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的生活,其實已經開始進入了平穩的“還賬期”。夫妻倆省吃儉用,每月下來也能節約一兩千,一個季度下來也能償還一部分欠賬。他們開始有計劃地償還私人借款,先就把木一大舅家的欠賬償還了。當把自己打出的欠條收回來,付之一炬後,夫妻二人心裡壓著的石頭,便取下了一塊……
小樂樂也很乖,身體棒棒的。馬上就要滿半歲了,還沒有感冒過一次。而其他和她差不多一樣大的小朋友,有的都不知道感冒了多少次。
他們一家的生活就這樣平穩地過著。只是這生活一旦平穩了,心裡面就會想點兒別的東西。這機關科局級領導班子換屆調整動員會一召開,全縣的幹部便沸騰了。大家的心思都被吸引到了,這個關係到個人“前途命運”的大事上去了。木一也不例外。
雖然他還未滿25週歲,但是也算一個年輕的“老革命”了,參加工作已快滿7週年了,單算工齡也要8年了。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啊?那抗戰都要取得勝利了。這些年,對木一自己來說,也算是一路闖關而過,從到瓦拉多鄉政府參加工作,到考調進縣城,從和金百合結婚,到小樂樂出生,現在又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他的工作能力那也是突飛猛進,出類拔萃了。既有自己“百日築基,千日之功”的勤奮努力,也有組織的培養,實踐的鍛鍊。現在的工作已經無法再證明他的優秀了。他需要一個更高更大的舞臺……
組織部的考察組終於又來到安監局的辦公室。在木一的記憶裡,上一次考察組來單位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大家熱情的歡迎考察組的到來。一番簡單的相互介紹之後,考察組便說明了此次前來的任務:推薦一名正科級幹部人選,推薦一名副科級幹部人選。
雖然組織部的幹部說明推薦條件的時候很簡潔明了,其實也很委婉。基本上就是幹部動員會上的領導講話精神。但是大家很快都領悟到了。正科級原則上的副科級幹部裡推薦。而單位的副科級幹部現在就有三位,錢副局長、茅副局長、沈副局長。
只是沈副局長才從人大調過來沒多久,資歷還不夠。他是第一個被排除的人選。而茅副局長,他不是黨員。雖然考察組的同志沒有刻意強調這一條件,但是還是有意無意地點了一下“原則上”。所以茅副局長也就被排除的推薦人選之外了。剩下的就只有錢副局長了。他毫無懸念地成了唯一的“符合條件”的正科級領導幹部人選的被推薦人。
推薦完了正科級人選便是推薦副科級人選了。而單位裡新進了兩名同志。一位是女同志阿布阿依木,她主要負責財務,另外她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她是紅軍局長的兒媳婦。另外一位是男同志,是海昌衛校畢業的。只是畢業之後並沒有從醫,而是考到了中普鎮工作。他們倆都是新調進來的,一年的試用期還不滿。也不在推薦範圍內。剩下的便只有木一和洪師傅了。洪師傅是駕駛員,工勤編制,也不在推薦範圍。就只有木一符合推薦條件。所以毫無懸念地被推薦了上去。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所以這一次木一雖然被推薦了上去。但是他的心裡不但沒有變得開心,反而變得有些彷徨不堪。因為現實告訴他,這次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被提拔的機會了。如果這次沒有被提拔上去,那下一次大換屆便是5年以後了。而到了那個時候,他沒有信心比阿布阿依木同志更有競爭力。另外這次雖然說是“原則上”新提任科級副職的一般不超過40歲,但是也有傳言說是超過35歲就不提拔了。而且幹部隊伍年輕化的要求越來越高,也許等到下一次換屆調整的時候這個標準就變成30歲了。到那個時候木一能不能被提拔就“懸”了。
被推薦反而成了壓在木一心裡的一塊石頭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既不知道被推薦之後能不能被提拔,也不知道若是被提拔了會提拔到什麼單位去。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些“訊息”。但是,又沒有機會和條件獲知這些重要而敏感的“訊息”。白天上班的時候,木一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倒還不顯得迷茫。但是下了班,一個人回到家裡,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變得更加迷茫,更加彷徨了,甚至徹夜難眠……
週末的時候,當金百合帶著孩子回來,便發現丈夫憔悴了許多。
“哥。你怎麼看上去精神狀態有些不好呢。氣色也很差。是不是沒有休息好?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金百合很是擔心丈夫的身體健康,關心地問著木一。
“沒什麼了。別擔心哈。只是最近幾天有些失眠。”
金百合知道,家裡的欠賬已經有了周詳的還賬計劃。只要日子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還完欠賬。而且還可能比計劃的時間要提早一些還完。因為工資還要大幅度地增加。那是什麼事情讓丈夫失眠了呢?感情?也沒聽說丈夫有什麼紅顏知己啊。就連他那初戀也是和自己交待了的。而且他們也沒有什麼來往啊。那剩下的只能是家庭和工作了。
“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嗎?”金百合試探著問。
木一搖了搖頭,“唉”的嘆息了一聲。
“那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困難?”
