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田間小路,來到吳花家門前。
路還是那條小土路,只是院牆低矮了一些,沒有以前高了。門還是那道木門,只是斑駁了許多。門上沒有粘門神,門框上也沒有貼春聯。心裡覺得有些奇怪。
推門而入,院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們家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養狗。整個院子出奇地安靜。
難道沒有人?
如果沒有人的話,那應該把門鎖起來啊。
我的目光在院壩裡搜尋。他家的堂屋門是開啟的。
我趕緊快步走了進去。
陰冷的堂屋裡,瀰漫著一股焚燒紙錢的味道。
地上凌亂地放著一些鍋碗瓢盆,破舊的牆壁上掛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三張舊帕子。
突然,我聽見一絲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實在是瘮人得很。
我壯著膽子喊了句:“有人嗎?”
沒有人回應我。只是那若有若無的抽泣聲沒有了。
我又喊了一句:“有人嗎?”
這時從堂屋外面傳來一句弱弱地:“找那個啊?”
這聲音是既熟悉,又陌生。感覺像是吳花媽媽的聲音。
我大聲回應到:“我來找吳花耍。”
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當我回了這句後,馬上就聽到了大聲的哭泣聲。
我趕緊退出堂屋,來到院壩一角的側房。我走得越近,哭聲就聽得越清楚。
是的。哭聲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我推開虛掩著的房門。光線從房門裡照進陰冷潮溼的側房裡。終於看清楚了,吳花媽媽正躺在床上哭泣。
我趕緊走了過去,拉著吳花媽媽的手:“吳嬢嬢,你怎麼了啊。大過年的,怎麼哭得這樣傷心啊?”
吳嬢嬢已經認不出我來了。她掙扎了一下想要坐起來。
我趕緊把她扶起來坐靠在床頭邊。
吳嬢嬢:“你是哪個啊?”
我:“吳嬢嬢,我是木一啊。你不認識我了啊?我和吳花是好朋友,我們兩個是小學同學。我還來你家耍過哦。”
吳嬢嬢慢慢地抬起頭,仔細地看了看我:“哦。是木一哈。你長得嬢嬢都不認識了。你以前那麼小,又瘦又黑的。”
我:“吳嬢嬢,你那裡不舒服啊?是不是病了?吳花他們呢?他們三個怎麼沒有在家裡呢?”
吳嬢嬢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從她過早蒼老的臉頰上滾落,哽咽著說:“這個短命的雜種沒有了……”
我低聲說:“沒有了?”
吳嬢嬢:“死了…吳老二死了…去見他那短命的爹了……”
我一進吳花家的門就感覺不對勁兒,特別的壓抑,特別的陰冷。沒有想到的是卻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吳花怎麼就死了啊?有太多的疑問在我的腦海裡盤旋。在我的腦海裡吳花的樣子還是那個熱情爽朗耿直的吳老二,瘦瘦高高黑黑的小學生。還是那個天天來背我去讀書的樣子。還是那個和我一起去討要水泥來補老鼠洞的樣子。
吳花,你怎麼就死了呢?你怎麼就死了啊?
我也哭了起來。連基本的警覺都失去了。以至於吳花的哥哥回來了我都不知道。
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我驚嚇得夠嗆。
我回過頭一看,站在我面前的是吳花的哥哥。我趕緊叫了一聲:“大哥。”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吳花的哥哥吳葉:“你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吳葉走過去把吳嬢嬢攙扶了起來,扶到了堂屋裡坐起。
吳葉又從院壩裡抱了些包穀杆杆到灶房裡生火做飯。
他熱了一鍋白菜苔燙飯。先舀了一碗給吳嬢嬢,又舀了一碗給我,最後才舀了一碗給自己。
吳嬢嬢接過飯,並沒有吃,就那樣雙手端著飯碗,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失魂落魄地望著空蕩蕩的堂屋發呆。
吳葉吃飯的速度很快,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我心裡堵得慌,實在是吃不下去。
吳葉:“木一,不好吃,吃不下去哈?”
