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基並不知道,這種事情其實在歷史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傷人的野獸,無智的天災,甚至是為禍一方的惡霸,以各種形式被人們銘記。或許一開始,只不過是父母輩的想要用故事給子女輩的留下一個“教訓”,但是很快,風俗就會形成,然後再變形,變得神聖起來。

也不知道有多少後人心中的神仙、聖人,在生前其實只是一個殺人放火的角色。

這種事曾經發生過很多次,現在也在發生著。

“但是……”尤基指了指小鎮門口插著的那一根棍子,“為什麼他們會對那根棍子表示尊敬?”

“一開始可能只是想用這玩意來嚇唬一些外地的綠林吧。”六日思考:“三年前開始,本地的綠林啊,就在官府與俠客的交戰之中,被剃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可能他們覺得這根棍子的作用還挺明顯的,然後對這根棍子產生尊敬的心理?”

尤基錯愕:“這怎麼可能?這根棍子的主人,可是在他們面前被人活活打死的!我親眼所見!”

“啊!”六日指著尤基,“果然,你是這個時候……”

“什麼什麼?”這裡只有韓準一個人是狀況外,“你們在說什麼?白銀傳動軸萊夫?那不是遠近聞名的綠林豪強嗎?三年前就被幹掉了?難怪去看通緝榜單的時候人沒了……話說你們怎麼這麼清楚?你們果然是俠客吧!”

六日既然意識到“無名前輩斬了白銀傳動軸萊夫”這件事,也就心滿意足了。在他心中,無名前輩是連月球遊騎都可以隨手斬殺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客、大宗師,殺個虎榜中人是在不值得驚詫。他只不過是曉得了這位前輩的一點點往事而已。

他對尤基說道:“這種事情,人都會選擇性遺忘的啦。你要知道哦,人類心中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幻覺,叫做‘萬事萬物都是有聯絡的’,並且‘這種聯絡一定基於一種同一的真理’。”

尤基有些不敢相信。其實向山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不過當時向山的評價是,“人類基於這樣的虛無妄念,創造出了科學的正規化,仔細想想,還挺了不起的”。

但仔細一想,這種“虛無妄念”更加常見的形式,恐怕就是這樣。

人類常常會將兩種毫無關聯的事物聯絡在一起,並認為“它們冥冥之中存在玄奧的聯絡”,然後將這種規律記下,並念念不忘。

有些時候,人們認為有關聯的兩個不同事物,可能確實有直接關聯,也有可能是兩個事物都是同一個“因”的不同“果”,兩者之間存在這樣間接的關聯。(比如“某地區瘧疾發病率高”與“該地區糖尿病發病率低”,這二者都是“貧窮”的結果,而不是“瘧疾可以治癒/緩解糖尿病”。)

但更多的時候,被認為有關聯的不同事物,可能真的沒有哪怕是間接的聯絡,只是巧合。

比如“幸運色”之類的概念。

但人類卻必然是喜歡為一些一時想不明白的事尋求一個解釋的。

有科研騎士認為,在遠古時期,能夠快速將“草叢窸窸窣窣”與“一隻頂級食肉大貓接近”聯絡起來的個體,在演化的自然選擇下,有更大的競爭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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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鎮的人們覺得自從這棍子插在小鎮門口了,來的綠林就少了。

他們不知道最近三年風起雲湧的江湖大勢,不知道杏林公之事也不知道阿耆尼王曾經折損了遊騎兵。

在他們看來,“棍子插起來了”與“綠林來得少了”就是有關係的兩件事。

於是,他們尊敬那根棍子。

至於“那根棍子的前任主人被人活活打死”,好像也不算什麼大事。

一個人的腦子裡同時具有兩種相互矛盾的信念,而且兩種都接受,並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只要不多想。

但尤基是一個愛多想的人。他完全接受不了。

“為什麼?”他道,“明明是師父……他……他……”

“‘師父’?”韓準再次聽到了一個不一般的詞。

尤基嘴角扭曲。這是他唯一能夠做出表情的部分。

他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少年不再用手指指著那根棍子,而是重重跺腳:“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意義?給自己添堵嗎?”

說著,他直接往鎮子裡面走去。

六日聳聳肩。鑽地龍們是以家庭為基礎構建社群的,所以他接受過完整的青少年教育。他的太爺爺非常注重武祖理念中“克服迷信”的說法。他小時候,經常與兄弟姐妹趴在一起,聽祖輩講那過去的事情,講這些“迷信”形成的根源。

以史為鑑。

其實,也就是尤基回來得早。如果過個十幾年再回來,那麼這裡的人就會選擇性遺忘白銀傳動軸的事情吧。然後,這根棍子在他們眼中就會成為“插上去就能保證綠林不再來”的魔法道具。

在“巫術”的邏輯尚存於人類腦海中的時代,許多魔法儀式就是被人類這樣摸索形成的——儘管這些玩意在物質的世界一點用都沒有。

再然後,種種故事就會被附會到這跟棍子上。這些玩意就如同人類集體意識中的沙塵一般,在心靈的大海中逐漸形成沉積岩——如果這個過程沒有被官府強制終止的話。

當然,也有可能是一群綠林強行打斷了這個過程。當然“魔法”的泡泡被戳破,人們就會發現泡沫裡面什麼都沒有。這根棍子就會被迅速遺忘。

到那個時候,尤基恐怕更加無法接受。

尤基一言不發,韓準則不斷的跟上去,追問各種事情。很快,他們就來到銅糖作物種植區的邊緣。

但這個時候,槍聲響起。

韓準下了一跳,熟練的趴在地上。他的義體率比較低,可經不得這種折騰。

尤基則疑惑的望向槍響的地方。

那是幾個青年人。為首的一人握著一杆半自動步槍,槍口衝著天上,嘴裡嚷嚷著:“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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