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時速肯定有90,”古銅說,“我可以隔開一點距離跟著他,也用他那個速度開車。車裡又靜了下來。

“這麼說,”龔玉終於說話了,“感情使你不舒服?你今年夏天的確騙過了我。”

“因為我那是在有意識地改變自己,敞開心扉,讓自己有所感覺。你第一天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已經準備好了,生平第一次,準備好墮入愛河。”

“而現在你覺得被騙了,因為你愛上的女人並非她自稱的那個人。”

古銅沒有回答。

龔玉繼續說:“你在想,也許變回原來的那個你更安全些,你可以拉開距離,不讓自己感受到任何可能使你受到傷害的感情。”

“我這樣想過。”

“後來呢?”

“讓我的自尊見鬼去吧。”古銅捏了捏她的手。“你問過我想不想重新開始。我想,因為另外的那個選擇讓我非常害怕。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度過餘生,我會發瘋的……我想我終究沒有恢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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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自己說,你還是恢復原狀的好,你必須讓我們兩個人活過今晚。

緊張又使他的胃裡產生了那種熟悉的脹痛感,他在情報局工作時曾為此飽受痛苦。之前吃的事務還在胃裡沒消化,下午他在準備好槍械後又給每人買了幾個羊肉烤包子及手抓肉。現在,他之前吃下去的那些正像酸一樣的燒他的胃。他想,這就像以前一樣。

他很想知道追他的人離他還有多遠,他們正決定幹什麼。前面的聖菲還有他們的同夥等著嗎?也許,只是雷娜塔的幾個朋友等在頂好西部旅館裡,並不足以來攔截他。也許,他們已經用通知了前面的人安排增援。或者,也許古銅想錯了,他的車上根本沒藏著導引儀。也許他的計劃根本沒有用處。不,他對自己強調說,我幹這一行已經這麼多年了,我知道該怎麼做。在這種情況下,我知道雷娜塔會怎麼做。

唉,他憂鬱地想,能有把握不是挺好嗎?

他越過通往聖菲的那條三岔路口,繼續順著公路向前飛駛。他想,追他的人肯定會感到困惑,他們會狂亂地爭論,猜測他為什麼沒停下來,他要去哪兒。這讓他覺得很有趣。不過,他們現在會全都跟在他後面追。不光是從西寧一直跟著他的那些人,還有聖菲的那些人。這一點他很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最大的危險尚未來臨——比方說,那段杳無人煙的沿河土路。

那條路全是泥土,昏暗、狹窄、多彎道,路邊零星有些小聚居區,但多數時候都是陰影重重的樹叢。這段路為追他的人提供了把他撞下路面的絕好機會,沒有人會看見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可能一直開得像在公路上那麼快。若是那樣,在第一個急轉彎的地方,他就會翻車的。有些地方,即使是45公路也已經是極限了。他弓著上身,緊盯著前方車前燈照不到的黑暗,盡他所能在直道上贏得每一秒鐘,然後減速,在轉彎的地方猛打方向盤,然後又加速。

“我不能冒險把視線從前面路上移開看後視鏡。”他告訴龔玉,“看看後面,看見車燈了嗎?”

“沒有。等等,現在我看見了。”

“什麼?”

“轉過了剛才的彎道。一輛——我看錯了——看起來像是兩輛車。第二輛車剛剛轉過彎。”

“天哪。”

“他們好像沒想趕上我們。他們幹嗎不追上來?也許那不是他們。”龔玉說。

“或者也許他們在動手之前想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是什麼。看前面。”

“燈光。”

”是那個鎮子。“

古銅減慢車速,但他不敢減得太多。他把車向左拐,開上那條寂靜的土路,向北面的群山開去。

“我看不見車燈了,”龔玉說,“那些車應該不是跟著我們的。”

“也許吧。”沉睡中的鎮子上的燈光剛剛被甩到身後,古銅就又加快了速度,順著昏暗狹窄的道路上了坡,向荒野中開去。“或者那兩輛車的確是雷娜塔和她那幫人的,他們拉開距離,不想讓人很容易就看出他們在跟蹤我們。他們肯定很想知道我們到這兒來幹什麼。”

在黑暗中,濃密的松樹像是形成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牆壁。

“這地方看起來可不怎麼好客。”龔玉說。

“很好。雷娜塔會認為,無論是誰來這兒,唯一的原因就是要躲起來。我們快到了,馬上就到。再過幾個——”