我趕緊搖了搖頭,說到:“大哥,我不是嫌不好吃。是我心裡難受,無法接受這個事情,吃不下去……”
吳葉:“他想不開是他的事情。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的。活下去就要吃飯的。”
實在是太悲傷,太壓抑了。我把飯碗放在了桌子上。對著吳葉說:“大哥,吳花埋在哪裡在?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吳葉搖了搖頭。
我:“大哥,求你帶我去看看他吧。”
吳葉:“不是我不帶你去看他。是他沒有埋。”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吳葉,歇斯底里地吼到:“沒有埋???怎麼沒有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吳葉冷冷地說:“你跟我來。”然後悄悄地用手指指了指吳阿姨。
我想,他的意思是不想刺激吳阿姨。
我跟著吳葉走了出來。繞到他家院壩後面的蘋果樹下面。我心裡一驚!吳花不會就在這蘋果樹下面吧?
吳葉:“木一,我替老二謝謝你。你是唯一一個來看他的朋友。”
我沒有吭聲,就靜靜地看著吳葉。
吳葉:“你們小學畢業後,吳花就沒有讀書了。他跟著王老四他們出去闖社會。由於沒有文憑,到那裡都找不到理想的工作。王老四他們操起了社會,偷東西,搶劫什麼弄得到錢就弄什麼。吳花不敢幹,就自己一個人四處流浪,四處做苦力,打小工。有時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幾天都吃不上一口飯。”說到這裡吳葉也哽咽著流下了眼淚。
緩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這些年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三十晚上他回來了。我們見到他都很驚喜,很高興。因為這些年都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外面是死是活。”
“我們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年夜飯。媽媽就開始嘮叨了。她說吳花出去這麼多年也不寫封信,也不帶個信來,好讓她不擔心他。說這些都還沒有什麼。說著說著就變了。母親開始訴苦說爸爸死了,她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我們三弟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人欺負。說我們不爭氣,不成行,對不起她。又哭又鬧地。怎麼勸也勸不住。吳花就冒火了。吳花就說:你苦,我們不苦啊?你想過好日子你早去嫁人啊,沒有人把你硬留在吳家。媽媽就抬手打了吳花一個耳光。這一耳光就把吳花打懵了。吳花就哭,就把他這些年憋在心裡的委屈都哭了出來。就說對不起媽媽,拖累了媽媽,他去死。就衝出了家門。我們以為他只是出去散心了。或者和以前一樣離家出走去打工了。誰能夠想到他就這麼死了。”
我扶著吳葉大哥的肩膀拍了拍,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
只是心裡疑問為什麼說沒有埋。那吳花又去了那裡?
我:“怎麼知道吳花死了呢?你們看見他死了。”我心裡還存在一絲幻想。希望他只是走了,而不是死了。
吳葉的話徹底擊碎了我的幻想。“是大年初一村裡有人去‘大塘堰’那個大壩閘門處放鞭炮耍。就發現一個穿著衣服的人一直漂在水面上迴旋,也不漂起走,就報了警。警車‘烏拉烏拉’地鳴著警笛來,我們聽到了也跑來看熱鬧。結果人打撈上來,全身都泡白泡腫了。警察喊大家上前看看認不認識屍體。結果我湊上去一看,天啊!真是不敢相信,躺在地上的屍體就是吳花。我覺得天旋地轉……”
我等吳葉緩了緩。他又繼續說:“我們認了屍。警察瞭解了哈情況。我們就把晚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哈。但是我們知道吳花的水性很好的。懷疑他是不是被人暗害的。警察就安排法醫進行解剖。結果法醫解剖了說,吳花是自殺的。他是一心求死的。他的胃裡有大量的安眠藥,還有酒。推測他是先服下大量安眠藥,然後又在閘門上喝了大量的白酒,然後落到閘門下面的水裡淹死的。大家怕他陰魂不散,就在解剖他的那個水泥壩那裡把他燒了。家裡他的東西也全部燒了。然後都掃到河裡衝起走了。”
說到這裡,我算是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吳葉苦笑了笑:“這樣也好。一了百了,燒得乾乾淨淨。希望他下輩子投胎到個有錢人家。”
我的心裡實在是太壓抑,太悲痛了。把自己褲兜裡的幾十塊錢全部摸了出來拿給吳葉。拜託他買些紙錢幫我燒給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