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鼠年春節平平淡淡地過了。
木德錢家堂屋裡又擺滿了許多傢俱。電視櫃、沙發、冰箱、洗衣機等一應俱全。
俊哥兒和柳玉潔這對新婚夫婦,還繼續沉浸在如膠似漆的甜蜜之中。他們計劃著,過幾天出去旅遊一趟。
木一和金百合他們初七就開始上班了。
而小傑與大家分別的時刻也快要到了。
2月22日,星期五,農曆的正月十六。小杰打電話給木一,請他回來吃飯。因為過了22號,23號他就要出門了。
這小傑因為俊哥兒結婚的緣故,千里迢迢地從拉薩趕回來。這還才呆了多久,就要走了啊?雖然他回來的時候,木一的心情並沒有太大的激動。但是,眼看著小杰就要走了,心中還是十分地不舍。
一家人回到瓦塘。金百合和柳玉潔忙活做飯去了。海萬秋帶著小樂樂耍。木一、小杰和俊哥兒他們仨兄弟自然是要陪著木德錢打“鬥十四”耍的。
父子四人先打了一會兒“鬥十四”。金百合她們便把飯菜做好了。其實大部分的菜還是俊哥兒結婚辦九大碗剩下的。最新鮮的要屬剛從地裡摘回來的白菜苔了。這個煮白菜苔特別好吃。不僅有白菜的清香,還有冰雪凍過的甜味兒。
吃飯的時候,大家免不了喝上幾杯。酒兒一喝,父親的話匣子便開啟了。
“小杰啊。現在大哥和俊哥兒都成家了。就剩你了。你也長大了。有些話,我這個當爸爸的還是要給你說一哈。你也不小了,這次出去了啊,遇到合適的人就不要錯過了。不然一混就把心耍花掉了,把年齡也混大了。以後就不容易成家了。”
“曉得了爸。”小杰認真地點了點頭。
“小杰啊。西藏那麼遠的,你還要回去啊?”
小杰聽到母親這樣問自己。他也在心裡這樣問自己。可是現在他不回拉薩去,他又能去哪裡呢?拉薩雖然不大,但是畢竟是西藏的中心。各種條件相對於西藏其他地方,還是要好很多的。
而且,說句心裡話,那些藏民給自己的感受其實是很淳樸的。當然,也有一部分有了見識的人,他們有著自己的想法。但是,什麼地方沒有那麼一些人有自己的想法呢?
只是,自己最開始去西藏,是想淨化自己的心靈,想冷靜地思考清楚自己這一生究竟該何去何從。等自己真正到了西藏,到了那個大家認為離天最近的地方。自己才真正明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殘酷。可惜,在西藏樹是極少的,比人還少。
那些在遊客眼裡的湛藍天空,其實晴天的時候紫外線那是極其強烈的,甚至會讓你曬出皮膚病來。有時湛藍天空也會變得狂暴。暴雨暴風暴雪,說來就來。大自然肆意地展示著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力量!
潔白的雪山,純淨的冰雪湖泊……其實是美得只適合神仙居住的地方,而對血肉之軀的人類來說,絕大部分地方其實都是不適合人類居住和生存的生命禁區。
在西藏的許多地方,都有天南地北的遊客和生意人,不過生意人最多的是四川和重慶的。尤其是在拉薩,很容易給你一種錯覺,這不是在西藏,而是四川某個地方的某條街……
讓小杰覺得有意思的是西藏也有啤酒廠,生產的青稞啤酒還別有一番風味兒。不過對許多不懂行的人來說,西藏的犛牛肉幹,基本上都是旅遊之後必帶的“土特產”。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大部分的犛牛肉幹,其實是四川成都或者其他地方生產的,然後批發到拉薩來零售的。口味巴適,也不過是“添加劑”加得多。真正的風乾犛牛肉幹,還是自己去藏民家裡買來帶回來的那種。
到了那裡才真正明白,天下熙熙,皆為利往。無論到哪裡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掙點兒票子。自己在拉薩也交了些朋友? 大家合夥開了個捨得酒專賣店? 生意馬馬虎虎,還是有錢賺。只是,自己賺了好多錢,也沒有必要講出來。不然的話? 會給人一種顯擺的感覺。那就不太好了。
雖然看到大哥和大嫂都是在政府部門裡上班,但是他們的那點兒工資也實在是太少了。現在一家人除了還賬,什麼好東西也不敢買一點兒來吃,就連過年的衣服好像也就只是給大嫂和小樂樂買了一身,大哥自己還沒有買。想一想,這工作也沒有什麼意思。也就只是糊個口而已。
看看自己穿的衣服還是阿迪達斯,這一身上下還是好幾大千。小杰的心裡便有了一些驕傲和自豪。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對,就是這句話。假如“羅馬”就是“好生活”的意思。那就是,無論幹什麼工作,無非都是為了過“好生活”。
不管在別人的心裡“好生活”是一個什麼標準。起碼,在自己的心裡,覺得“好生活”就是想吃什麼就買得起什麼吃,想穿什麼就買得起什麼穿,而且不會因為心疼錢而捨不得買。這就需要一定的經濟實力來做支撐。顯然當個什麼公務員是達不到這個標準的。還是要做生意才來錢。
只是,自己也沒有必要把自己的這些想法說出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小杰笑著回答母親。“當然要去了啊。好不容易在才在那裡立下腳。等我好好幹上幾年,掙到大錢。就把你們接起到處去耍一下。好好看看我們國家的大好河山。真的,我們國家太大了。東部有東部的風彩,西部有西部的風景,北部有北部的風光,南部有南部的風情。真正的是祖國山河無限大美啊!”