他差點兒從那個路標牌前衝過去。他急忙減速,好從冷杉樹中間那個幾乎看不見的空隙中開進去。他恐懼地意識到,他可能正在把自己和龔玉往陷阱裡面引,就如同他竭力使雷娜塔落入圈套一樣。他從那座木橋上開過去,橋下狹窄的永定河裡水流湍急。汽車駛進幽暗的空地,停到了通向房屋的臺階前面。他熄掉引擎,這才擰了一下關前燈的旋紐——這樣就使他的車燈多亮了兩分鍾。

就著這點燈光,他從後座上取出龔玉的柺杖和那只便攜包。他感到有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催促著他儘快行動,但他不敢放任自己這麼做。要是雷娜塔和她的同夥開車經過時看見他匆匆忙忙地跑進小木屋,他們立刻就會懷疑他知道自已被跟蹤了,懷疑他正等著他們來,懷疑他們是上當了。他緊張地剋制著自己的急躁,任由自己顯得疲憊不堪,就像他所感覺到的一樣。

他跟著龔玉走上原木臺階,把手伸到固定在小木屋門把手上的一個金屬盒子裡。汽車的燈光剛好提供了足夠的照明讓他用自己的鑰匙開啟盒子上的鎖。他掀開盒蓋,取出小木屋的鑰匙,打開門,幫著龔玉進了屋。

關門、上鎖、開啟燈後,古銅立刻對在自己身體裡膨脹到極限的迫切感作出了反應。小木屋的窗簾早就拉上了,外面沒人能看見他扶著貝絲讓她放下柺杖。離開小木屋去車站之前,他們已經穿上了他買來的厚厚的內衣。這時,古銅把爐灶裡的黑色碳灰塗在龔玉臉上,然後又塗在自己的臉上。這天晚上早些時候他們演練這些動作時,不到兩分鍾就一切就緒了,但現在古銅覺得他們用的時間長得多,這讓他很緊張。快點,他想。為避免留下指紋,他們戴上了深色的棉手套。手套薄得能夠打槍,又厚得足以保暖。古銅開啟收音機,裡面一位上海的摩登女歌手開始哀婉地唱起“生活、愛戀、分離……”古銅讓燈開著。他幫著龔玉走出後門,在身後關上門,冒險在寒冷的夜色中停了一下,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她的手臂鼓勵她。

她發著抖,但做了該做的事,像他們演練過的那樣。她消失在小木屋的左邊。

古銅暗暗欽佩她的勇氣。他去了右邊。小木屋前面,他的車燈已經滅掉了。在小木屋視窗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夜色更濃了。漸漸地,古銅的眼睛適應了黑暗,高原地區特有的明月和不計其數的星星在夜色中發出奇妙而柔和的光芒。

早些時候,古銅和藍警官在這塊地方走了一圈,從戰術的角度出發勘察了地形。他們決定利用小木屋後面遮蓋在濃密灌木之中的獵人小徑。龔玉現在正沿著這條小徑前進,大路上的人是看不見她的。很快她就會走到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旁,小徑在樹那兒繞了個圈。在那兒,龔玉會趴下伏在樹林裡的地面上,匍匐著爬下灌木叢覆蓋的斜坡,爬到藍警官挖好的一個淺坑裡。那兒有兩支雙管獵槍架在一根原木上,是準備好給她用的。

與此同時,古銅在黑暗中爬到一個同樣的淺坑裡,這是他用野營鐵鍁自己挖的。雖然穿著三層衣服,他還是感到了地面的潮氣。他躺在一根原木後面,隱蔽在灌木叢中。他往周圍摸了摸,但沒摸到他要找的東西。他的脈搏焦慮地劇烈跳動起來,最後他終於摸到了那支30型槓桿式步槍。這種殺傷力很大的武器正是為在這種多灌木地帶裡的中程射擊而設計的。它的彈匣裡有6發子彈,槍膛裡還有一發,隨著扳機後面潤滑的槓桿的上下運作,子彈可以發射得非常快。

步槍旁邊是一隻汽車蓄電池,這也是他在離開聖菲前搞來的。蓄電池旁邊是12對電線,端頭都暴露在外。這些電線連著裝滿了燃料油和一種主要成分是硝銨的植物肥料的水壺。這些東西按照一定的成分比例混合起來就成了一種炸藥。為了加大殺傷力,古銅剖開了幾顆獵槍子彈,把裡面的火藥和大號鉛彈倒了進去。