“也不是。工作你是知道的,我做得蠻得心應手的。現在單位上還增加了兩個人,比起以前就我一個人,要輕鬆一些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還有什麼事情會讓你這麼在意。”
“也沒什麼了。就是組織部的考察組來單位了。考察推薦了兩個幹部。一個是正科級的人選。一個是副科級的人選。”木一淡淡地說到。
“啥?考察組來你們單位了。正科級的肯定和你沒有關係?那個要是副局長這些才符合條件。那副科級的應該是你吧?因為只有你夠資格。”
“嗯。”
金百合笑著說:“哈哈哈。那可是好事情啊!你怎麼還愁眉苦臉的呢?”
金百合不明白丈夫被推薦了,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
“推薦了,只是第一步。推薦之後還要成為擬提拔物件,組織才會進一步考察。等考察過後,還要經過一系列的程式才有可能被任命提拔。關鍵是又沒有說提拔到那個單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競爭。”
木一又想到了那次提拔未成的痛苦。
“那要不你也去拉點兒關係。”
金百合在鄉政府裡已經聽過了同事們講的許多為了提拔拉關系的典故。
“拉關系?就憑一張嘴巴去說啊?手裡怎麼也得擰上點兒東西吧?”
“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平級調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這句在坊間長期流傳的笑談,真真切切從側面反映出了當前在個別地方個別幹部提拔上存在的不正之風。雖然木一不曾經歷過,但是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木一也想過去跑去送,但是往哪裡跑,又給誰送呢?關鍵是,拿什麼去送?送了人家收不收?如果不收,那又怎麼辦?如果收了,又不辦事,那又怎麼辦?木一似乎掉進了一個無解的黑洞。
“我都25歲了。”
“你還年輕。”
“如果這次沒有被提拔。下次就30歲了。”
“沒關係,30歲了還有機會。”
“機會不是隨時都有的。下次,我可能競爭不過阿布阿依木”。木一把阿布阿依木假想成了潛在的最有力的競爭物件了。
“你是說紅軍局長的兒媳婦?”
“嗯。那你就好好把握一下這次機會吧。如果是論工作能力的話。你沒有問題的。”
“是啊。如果單純只論工作能力的話,那自然不在話下。只是,現在這個環境變了。有些事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聽到丈夫這樣說金百合也陷入了沉默。這家裡確實拿不出什麼實在的東西來支援丈夫了。
兩人默默無語地做了些晚飯吃了,便帶著小樂樂到樓下去散步了。這小樂樂回了家,只要不去大塘的話,每天吃了晚飯,都要爸爸媽媽帶她到樓下去耍。而且是風雨無阻。下雨的時候,哪怕是撐著傘,也要帶她下去走一圈吃行。等一家人在樓下沿著商業街走個來回,散完步回來,小家夥便乖乖地睡覺了。
金百合看見丈夫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莫名地難過。她有些自責自己不能為丈夫分擔他的憂愁。
回到家兩人給小樂樂洗完澡,便把小樂樂放到床上哄睡著了。
金百合覺得屋裡的氣氛有些沉悶壓抑。她想打破這樣的狀態。
“哥。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你真的很想當領導嗎?”
木一苦笑了一下。“想肯定是想的。說不想那是假的。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想被提拔重用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
“你是被重用的幹部,只是還沒有被提拔而已。”
“是啊。被重用的幹部。用著用著,別人踩著你的腦袋就上去了。你只能一直被別人踩在下面繼續重用,直到用到地老天荒,退休回家。”
“我曉得你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但是,現實就是現實。要想開一點兒。能夠提拔是好事情,也未必是好事情。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也不懂這官場是怎麼回事兒。只能埋頭苦幹。你若是實在是想得很。你家不是有個親戚是當大領導的嗎?去請教請教哈他。可能比你一個人在這屋裡胡思亂想好一些。”
木一知道妻子是讓自己去請教和大姨父。他已經不是副縣長了,而是縣高官,大小是“四大家”之一的正縣級幹部了。無論是工作經驗,還是社會閱歷,甚至人脈關系肯定都要比木一勝出很多。
夫妻二人商量之後。木一來到名煙名酒店,花了些錢,買了兩條好煙兩瓶好酒。善解人意的老闆還用黑色的塑料袋幫把東西裝了起來。木一又到水果店買了一些水果,然後趁著夜色,像是小偷一樣,感覺到處都有眼睛盯著自己一樣,緊張得不得行。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木一。他只是過於緊張,自己嚇自己罷了。好不容易,總算走到了“四大班子”家屬區。敲開了和大姨父家的門。
大姨娘海萬琴透過貓眼兒,藉著過道裡的路燈,看清楚了站在門外擰著東西的人是木一。便開了門。“木一啊,快進屋來。”
“大姨娘啊。我來你家耍一下。大姨父在家吧?”木一邊邁進屋裡,邊東張西望找尋大姨父的身影。
“在家。你來耍就是了。還帶什麼東西啊?”大姨娘邊說邊關上了門。
木一隨手將東西放到了門旁的餐桌上。
木一已經看見大姨父正在書房裡的電腦旁玩象棋遊戲。
“大姨父好。”木一站在書房門口向和大志問好。
“哦。木一來了哈。你有什麼事情啊?”