小杰的話把父親和母親說得是心頭一熱。母親連連誇獎還是小杰最有本事。差不多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這讓木一和俊哥兒都有些尷尬。確實也是。木一和俊哥兒都還沒有出過四川,算是井底之蛙、土包子了。對外面的自然風景也好,風土人情也好,風俗習慣也好,都還僅僅是停留在地裡課本的教條上。離古人所云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對於社會上的事情。木一也沒有什麼經驗可教小傑的了。木一的圈子已經狹窄到了西龜縣的安全監管這一小小的範圍內了。他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了這裡。剩下一些也都用在了照顧小樂樂,還有就是想方設法節省錢來還賬了。對於詩和遠方,只能深埋在心底,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了。眼下,只有孩子的尿不溼,還有放在債主手裡等待贖回的欠條……
“來來來。大家把杯中酒幹了。好好陪爸爸打場‘鬥十四’。這明天二哥一走,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再有機會坐在一起打鬥十四’了。”
俊哥兒的話,把大家都不願意去觸碰的“別離”給觸碰到了。一瞬間,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有些沉重了。
“不要慌嘛。爸爸、媽媽、大哥、大嫂、二哥,他們都還沒有說話。你硬是在慌個啥子?”
柳玉潔說了一下俊哥兒。
俊哥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嘲地說道:“我是慌著贏大哥、二哥他們的錢。”
俊哥兒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小杰。你也出去闖蕩江湖了。大哥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可教你的。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天下的路有千萬條,甚至比千萬條都還多。但是,儘量去走正路。也就是去走‘白道’。因為‘白道’是最好走的道路。就算你此道不通,還可以回頭,甚至換一條道走。但是,如果走上了‘黑道’,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而且‘白道’與你為敵,‘黑道’也與你為敵。大哥現在雖然喝了點兒酒,但是說的絕對不是酒話。”
木一說的是確實不是“酒話”。他說的是他自己的人生道路選擇。
“好的。大哥你說的話,兄弟聽明白了。也記心裡了。請大哥放心。兄弟哪怕是去討口,也絕不走‘黑道’。”
兩兄弟把酒滿上,幹了一杯。
“對的。好男兒志在四方。但是要聽你大哥的,要走‘白道’。不要把路走歪了,走到‘黑道’去了。”木德錢也補充到。
俊哥兒見大哥和二哥幹了一杯。趕緊給他們把酒滿上,又把自己的酒滿上。給大嫂和柳玉潔也把飲料滿上。端起酒杯說話了。
“爸爸媽媽、大哥大嫂、二哥。兄弟其他的話也說不來,話在酒中,酒中有話。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祝大哥大嫂工作順利!祝二哥早日發大財!下次回來給我們把二嫂帶回來。也祝我們自己財源廣進!幹了!”
在俊哥兒提議下,大家又幹了一杯。
木德錢和海萬秋看到兒子媳婦還有孫子,也算是一大家人了。木德錢突然說了句。“我們現在就不拍全家福了。等以後小杰把媳婦帶回來了。你們大家都有了小的。我們一大家子再好好地拍上一張全家福。”
大家都說“好!”。
“哥。你們慢慢喝哈。我把小樂樂領到烤火哈。有些冷。”
“我說也是。你們幾個有什麼餿話爛話說不完的,趕緊把飯吃了。去烤著火說嘛。這腳都要凍麻掉了。”
母親大人發話了。大家趕緊把杯中酒幹了。撤到爐火邊圍著烤火。
木德錢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他看了看大家又忍了一下。
俊哥兒看到父親這樣。便說:“爸,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啊?將就大哥、二哥都在。你就敞開了說。免得以後他們走了,我們兩個又在屋裡扯皮。”
“有啥子好扯皮的啊?什麼事情商商量量地做就是了啊。”小杰接過話說。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要扯皮的呢?把話說明白了。就好了啊。”木一也說。
“也沒什麼。今天當著你大哥、二哥的面。我們兩父子把話挑明白了。你也成家了。以後呢。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成行,亂花錢了。”
“我哪裡不成行了啊?哪裡亂花錢了啊?”俊哥兒對父親的指責很是不滿,聲調也高了起來。
小樂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地說話,她可能是以為吵架了。小嘴巴一癟一癟的,眼淚就在眼眶裡轉。眼看著馬上就要哭了。金百合一邊哄小樂樂,一邊對大家說。
“你們說話小聲點兒哈。不要把小樂樂嚇著了。”
“俊哥兒。我不是說你。我是關心你。你掙錢也不容易。風裡來,雨裡去的。這個冬天,你的手、腳、臉、耳朵,哪裡沒有凍來生凍瘡啊?掙錢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不要花在不該花的地方。這成了家,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你說現在我們還在,多少還可以幫襯著你一把。要是以後我們不在了你怎麼辦呢?”
