影燒成灰燼。

眾鬼修早有準備,十人結陣,九張引魂幡和眼噴綠焰的骷髏權杖碰在一起,黑色的鬼氣和黑紅的詛咒瞬間擴大千萬倍,數不盡的幡鬼如同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的從牆壁裡擠出來。

偌大的劍冢瞬間被擠滿。

粗壯的血管從天而降,如同巨蟒一樣噴出綠色毒液。

容徽不慌不忙。

流雲仙劍立在身前,土靈珠鞏固的結界牢不可摧。

與此同時,碧海神龍法相浮在容徽背後。

她雙手結出複雜的法陣,譏誚道:“蓬萊閣是沒人了嗎?連一個大乘境的都沒有,派爾等渡劫境廢物來偷襲縹緲幻府。”

大乘境的威壓轟然落下的瞬間,彷彿凝固了時間。

蓬萊閣眾人的臉定格在原地,飛濺的血液凝固在空中,撲向結界的密密麻麻的幡鬼面目猙獰卻不得寸進。

容徽的術法定格了人群,空中的飛劍,蓬萊閣鬼修臉上的蟎蟲都不再動彈。

時間靜止了。

玄金色靈力從容徽指尖溢位,她口中念動著古老的咒語。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殼而出發出清脆的聲音。

蓬萊閣眾人覺得一陣心悸。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心臟中飛出。

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蓬萊閣為首鬼修的肌膚就像被抽乾水分的橘子皮,皺成一團。

他驚駭欲絕的望著從身體裡飛出去的水分,只覺得口乾舌燥,下一刻,寒意從腳底竄到大腦,他連頭皮發麻的時間都沒有變被容徽殘忍的抽乾體內的水分,化作一具乾屍。

“嘭。”

乾屍落地。

火鳳眼疾手快化為人形,漂亮的手掐住那個鬼修的魂魄,紅色火焰熊熊燃燒。

“轟。”

魂魄燒成灰燼。

詭異的是從那個鬼修身體裡抽出來的水分還凝在空中。

所有鬼修的面色,一剎時地變了灰色。

面如死灰。

容徽照葫蘆畫瓢,迅速解決掉五個人的性命。

這種方式太消耗靈力,到第六個的時候她有些力不從心。

蓬萊閣鬼修趁機震碎那詭異的威壓。

為首之人厲聲道:“結陣,結陣!”

所有鬼修堆在一起,站在各個角落。

緊接著。

“嘭!”

巨響過後。

所有人的身體全部炸成碎片。

眾人一邊控制幡鬼擋住容徽的腳步,而後不顧生死的衝向螢石,雙手結印,啟用螢石上詭異的法陣。

“容曌女仙,本座送你最後一件禮物!”

厲聲尖嘯而過。

螢石光芒大綻,所有鬼修在致命的光芒中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容徽感應到了來自天地的召喚。

她望著炸出幾百米洞的劍冢,望向蒼穹。

黑雲壓城,劫雲密佈,方圓千里天色驟陰。

地上生靈盡皆匍匐在地,容徽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容徽的長袍隨風飄動,她神色凝重望著天上的劫雲,手中五顆精金閃閃發光。

“轟隆——”

黑如墨的蒼穹被無形的巨手撕出一個恐怖的黑洞。

黑洞將整個天空填滿。

狂風驟起,黑洞周圍湧現密密麻麻的紫色劫雷。

“飛昇的劫雷。”

容徽心臟怦怦亂跳,她握劍的手微微一顫,腦海中浮現出上輩子渡劫失敗的場景,怎麼也止不住心中的慌亂。

“不對,上一世我飛昇的時間是十五,今天是初一,飛昇劫雲為何來得那麼快,一定是剛才那些鬼修搞的鬼,他們想讓我死在這場劫雷中。”

容徽從前聽師父說,只要以百萬生靈祭,再加修為高深之人的詛咒可以改變修士飛昇的時間。

她從前自以為是傳說。

沒想到是真的。

“轟隆!”

紫色銀鞭狠狠的鞭笞大地,天空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大地卑微的顫抖。

“轟隆——”

數萬道暴虐的劫雷鋪天蓋地從天而降,慘白的電光將小辰界照得雪亮,縹緲幻府的護山大陣在劫雷面前脆如白紙。

冷酷無情的天道威壓落在容徽肩上,她猛地跪在地上,再劫雷劈在身上之前將五個法相擋在空中。

“轟隆隆——”

容徽噴出一口鮮血,疼的她額頭上青筋暴跳。

密如雨的劫雷不講道理的劈下來。

五個法相沒進抵擋多久,最終承受不住天地威壓融到容徽的身體裡。

容徽丟擲流雲仙劍,她將五個精金一同拋向天空,血染的長袍被劈成了碎布,她磨牙道:“剛好用你來錘鍊我的流雲仙劍,讓它晉升為神器!”

“轟隆——轟隆隆——”

容徽眯眼,透過眼縫兒看到五個精金嚴絲合縫的嵌入流雲中,流雲在天劫中不斷晉升。

酥麻的電流落在她身上,她只覺得渾身無力,一身浩瀚的靈力全部用來抵擋天劫,似乎還欠缺了一點。

飛昇的劫雷持續了半個月。

容徽也被劈了半個月。

縹緲幻府的宮殿坍塌了大半。

容徽望著逐漸收攏的黑洞,乾涸得起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後對黑洞豎起中指。

這一次,她總算度過了。

這麼想著,容徽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正欲離開,忽然聽到一聲驚駭欲絕的吼聲。

“師父,小心!”

只見空中閃過一道黑紅的身影。

容徽望著擋在自己頭頂的李顏回,愣怔之際,忽然看到那收斂的黑洞突然洞開。

數十萬道劫雷氣勢洶洶的衝下來。

昨日場景再現。

容徽望著要給自己擋劫雷的小徒弟,臉色大變,她拼勁最後的力氣將李顏回推出劍冢。

“轟隆!”

數十萬道劫雷衝進容徽體內,她看著小徒弟聲嘶力竭的臉,聽不到任何聲音,嗅不到任何氣味,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意識逐漸飄遠。

漸漸地,容徽竟然六識全無,眼耳鼻舌身意蕩然無存。

難道又一次失敗了嗎?

天殺的劫雷,竟然還藏有一手。

奇怪的是,上輩子自己渡劫的時候看到了通天登雲梯。

這一次為什麼沒有?

難道是天道規則改變了?

改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手刃方行雲,還沒弄清弒神者,好多謎團人就是一團霧水。

往事如浮雲在容徽腦海中閃過,每一個畫面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認識的每一個人,看到的每一件事。

師父,小師弟,小徒弟,瑤瑤,季塵,周曦,劍靈派的師兄妹們,還有秘境裡面的種種。

容徽的意識漸漸散去......

縹緲幻府的縹緲宮極為特殊。

容曌女仙在的時候,它就是天邊最閃耀的明星。

容曌女仙離開後便會陷入永夜。

黑洞消失後,縹緲幻府的弟子們望著陷入永夜的縹緲宮齊刷刷的下跪。

容曌女仙歿了。

風聲,雨聲,雷聲都停了。

縹緲幻府死一般的寂靜。

在眾人悲痛欲絕之際。

那座黑如夜的宮殿突然亮如白晝!

“嘭!”

身著縹緲幻府宮主華服的容徽從縹緲宮出來,她看著哭得快厥過去的小徒弟,對上蒼豎起中指。

“沒想到吧,我還有大號!”

容徽睨著目瞪口呆的縹緲幻府弟子,亮出宮主令。

“目標,蓬萊閣,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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