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種植組拿到了老任送來的證件就上了卡車被送到了選定的農莊地址。彼時的上海,法租界往南,日暉港下面全是一片荒地,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徐家彙同樣都是大片的農田和菜地。

所以圈定的那塊農田雖然不算平整,整體看上去七彎八繞,卻好在緊密相連,而且有著完備的地契手續,分別掛在之前的汪氏姐妹和老任、老洪他們名下,連顧楫都有差不多八十畝的份額。

這個地塊有著接近400畝,而朝北的一側全部沿著內河。只是當時的汙染非常嚴重,對面沿岸全部是工廠,河水腥臭無法取用。種植組到了地頭以後,一組人馬用毛竹和油氈先搭建臨時住所,另一組立刻開鑿水井,最後一組沿著地界楔進一個個簡單的隔離樁,做好標識。

分派到這裡的同志,原先都是農家把式,做這些農活駕輕就熟。而且城裡人覺得這些農活或許會覺得苦不堪言,而對他們來說則最是親切不過。

毛竹搭起的臨時屋舍,雖然簡陋,卻也能暫時擋風遮雨。季節已經入春,上海的天氣已經比較適宜。

土灶砌好以後,煮出來的大鍋飯也是噴香。蒲素是按照白俄的家屬標準,分配的生活用品和食物。所以,每天都能吃上葷菜,洋暹米管夠,這些隊員們幹起活來也渾身是勁。

實事求是的講,革命情懷暫且不去說他,實際上被調派到這邊來的每個人都覺得是一份美差。

邊區人多,哪怕駐軍想辦法弄來的物資也要和根據地裡的百姓分享。這是我黨的優良傳統,軍民同甘共苦。

由於封鎖以及戰火波及,加上天公不作美,根據地的種植收成很不理想。原本蘇北肥沃的土地竟然支撐不起根據地裡的口糧。

所以,邊區裡代餐情況是正常的。主食無法足額供應就只能以各種方法填飽肚子,包括瓜菜代,往往戰士們能吃上糙米和粗麵就算是過節了。雖然長期堅持下來大家也都適應了,畢竟那是一種無奈的妥協,沒有辦法的辦法而已。

到了上海,看到卡車一趟趟的來回往農莊運送各種物資,這些初來乍到的同志心裡也有了底。

蒲素和老任也在現場待了一天,主要是和他們當中懂行的莊稼把式研究,怎麼科學種植才能最大化的利用這塊土地。

他和老任都不懂農活,土地裡的事情絕非小事。耽誤了季節,或者栽種了不合適的作物,起碼白白浪費一個季節。出發前,他任命了老蒯作為農莊生產隊的隊長。

老蒯是山東人,毗鄰蘇北的臨沂地區的一個老同志。熟悉田間地頭的事務,而且頗有威信,戰鬥中立功軍工,原本是機槍班的班長,高大結實,嗓門洪亮,一口山東話透著一股樸實的勁頭。

地裡的事情蒲素不懂,所以他只是讓老蒯帶著幾個有經驗的同志在田間地頭打探。包括在那裡搭建臨時住所,哪裡開鑿水井,以後的牛棚,豬圈和雞舍的位置等等,農民有他們的智慧和一套長期實踐得出的方法,計劃中老蒯還要引水築池,開挖一個魚塘,上面放養鴨子,用豬糞和牛糞雞糞等等營造一個生態環境。

當然,老蒯講的頭頭是道,而蒲素和老任猶如聽天書,只能連連點頭。老蒯一邊說還一邊抓起地裡的泥土,在手指間捻動後放到鼻前嗅聞,然後陶醉地點頭,說這裡的土地非常肥美,地力很足。

上海是衝擊平原,這些淤積而成的土地確實肥沃,而且泥土裡沒有岩石這種影響種植的地下礦石,等到蒲素拿著紙筆,最後畫上了一個空白位置以後,整個農莊的大致規劃已經差不多了。

瓜果蔬菜,水稻小麥,雞鴨牛羊等等,都有了大致的區域。具體產量蒲素也沒有讓老蒯預估,擔心給他壓力,是騾子是馬,到了收穫的季節知道了。

至於種子和包括奶牛在內的其他禽畜都由商會出面去解決。蒲素還是第一次知道,一頭良種奶牛的價格居然比兩輛轎車的價格都高,光是豢養幾頭奶牛的價格就讓他瞪起了眼珠。而且有價無市,很難買到。說不得還要老任去公董局自設的奶牛場去想想辦法。

這邊的建設還需要漫長的過程。以後等到其他同志的證件都辦下來了之後,需要輪流分批次來這邊協助進行勞作。不管是什麼出身,都要學會下地幹活,這裡也包括他自己。在他看來,這也是一項非常實用的生活技能。

而且在這邊他還籌備了一個支部,由兩個原本就是負責政工的幹部,擔任政委,一正一副,駐紮在這邊。定期向他們所有來滬的同志進行政治宣傳和教育。

他自己不擅長政工工作,但是他非常清楚這一根弦絕對不能放鬆。上海是個花花世界,很多隊員在邊區那個環境裡可以守住規矩,但是在上海這個環境就未必了。所以,在任何環境下,都要堅持保持我黨的優良作風和傳統。