父親大人的話,充滿了濃濃的慈愛。只是,在俊哥兒的耳朵裡聽來卻是那麼地刺耳。他很不耐煩地說。“曉得了。曉得了。”
“俊哥兒。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小杰忍不住也說了俊哥兒一句。
“好。打住。打住。二哥,對不起了。我失態了。咱們不說這個了。說一下以後這個生意怎麼做。”
“你說你想怎麼做嘛。”
“我的想法倒是簡單得很。我和柳玉潔也成家了。這年也過完了。我的意思就是,爸爸就退出來不要做了。讓柳玉潔來接手賣飼料。我呢去買個麵包車來,拉貨也方便。主要是跑運輸生意也好,這樣就可以多掙一些錢。”
“那小柳不教書了啊?”海萬秋問到。
木德錢聽俊哥兒這樣說,他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他已經做熟了這飼料生意。他是不會放手的。畢竟自己做著生意,手頭有錢。打打小牌、抽抽菸,也很方便。這要是把飼料生意放掉了,自己去做什麼呢?又哪裡拿錢來維持現在這樣的小日子呢?總不可能現在就去逼老大家拿錢撒。關鍵是逼了他也拿不出錢來。他家還在“翻老虎山”。
“哦。媽。我只是在幼兒園臨時代課的。如果爸爸退出來了。我就回來接著賣飼料。”
大家一聽便明白這俊哥兒和柳玉潔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么么啊。你們聽我說。一來小柳她不熟悉這些老客戶,二來她也不會說彝語。我們主要還是做得彝人的生意。我呢會彝語,好多事情用彝話和他們一說,這生意就招攬過來了。小柳你接手的話,就只能做漢人的生意。但是,俊哥兒也清楚的。這漢人的生意不好做。人家都是有穩定的店家的。你們大家說,是這個道理不?”
俊哥兒聽到父親這樣說,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父親見自己的話奏效了,又接著說:“我把這個飼料攤子守到。等把小春收了。又把田地租出去。地就要點兒租金。田就不要租金了,讓租田的人把大春的稻穀一家一半,小春就他自己要。這樣就有糧食吃了。然後在自留地裡隨便種上一點兒菜。這生活就過起走了。小柳繼續去代課,還有一筆收入。”
“我這裡也多多少少可以給你們掙一些錢。雖然我打點兒小牌,混哈日子。抽點兒煙,花點兒煙錢。但是也沒有伸手向你們哪個要過一分錢。要是我也和其他那些不日毛的人一樣,什麼都不做。光是伸手向你們要錢。你們也惱火。你媽就安心地去帶小樂樂。等你家有小的了,小樂樂也差不多大了。你媽又回來幫你家帶。”
木德錢給大家描繪了一幅他設想的“景象”。
聽到這裡,俊哥兒便明白父親大人是不會退出飼料生意了。便說到:“那我買車的事情怎麼辦呢?”
“這個啊。等一哈。再買嘛。”木德錢說。
“俊哥兒,你買車還差多少錢啊?”小杰問。
“也差得不多。就兩三萬。”
“那這樣嘛。等什麼時間你去把車看好了。差好多錢你打電話給我。我借給你。”小杰給俊哥兒表態了。
“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先去把駕校名報了。把駕照拿到再說。”俊哥兒興奮極了。
這是一幅皆大歡喜的美麗畫卷。事情也說得差不多了。大家便把桌子擦乾淨,把“鬥十四”圓起,陪父親大人打牌了。
這一打,就打到了凌晨。小樂樂都放到俊哥兒他們床上睡醒了一覺。
木一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而輸錢的人,也就只木一一個。這便是最經常的狀態“三捆一”。
等木一把兜裡的錢輸完了,四個衣兜一樣重的時候,牌局終於結束了。
父親大人很是高興。“哈哈哈。老大,怎麼樣啊?把你打幹了吧!”
“打幹了。打幹了。”
“小杰你贏了好多啊?”
“不多。就幾十塊。”
“俊哥兒呢?”
“我也是幾十塊。”
“哈哈哈。我還是大贏家了哦。贏了一百多塊。”
木德錢一邊笑,一邊把贏到得錢拿在手裡數……
金百合把小樂樂抱起來用揹帶系給木一揹著。小杰和俊哥兒把木一一家送到大門口。大家相互說了些祝福的話、鼓勵的話。依依不捨地道別。
木一一家人打著電筒回金家大路去了。
小杰和俊哥兒回到院內,把院門鎖上,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