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海軍情報部截獲“燈塔”發給中心的電報,破譯之後向上級報告。密碼譯法是在前天夜裡由那邊發回的。

然後那邊召集全體親信。

“丁末村說得對,詹國強晚了”總統說、“俄國人現在一切都瞭解了,這可能成為一大醜聞。我們不怕出醜,但這將給我們的威望帶來損害。有什麼建議?”

長時間的會議最後得出結論,必須透過外交途徑通知克里姆林宮;總統準備鄭重通知那邊,敵人向他們的代表轉交建議一事。

先口頭轉告那邊,**提出的單獨媾和的建議將被拒絕,但需要時間進行分析這是否是詹國強的離間計。此後他們在親筆信中向元帥通報全部詳情。

贏得的不是幾日幾時,

什麼事情都可能出現,

重要的是等待。

李廣元躺在一間按特殊愛好佈置的房間裡,在雜亂無章的東西中,唯有水品玻璃器皿與眾不同。令人驚嘆的高腳酒杯同特大造型藝術品放在一處,容易破碎的白蘭地酒杯同笨重的大口啤酒杯擠在一起。投在杯子上的陽光沒有閃出柔和的青藍色光,而是泛出沉穩暗淡的灰色。

李廣元的雙手戴著細細的金屬銬,左腿也被這種銬子鎖在笨重的沙發床架上。

“如果我拖著這玩意兒跑,一定很可笑,”李廣元想,“一定會成為卓別林的素材,菩薩保佑。”

他不時傾聽遠處傳來的炮聲,但願他們快點趕到。我要在這裡死去,只剩下幾個小時了。夥計們,我親愛的人們,努力啊,在漫長的歲月裡我曾苦苦地盼望過你們我全力以赴爭取堅持到這一時刻,也許我還能幹得更多些,然而你們無權責備我,我象所有人一樣被拖著走生活這樣匆忙,迫使我們控制目己,我們在做生活冷漠而漫不經心地引導我們做的事情,儘管沒有書面指示。節奏,節奏在經常減弱。我只好在不得已做的事情中掙扎,如果我有可能去做我真正想做的重要事情。

勤務兵走進來,坐在他旁邊,問道:“想左側身躺著嗎?”

“我就是這麼躺著呢。”李廣元回答。

“哦,對。”勤務兵笑了笑.“我看別人時總是弄錯給您換個方向吧?不累嗎?”

“好吧,不過最好能坐會嗎。”

“不行。醫生吩咐我讓您躺著,如果那邊不做答覆,他會來對付您。”

“行啦。”李廣元說,“那就躺著吧。”

“想抽菸嗎?”

“很想,”

“我很同情,但同樣禁止您抽菸。”

“那為什麼要問?”

“感興趣。我想知道您現在的感覺。”

“知道什麼是壞蛋嗎,小子?”

“哈哈哈,我可不管那些有的沒的。”

“世界上有些人弄不清楚什麼是惡棍,什麼是壞蛋,什麼是混蛋。”

“那是因為他們缺少教育。難道可以在壞蛋、混蛋和惡棍之間劃上等號?”

“可以,勤務兵,可以的。我來告訴您,我在這裡怎樣理解了‘傻蛋’這個詞。願意聽嗎?”

勤務兵點起一支煙,回答:“為什麼不呢,當然嘍,講吧。”

“那是在九三二年,在詹國強當總理之前,我來到這。那裡街道很窄,應當拐彎了在一個酒館門前停著兩輛車,一群穿著褐色制服的人圍在車旁,他們在討論梅思品的講話,大聲笑著、爭吵著,看來是地道的藍衣社隊員。我問他們中間有沒有司機,請把車向前開一點,給我讓些地方。沒有,他們回答沒有司機。我鼓搗了五分鐘,好把我的車調過頭來。最後我成功了。這一段時間那些傢伙一直看著我,然後問我在哪裡學會透過障礙地帶的本事的。當我從車裡走下來時,那些嘲笑我的人中有兩個人高呼‘口號’,然後坐進那兩輛擋路的車,向另一個方向開走了。以別人的痛苦,甚至僅僅是別人的不便為樂這就是傻蛋。對於您這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我可以準確地說;這就是真正的國家惡棍。”

旗委辦握緊拳頭,骨骼粗大、長著似乎透明的軟毛的手指喀吧響了一下,他難過地嘆了口氣:

“分隊長禁止我象您應該得到的那樣對付您,李廣元,否則我會讓您看看,當您這張英俊的臉蛋在我用燒紅了的烙鐵燙上去之後還能這麼嘴硬?”