為了給每一顆炸彈都做一個起爆器,他小心翼翼地打碎了12個100瓦燈泡的外層玻璃,沒敢用力過大,免得破壞裡面的燈絲。然後,他抓住燈泡的金屬燈座把燈絲一一插到每只水壺裡,再朝每個燈泡的燈座上粘牢兩根電線。他把水壺分別埋放在關鍵地點,用樹葉覆蓋起來。那一對對的電線一直扯到德克爾身旁的汽車蓄電池邊上,並且也用同樣的方法覆蓋起來。電線從左到右排列著,與水壺埋藏的方位一致。古銅可以從中挑出任何一對電線,把一根線的端頭按到蓄電池的正極上,另一根的按到負極上,這樣形成電路後,燈泡的燈絲就會燒起來,從而引爆炸彈。

他作好了準備。沿小道往前,過了狹窄的永定河,在路的另一邊,藍警官正藏在樹林裡。他肯定已經看見自己開車到了房前,肯定正在等著雷娜塔及其同夥的到來。

根據常識,當他們的導引儀接受器告訴他們古銅轉彎開下了大路時,他們不會不先注意看看有可能遇到什麼麻煩就這麼跟著他開上這條小道。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們會開過通往小道的入口,在大路上繼續開上相當一段距離,停下車,再小心翼翼地回小道這兒來。他們肯定不想穿過小道那瓶頸一般的入口,但他們做不到,因為除此之外只有一個辦法能靠近小木屋,那就是從湍急的河水中游過來。在黑暗中,這個辦法太冒險了。

雷娜塔和她的人一離開大路走上小道。藍警官就會從他隱蔽的地方鑽出來,破壞掉他們的車。這樣若是他們預感到不妙,想逃掉的話,也辦不到了。大概會有兩輛車——一輛是車站那個監視小組的,另一輛是聖菲那幫人的。藍警官會往幾個輪胎的軸閥裡插進一根細樹枝使車不能再跑,氣洩漏出來時發出的那種很輕的噝噝聲將會被河水的嘩嘩聲淹沒。

緊接著藍警官會躡手躡腳地靠近那夥人,在槍戰開始後用裝有30響彈匣的22型半自動步槍從後面襲擊他們,他的腰帶上還掛著另外兩隻彈匣。這種步槍雖然是輕型武器,卻有好幾個優點——射擊聲較低,可以裝很多子彈,可以極其迅速地發射子彈。

這些特點在短距離的、打了就跑的行動中是很有用的。那些水壺會一個個炸起來;龔玉會用那支獵槍射擊;古銅會用那支步槍開火,還有那支雷明頓步槍作為備用。如果所有的事都像他們所計劃的那樣,雷娜塔和她那一夥在30秒鐘內就會全部送命。

古銅想,問題在於,墨菲法則總是會以某種方式打亂計劃。只要有出差錯的可能,就肯定會出差錯。而這個計劃中間有很多問號。雷娜塔和所有她那夥人會同時順著小道過來嗎?他們會不會嗅出了陷阱,會不會回頭檢視,看有沒有人從他們後面偷偷摸上來?龔玉能否控制住自己的反應,像他們演練的那樣在適當的時刻開槍?就此而言,她會不會嚇呆了,壓根兒開不了槍?抑或會不會……

古銅聽見了像是樹枝折斷的響聲。他緊張地屏住呼吸,以免輕微的呼吸聲擾亂自己的聽覺。他緊貼在陰潮的地面上傾聽著,竭力排除掉小木屋裡隱約傳出的音樂的干擾,也不去理會河水模模糊糊的嘩嘩聲,而是集中注意力等著那種聲響再次出現。那聲響好像是從小道附近傳過來的,是不是人弄出來的,他不能肯定。離荒野地帶這麼近,那兒有很多夜間活動的動物。那聲響可能並不意味著有危險。

他非常想知道龔玉對這聲音有什麼反應。她能控制住自己的

恐懼嗎?他一直竭力勸自己相信,龔玉在場是有必要的。要是她沒一起來,雷娜塔可能就會懷疑他設下了一個圈套,卻不想讓龔玉陷入危險。與此同時,古銅一直反駁著自己,也許龔玉在場並不是很有必要。也許他不該讓她參與進來,也許他對她要求得太多了。

她不必對我證明什麼。

是你讓事情成為這樣的。

打住,他對自己說,你應該集中精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著度過今晚,讓龔玉活著度過今晚。

他沒再聽見那種聲響,慢慢撥出了一口氣。小木屋在他的右邊,窗上透出燈光。但他特意不往那個方向看,以免干擾自己的夜視力。他直直向前盯著大路上,盯著木橋、小道和空地。小木屋的燈光會為偷偷摸過來的人提供光亮,也會使躡手躡腳靠近的人難以調整其夜視力,看不清小木屋周圍暗處的情況。

與此相反,屋內瀉出的燈光,加上明亮的月光和星光,都對古銅有利。這些光亮處在他視野的外緣,使他的眼睛感覺很舒服。他覺得自己像是戴著一副巨大的增光眼鏡看東西。

蟋蟀鳴叫起來。小木屋的收音機裡隱約響起又一首悲傷的歌謠,充滿了哀怨,應該是李香蘭唱的。

古銅又聽見了樹枝折斷的聲響,立刻緊張起來。這一次他確定無疑地知道,聲響是從小道附近傳過來的,是在小道右邊的樹叢和灌木中。他還沒有看見雷娜塔和她那一夥人的影子他們就過了橋嗎?

