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艾倫輕聲地說道。

“不,你知道。”

薩基爾點開了投影,艾倫的個人資料瞬間閃現在懸浮車內幽暗的空氣中。

而薩基爾就隔著那不斷滾動的文字與艾倫對視著。

“你修改過自己的身份記錄,但替你修改身份的人並沒有辦法徹底抹掉你的真實身份,艾倫·丹·佈雷斯維爾,你可不是什麼與他同名同姓的普通人。你就是‘海妖’本人,那首歌也是你多年前的成名作。我想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大概也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他對你很著迷。”

“嘿,克魯恩——”

眼看著艾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整個人彷彿搖搖欲墜的模樣,拉菲爾忍不住開口,他責備地瞪了薩基爾一眼。

薩基爾完全無視了來自於自己同僚的抗議。

事實上,當他再一次重新審視從核心系統中調取出來的,屬於艾倫的資料時,他多多少少也察覺到了拉菲爾古怪態度的由來。

拉菲爾是艾倫·丹·佈雷斯維爾的粉絲。

薩基爾一想到雷蒙德·莫克姆身後牽扯到的一系列可怕設想,頓時對拉菲爾這不合時宜的崇拜生出了一股隱秘的怒火。這種憤怒無疑讓他的態度變得更加急躁了一些。

“他直接將救生艙的能源連線在了屬於你的投影球上,好讓那一枚微不足道的投影球與維繫他性命的救生艙共享能源,這樣的話,哪怕在深眠中也能聽到你的歌聲。”

“你對他非常重要,哪怕沒有資訊素,但你依然是我們安全喚醒他的重要工具。”

薩基爾沒有給其他人留下任何插嘴的機會,就這樣飛快地說道。

“工具?”

艾倫微微睜大了眼睛,他看向薩基爾。

“工具……”

艾倫眼睛微微睜大,他的目光裡有某種深刻的情緒一閃而逝,但很快就被默然所掩蓋了。

“咳咳,艾倫·莫克姆先生,我們真正想說的是,您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拉菲爾有些緊張地代替薩基爾解釋道。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屬性對於我們搞清楚目前情況至關重要,這甚至關係到整個地球聯盟的安全……”

“那麼,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艾倫忽然問道。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然。

而這種順從的態度甚至讓薩基爾有些錯愕,就跟拉菲爾一樣,在雷蒙德·莫克姆成為黑鸛號上的唯一生還者後,他認真地研究過雷蒙德的資料,那個男人與艾倫之間發生的事情雖然隱秘,但在他們這樣的專業人士眼裡卻相當明顯。

雷蒙德·莫克姆的軍官公寓裡,醫療機器人與公共系統的連結被修改過。

以匿名身份在藥店購買的傷藥。

來自於軍官公寓鄰居們的零星噪音投訴。

……

當然,更重要的還有雷蒙德·莫克姆透過特殊手段非法篡改了配對系統,違規與艾倫成為伴侶的事情——這傢伙簡直是個人渣,但他確實對艾倫有著病態的迷戀。

好吧,最後這一點才是薩基爾·克魯恩關心的事情。

他本來還以為自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說服艾倫呢(他甚至還調查了那位幫助艾倫掩飾身份的“好心人”,如果需要的話,他一點都不會吝嗇於用那位好心人的安慰來挾制艾倫)。

但現在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要順利很多,雖然曾經是那樣有名的巨星,現實生活中的艾倫卻並沒有任何鋒芒……這個無比消瘦而蒼白的男青年似乎已經徹底被生活磨平了稜角。

薩基爾壓下心底那一絲怪異的憐憫,關閉了艾倫的資訊投影。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現在正在天女座太空軍基地的醫院中,我們希望你能在那裡陪伴他……然後想辦法喚醒他。”薩基爾聲音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無論你用什麼辦法。”

艾倫當然沒有開口詢問什麼叫做“無論用什麼辦法”,他更不想知道,如果他沒有按照這些人的希望喚醒雷蒙德的話,他之後的命運又會如何。

那種彷彿在做夢的虛幻感又一次地襲擊了他,將那些折磨他的恐懼與驚疑變得模糊而遙遠。

他甚至還有些想笑。

在雷蒙德登上黑鸛號之前,他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對於那個傢伙十分重要?