接著,勤務兵彎下身,湊近李廣元,盯住他的眼睛,然後向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就這樣吧。分隊長沒有禁止我這麼做,我沒有得到命令。”

他在門口站住,轉身向李廣元喊道:“過一陣我徹底給您解釋一下,什麼是信念,我會解釋的,李廣元。”

他經常回憶起在父親家裡度過的那個夜晚。他沒有一下子明白,為什麼深深印入他的腦海,還有他在談論痛苦的事情、談論當時激烈爭論的事情時極為平靜的舉止(夜裡他和父親在廚房刷茶杯,然後在大屋拖地板時,父親憂鬱地笑了一下:“依我看,我象從前一樣幹了完全違背願望的事人們的爭論越來越多,取代了心平氣和,我相信,國家即將發生重大的事件,我們又將離別,多麼憂傷,我的家人啊”):他明白,為什麼在很久以後,在他開始工作時,他仍然沒有忘記那個夜晚缺少社會生活、沉重的沼地的氣息籠罩著國家,和人們的歇斯底里和人群的怒號,就是街道上過早的寂靜和住宅中的人們套上的偽裝:沒有個性、榮譽和尊嚴。

“我真幸運,”他想到,“一些多麼卓越的人物注意到了我;等一等,還有誰在一生中能有這樣的幸福?這是救命良藥,是跋涉中的休憩,是病中的夢。我在想他們,他們就在身邊為什麼此刻在我需要的時候,我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們大家?我重新回億起這一切是由於勤務兵談到了那些。”李廣元明白了,“多麼奇怪,罪惡的發展在你心中產生了善良,難道這出是有規律的?”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這又意味著等待。他不能再等了。這種可怕的感覺在撕裂他的大腦,碾壓他的軀體,束縛他的行動,煩惱油然而生。

“我們的人能夠趕來,”他心中說,“一定能趕來,只是別總去想它,另外想些別的什麼可我想什麼呢?二者必居其一,沒有別的出路:如果我們的人沒有趕到,我就會被處死。一切都完了,真冤啊。”他想到:“我也是這些年生活在這裡,但又置身之外的為數不多的人,所以我比許多人更準確地瞭解這裡;要說出它是什麼樣的真實情況,就必須瞭解它對未來一代的人來說,這是必不可少的。這些年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我身在國內,卻感到自己在現實之外,而是明白這是不能長久的。有人曾經十分正確地說過,達.芬奇把自己的作品與下一個世紀聯絡在一起,他與米開朗基羅形式的理想毫無關系。達.芬奇在探索內在的,而不是外形上美的意義。他是印象主義的鼻祖,因為他摒棄了肉體的形態界線,藉以理解空間的實質。他探索的不是肉體,而是生命。對,馬克西拇,”他心中得意地說,“想一想對策吧,想一想你願意想的事情。要知道,這些年你喪失了說話的權力,這並不等於說要緘口默言,這並不怎麼重要,問題是你在這裡不得不說你不相信的話,你不得不說你所憎恨的話;有時你憤怒得想大喊大叫,但你善於控制自己,因為你的一舉一動都必須是恰當的,否則就會帶來危機,對事業毫無益處。缺乏自制力,不善於等待,就去信教好啦,你又遇到了‘等待’這個該死的詞…

如果這個詞在折磨我,我又怎麼辦呢?我是個人,我和所有人一樣具有‘極限’這個生理特點,我比其他人更出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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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他喊道,“帶我去廁所。”

司機來了,給他取下手銬,帶他出了房間。他們走在一條長長的、和南京所有老住宅一樣讓人常常弄錯的走廊上,經過一扇紅色皮革包住的門時,李廣元聽到了裡面一些人的說話聲。這些人速度很快地向打字員口述,在嘈雜的聲音中李廣元清楚地辨別出常凱申那個處的隊長的聲音。