這好像不可能——除非他到這個淺坑之前他們就過了橋。但是他的視線離開木橋只有幾分鐘。他從小木屋出來之前,雷娜塔會有時間開車經過這兒(他沒看見任何經過的車燈燈光)、確定他是把車開上了小道、停車、踏勘這一帶,然後過橋?這可能嗎?那樣雷娜塔和她的人就幾乎是在不顧後果地魯莽行事了。那不是雷娜塔辦事的風格。

但當古銅第三次聽見那種聲響時,他抓起了步槍。他突然想起,龔玉也會做同樣的事,她會抓起一支獵槍的,但她能否剋制住自己,等到絕對有必要時才扣動扳機呢?要是她驚慌失措,在她的目標進入射程之前過早開槍,她就會破壞這個計劃,而且很可能會為此送了自己的命。

他們開車從西寧來的時候,古銅向她強調了這種危險性,再三要她記住獵槍是一種短程武器,她得等到自己開了槍,而且空地上有明顯目標時才能開槍。她那受傷的肩膀可能會使她瞄得不太準,但鉛彈致命的散射會彌補這一點,尤其是當她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把四支槍管裡的子彈都射出去的時候。

記住我對你說的話,龔玉,別忙開槍。

古銅等待著。什麼事也沒發生。再沒有樹枝折斷的聲音。據他的判斷,5分鐘過去了,那聲音沒有再響。他不能看表。表在他的衣袋裡。到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經仔細檢查過,確保他和龔玉都把表摘下放起來了,以免錶盤在黑暗中暴露他們的位置。

根據他的判斷,10分鐘過去了。他對龔玉講過,一動不動地躺上幾個小時,剋制不耐煩。告訴自己你是在比賽,在你行動之前對方會行動的。在西寧車站,雖然他們兩人都沒有需要去衛生間的感覺,古銅卻堅持說他們倆都得去一次。他指出,夜裡他們躺在樹林裡時,脹滿的膀胱會讓他們覺得很不舒服,可能會使他們無法集中注意力。蹲起來解小便會引起注意。唯一的選擇就是解在衣服裡,但那肯定會分散人的注意力。

15分鐘。20分鐘。再沒有可疑的聲音。沐浴在月光下的小道和道旁濃密的灌木叢裡都沒有動靜。古銅對自己說,要耐心,但他思想的一部分開始懷疑自己的推論是否成立。也許雷娜塔沒在他的車上藏導引儀。也許雷娜塔根本沒在這一帶。

夜晚的涼意裹住了龔玉,但當林中的樹動起來時他感到了一陣更徹骨的涼意。樹林裡的一個地方,有個什麼低矮的東西,大概是個蹲著的人吧,小心翼翼地在一簇簇灌木叢後面挪動著。但這動靜並不是在小道附近,不是在古銅預期會有動靜的地方。實際上,使他驚慌的是,那個人影已經快要繞過四周全是樹木的空地,正彎著腰躡手躡腳地向小木屋接近。古銅驚恐地想,我沒看見他,他怎麼就已經這麼近了?

其他的人在哪兒呢?

在第一個人附近他又看見了一個人影,他身上的那股涼意更厲害了。這一個人好像並不是沿著空地的邊緣繞過來的,而是從樹林深處鑽出來的,他似乎不是從西面的橋上,而是從北面過來的。唯一的解釋是,他們找到了另一條過河的路。

但怎麼過的呢?我沿著路邊檢查了往北100米的河面,他們不會再開得更遠些才停下來的。河上沒有原木,沒有小橋,也沒有大石頭能踩著過河。

當第三個人影從空地邊上的樹林裡冒出來時,古銅竭力抑制住一陣噁心,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了。那幫人停車後,分成了兩組。一組人順著大路向南,把住小道的出口,切斷了他們的逃路,其他人則徒步往北走。

古銅沒想到他們會奔這個方向。他們沿著大路走到另一處房屋前,經過那兒的橋過了河。古銅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黑夜裡,在那麼迫切的時候,雷娜塔和她的人會徒步走出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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