“別害怕,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那位更溫和的,名為拉菲爾軍官似乎誤解了艾倫的表情,在懸浮車忽然停下並且開啟車門後,他在下車時候藉著扶住艾倫的時機,湊近了艾倫然後小聲地安撫道。

“從基地傳來的訊息,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各項指標都很穩定,他會醒過來的。”

“……”

艾倫可以察覺到拉菲爾的好意,但此時此刻,他卻完全沒有辦法開口多說些什麼——

從懸浮車上下來之後,他無比驚訝地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艘外形怪異的銀白色艦艇前。

“這是‘信天翁’,”拉菲爾輕輕地拍了拍艾倫的肩膀,“這種艦艇配備有超空間引擎,可以最快程度地將你送到天女座駐軍基地去。”

他儘量顯得輕鬆,但語氣中還是難掩有些同情。

“等等,你是說……我現在就要前往天女座?”

艾倫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面前的事情還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為自己破舊公寓裡的風扇尋找二手軸承,而一個小時後,他卻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得知了雷蒙德·克魯恩的訊息,並且,即將被這些人送往人類文明在宇宙中最邊緣的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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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事關人類的安危。我們沒有時間耽擱。”

薩基爾在艾倫身邊冷峻地說道。

艾倫沒有任何抵抗地被帶上了那艘“信天翁”。

他並非是軍人並未經受過遷躍訓練,所以在上船後的第一時間,他被人灌下了深眠藥劑然後塞進了緩衝倉。

他的衣服因此而被脫了下來,原本的模樣毫無防備地展現在了薩基爾和拉菲爾的面前。

他消瘦得令人吃驚,這些年來的經歷給讓他看上去無比憔悴。

跟薩基爾見過的資料比起來,他彷彿只有當年那個精靈般少年的一半厚度,哪怕只要用手碰一碰都會直接破碎一半的孱弱與纖細。

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拉菲爾在為他穿上防護服時候甚至看他看得出了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薩基爾才深刻地意識到為什麼人們在當年會稱呼艾倫·布雷斯維爾為“海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身上確實縈繞著一種虛無縹緲的非人感。

如果不是火星航道上那些幽靈般的怪物與人類之間存在著確切萬分的生殖隔離,薩基爾甚至會懷疑也許艾倫的血統裡摻雜著某些外星生物的基因。

他和拉菲爾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一直到“信天翁”啟航,然後開始連續不斷的空間遷躍。

“……你是他的粉絲。”

坐在座位上感受著遷躍帶來了劇烈噁心和壓力,薩基爾忽然突兀地開口。

拉菲爾艱難地扭過頭,看向薩基爾。

“誰能不是呢?”

他沒有否認。

薩基爾沒有再吭聲,一方面是因為遷躍的副作用變得越來越明顯,另一方面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辦法反駁。

是啊,誰又能不迷戀這樣一個人呢?

只不過,跟拉菲爾比起來,薩基爾的思緒裡還有更加冷酷的一面。

他對艾倫喚醒雷蒙德·莫克姆的信心更加充分了一些。因為,如果是他的話……如果是他的話,哪怕到了地獄裡,也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人類的世界。

……

艾倫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在他看來,自己只不過是睡了一覺,當他醒來的時候,地球卻已經在異常遙遠的彼方。

如果不是觀景舷窗外那浩瀚黑暗的星海提醒了他如今他已經身在天女座的人類軍事基地,他對於這件事都沒有辦法產生任何現實感。

更加糟糕的是,他在甦醒時候還發現自己穿著陌生的制服——他的臉和頭髮都露了出來,這讓艾倫的動作變得有些遲疑。

好在拉菲爾適時將他原本的衣物遞了過來。

“從理論上來說,所以進入基地的外來人員都應當穿著統一制服……”他看著艾倫,不由自主又有些走神,好不容易才將思緒拉回來,“但我想你可以批件外套,或者戴上眼鏡什麼的。”