“大姨父啊,是這樣的。這不是換屆了嘛。前幾天組織部的考察組來我們單位考察了。推薦了兩個人。”
“哦?你們那個單位還推薦了兩個人?”
“嗯。一個是正科級的,推了錢副局長。一個是副科級的推了我。”
“哦。錢達橋是金開路的人,還有那個審計局的蘇來寶,他們都是水泥廠上來的。應該是你們紅軍局長退下來了,他來接局長的位子。給你推到哪個單位去了曉得不?”
“不曉得。”
和大智慧把遊戲退了出來。兩人來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你來找我什麼意思呢?”
“我來就是想向大姨父請教一下。”
和大智拿起茶几上的好煙,抽出一支遞給木一。
“謝謝大姨父。我沒有抽菸。”
和大智笑了笑。把煙收回去含到了嘴裡。木一趕緊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機給和大智把煙點燃。和大智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串煙圈兒,然後望著木一和藹地問道:“你想請教什麼啊?”
“我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被提拔,還有就是怎麼才能夠被提拔。還希望大姨父能夠幫幫我。”
這時,大姨娘海萬琴從廚房走了過來,遞給木一一杯茶。
“這自家親戚。要是能夠幫得上的忙,你大姨父肯定會幫你。但是,現在的這些人烏得很。聽他們說現在少了這個數不要出門。”說著把右手的五根手指伸了出來。
“五萬?”木一禁不住驚歎地說出這個數字。
大姨娘點了點頭。然後很是感慨地說到:“這還是他們說的最基礎的了。好一些的位子,價格還要更老一些。”
木一有些不太相信地說到:“那巴甲縣長的講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哦。”
和大智淡淡地笑了笑,又吸了口煙,扭頭望了木一一眼,轉回頭,慢悠悠地說:“寫在紙上的,那是拿給別人看的。在臺子上講的,那是說給別人聽的。理論,懂不?理論和實踐是有一些差距的。”
大姨父的話,說得木一雲裡霧裡似懂非懂。他只能迷茫地點了點頭。然後很白痴地繼續說到:“大姨父啊。我的情況你也知道的。工作能力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沒有關係。請你一定要幫幫我,指點指點我。”
和大智點了點頭。然後摸出手機給一個人把電話打了過去。
縣人社局長、組織部副部長田豔婷剛跳完健身操,正準備洗澡,電話鈴聲便響了起來。從鈴聲,她便知道是大領導打來的。若是普通鈴聲,她下了班一般是不接的。一看是政協的和主席打來的,趕緊接了起來。
“你好啊。和主席。”
“豔婷啊。在忙什麼啊?”
“沒忙什麼。領導有什麼指示啊?”田豔婷笑眯眯地和和大智開著玩笑。
“是這樣的。我有個侄兒,安監局的木一。說是這次推薦了上來。看看能不能給個機會。小夥子很不錯的。”
“哦。好的。問題不大。我下來關注一下。”
“好的。麻煩你了哈。”
“不麻煩,不麻煩。領導還有什麼指示嗎?”
“沒有了哈。再見。”
“好的。領導,再見。”
掛了電話。和大智便和木一說到:“你剛才也聽到了。我給人社局的田局長打了電話。一般正科級幹部、重要崗位的副科級幹部。書記縣長說了算。其他的幹部,那些常委些都有一些推薦名額。一些普通的副科級崗位呢,她還是說得起話的。應該問題不大。你下來去她家彙報一下你的工作。看看她怎麼說。”
“好的。謝謝大姨父。”
“好好幹。小夥子有前途。你們錢局長還經常表揚你。說你很不錯。”
“是不是哦?”木一有些不好意思。
“咋不是呢。他還是政協委員呢。政協開會的時候,我還向他瞭解過你的工作呢。”
“謝謝大姨父的關心。那大姨父、大姨娘。我回去了哈。”
木一心情愉快地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