“即然前部長現在象所謂受難者一樣被榮耀所包圍,”隊長開門見山地說,他的語調中加進了他自己對此的態度,“那就應當考慮拉攏與他關係很密切的女秘書馬林。她不僅能提供關於被捕的部長親屬的極有價值的情報,而且也會採取一些行動。可見我們今後有必要接近她,迫使……”

“小點兒聲。”隊長喊道,“我帶著犯人停止工作。”

“您認為我能跑掉嗎?”李廣元問,“您擔心我向法國人揭露你們的秘密?”

“您跑不掉,可要是分隊長放掉您。”

“您想他會放嗎?”

“只要您的中心有了迴音,他會放的。”

“那為什麼用手銬銬住我?”

“因為還沒迴音。一旦有了迴音,您也不用跑了,他們會殺掉已經為我們工作的人。您會象喪家之犬,在新主人腿前搖首擺尾。”

李廣元進了廁所,背倚在門上,迅速撕開衣襯,取出藏在裡邊的刀片,握在手裡,他感到了金屬的彈性。他心中問,“怎麼,,到時候啦?據說只用五分鐘全身的血就會流光,頭裡嗡嗡響,接著感到一種無聲的虛弱,隨後無論是常凱申、司機、勤務兵,還是在悄然無聲的房間裡的所有壞蛋都不存在了,儘管他們末日已到,他們還打算幹卑鄙的勾當,為今後網羅一批叛徒或者說是一批軟骨頭,這些人從沒有表現出精神上的堅定性你為什麼缺少毅力呢?滾吧,放掉自已的血,當然是件可怕的事,但這比堅持到底來得容易些。

要知道,你奉命要活下去,可你打算自殺你有權自作主張嗎?我沒有權力,而且我感到這樣做是可怕的。我完全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工作,透過時間和空間,我在執行,我不屬於自己。找我多麼想重過那已消逝的年代的生活,我多麼想和妻子和兒子呆在一起。然而我知道,我無法忍受常凱申的折磨:他們會征服我或者讓我精神失常怎麼辦?變成一個目光呆滯、被征服的精神變態者生存嗎?失去了記憶和憧憬,只有一些自然的要求,象醫生在大腦研究實驗室裡試驗用的動物一樣活下去嗎?然而叛變更可怕人們會說,他背叛了祖國不對,不能把自己同祖國分開,背叛祖國首先是背叛了自己。”

“李廣元。”司機說,“為什麼您沒動靜?”

“我在集中精力,”李廣元迅速把刀片塞進口袋,“您在偷看?”

“我聽著呢?”

“我一下子不行。”李廣元笑了一下,“你們不讓我坐著或者走動,人總躺著,腎就不大好使。”

司機打開門:“那您站著,我在後邊看著您。”

“女秘書可能出來的。”

“那又怎麼樣,她們是我們的人。”

“要是我解大便呢?”

勤務兵忽然皺起眉,兩隻眼睛變成一條縫:“您的臉色為什麼這樣蒼白?張開嘴。”

“我沒有毒藥,”李廣元說,“氰化鉀一秒鐘就要人命。”

“張開嘴。”勤務兵重複了一遍,並動作迅速地向李廣元下額打了一下,迫使他的嘴啟開“伸出舌頭”。

李廣元順從地吐出舌頭,問:“黃嗎?舌苔很多?”

“粉紅色,象嬰兒的舌頭。為什麼您提出要求,您並不想解手嘛回去。”

“隨您的便,反正過一小時我還要求。”

“我不會帶您來的。一晝夜只能來三次。忍著吧。”

勤務兵帶他回房間,李廣元終於又聽到幾句話。元帥的名字印入的腦海。他沒來得急弄明白關於指揮員父親的全部談話,因為勤務兵又大聲吆喝;

“停止工作。我這兒不是一個人。”

在房間裡他給李廣元戴上手銬,把左腿銬在沙發床上,然後從放物架上取下一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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