“如果這能讓你感覺好點的話。”他又補充了一句。

艾倫飛快地將自己的外套披上,立起了領子,然後戴上了笨重醜陋的眼鏡。

聽到拉菲爾的話之後,他抿了抿嘴角,然後他看了看拉菲爾。

“謝謝。”

艾倫柔和地說道。

拉菲爾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熱……

在他們的不遠處,薩基爾雙手環胸,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嗯哼——”

他用鼻音提醒道。

拉菲爾打了一個激靈,回過了神,然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的任務時限正在不斷跳動。

他很確定艾倫一定也看到了那一行數字。

“咳咳,那麼,接下來……我們會帶你前往雷蒙德·莫克姆現在所在的病房。”

“然後讓我想辦法喚醒他?”

艾倫整理著自己的袖口,一字一句平靜地問道。

“不,不,還不用那麼急。”

拉菲爾立刻搖頭:“這是你跟他的第一次接觸,我想那些人大概只打算觀察一下……當然,後續可能會有一系列需要你配合的喚醒手段。”

他在心裡打好了腹稿,打算應對艾倫接下的詢問——他希望自己的解答能夠讓艾倫能夠更安心一些,然而那一聲詢問之後艾倫就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顯得格外乖巧而安分,不多問也沒有太多好奇心,拉菲爾本應該維持感到高興,可看到這樣的艾倫,他的心裡湧起的卻只有濃濃的酸澀。

雷蒙德·莫克姆真應該死在太空裡,他應該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的死去。

拉菲爾忍不住想道。

現場一下子變得有些沉寂,最後還是薩基爾開口。

“走吧。”

他說,然後他帶著艾倫離開了那個房間。

艾倫緊緊地跟了上去。

拉菲爾時不時地側過頭來觀察著自己迷戀的前任巨心,這感覺有點奇妙……但他莫名其妙就是有些心神不寧。

而站在他身側的艾倫看上去宛若死水一般冷漠,那對攝人心魄的眼眸裡彷彿蒙著一層灰色的霧,叫人難以窺見他的真實心緒。

……

艾倫走了很長一段路,天女座的人類軍事基地比他想的更加偏僻和寂靜。

而這種安靜一直延續到拉菲爾和薩基爾在幾次複雜的驗證後,開啟了一扇封閉的金屬門。

喧鬧的人聲合併著各式各樣機器的鳴叫,宛若潮水般洶湧撲向了艾倫。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在聽到動靜後猛然轉過頭看向門口,然後又在同一時刻齊齊噤聲。

艾倫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艾倫……莫克姆,生還者一號的正式伴侶,對嗎?”

過了好一會,一個瘦高個兒的研究人員推了推眼鏡,走近了艾倫。

“是的。”

拉菲爾代替艾倫回答道。

“按照你們要求的,我們將他帶來了。”

“唔,不錯——”

那位瘦高的研究人員的目光讓艾倫感覺有些不太舒服,好在前者在確認了他的身份後,就往後退開了。

“他在那裡,請你保持安靜和鎮定,就像是現在這樣,平靜地走進去然後靠近他。在靠近個體大約五十釐米時,請你停下腳步,然後呼喚他的名字。”

那男人說道。

在他身後,一扇玻璃門平滑無聲地緩緩開啟了。

在門後面,是一間更像是研究室而非病房的房間。

無數複雜的機械,密密麻麻地管線,以及大量顯示屏,包裹著位於房間正中心的膠囊型救生艙。

艾倫呆呆地看著前方,看著那枚救生艙。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一種奇怪的感覺瞬間攝住了他的心神,當他注意到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直接走進了那房間,然後筆直地站在了救生艙的前面。

然後,他終於在三年之後,再一次地看到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

雷蒙德·莫克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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