他學過心理學,深知人都是環境性動物,往往會隨著環境變化而發生變化。上級把這些人交到他手裡,是出自對他的信任,而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如果日後有的同志在思想和行為上發生了一些變化,那麼後果不是僅僅用遺憾就可以彌補的。

他的規定是每個星期,每個部門的同志至少要參加一次政工會議。每人需要在規定時間內主動提交思想報告,包括他自己在內以及李文娟,所有的黨內和組織內的成員都要如此。當然,老任和阿廖沙他們例外。

這種聚集形式的活動,只能把支部以及活動場所設定在這邊。主要是這裡雖然僅僅隔著一條河,但已經算是郊區。而未來的農莊是一座封閉式私人農莊,面積足夠大。哪怕出現意外,也不至於在狹小的環境內被圍堵,起碼還有著對岸的作坊火力支撐撤退。

如果是在市區,或者其他密封的場所,類似的集會和集體活動,很容易被一網打盡。而如果在要塞內進行,這種政治色彩濃郁的活動還是要注意點影響。畢竟這些失敗的沙俄士兵,對類似的理念可以說是極度不接受。(不要問為什麼,應該都懂。)

他親自挑選的拿二十名隊員,日後還要承擔內部糾察風紀組的職責。隨機不定時的進行檢查,平時更是重點對外勤人員進行監督。

這不是特務統治,是在會議上和每個來到上海的同志都公開說明的。畢竟每個人在這裡的一言一行都不僅僅只代表著自己,如此複雜的局勢,稍有行差走錯,影響的都不會僅僅是個人,而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整個體系。

比如他個人,就再也不能隱身幕後。一定程度上,起碼在這將近兩百人的同志裡,他已經公開了身份。哪怕沒人知道他就是”金剛“,也知道他是上海地區的邊區首腦人物。

這個時候他只能出面進行組織和管理,否則讓誰牽頭組織?李文娟嗎?不說她是不是具備這個能力,實際上上海很多情況,連她自己都還沒搞明白。所以,需要有人承擔責任的時候,哪怕知道危機重重,他也必須要站出來。

會議上他索性把話說開了,告誡所有人,到了上海不代表脫離了組織監管,相反,因為敵情複雜,內部的監察將比原先在邊區還要嚴格。而且懲處起來的手段要比原來更加嚴厲。

歸納起來,幾條紀律裡首先就是不能擅自和外界以及外人進行任何形式的接觸。除了擔任外勤的同志,工作上的需要之外。另外就是不能飲酒,不能私自外出,這都是死命令,一次都不能觸犯,只要有一次,立刻實施禁閉,擇機遣送回邊區。釀成嚴重後果的,直接在這邊按照軍法處置。

其實只要遣送回去,就代表著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完結了。每個與會同志,聽到這裡,面部表情都從開始的輕鬆,逐漸變成了凝重。

會議上蒲素板著臉,沒有什麼廢話,開場就直入主題,這裡也不是講民主的地方,直接宣佈紀律,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

宣佈的紀律裡還有一條,就是不論男女,膽敢在這邊觸犯男女關系紀律的,一律軍法處置,最後酌情遣送。

不光是內部之間不允許有作風問題,和外界更不被允許,顯然那樣的話就是重複觸犯相應規定。很多同志說的不好聽,原本就是個土包子,這不是一種嘲諷,而是事實。之前沒開過什麼眼界,如今突然到了這個花花世界,上海灘上的摩登女郎打扮入時,穿著暴露,一個個算是大開眼界。

蒲素注意到在地庫他們集中時,有幾個白俄婦女過來發放棉被和食物,不少同志的眼睛已經直了,看著那些白俄婦女一臉饞樣,這讓他覺得事態嚴重,必須要強調這方面的紀律,而且要反復強調。

其實他心裡清楚,無論再怎麼強調,將近200人裡,絕不可能是鐵板一塊。在這些人裡,必然有人要出問題。只不過現在不知道是誰,會出怎麼樣的狀況。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儘量防患於未然。

有些事情,終歸還是要回到人性中,和政治理念以及信仰無關。正因為有這個認識,蒲素才從一開始就決定不讓這些人進入地面,不讓他們瞭解上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畢竟大宅是苦心經營的大本營,事關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於是,之後老任就按照他的部署,分期分批把他們從地面運送出去,農莊一批,作坊一批,辣斐德路一批,等到馬大夫帶著醫護被送去了海格路診所以後,這裡剩下的都是原本就要駐紮在要塞內的工程師和技工,以及醫護和報務員了。

這些同志,都是沒有理由外出的人員。除非特殊情況,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在要塞之內,幾乎不會和外界接觸,這也是讓蒲素比較放心的地方。目前為止,缺乏領導能力的他,竭盡所能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管理並不是一件看起來很容易的工作。誰如果做過誰就知道,表面上似乎很有話語權和領導力,實際上需要付出很多,擔負很多責任。被領導的,天然不需要多加思考。執行命令的背後,一切的衣食住行都仰仗著領導者提供。

作為組織和領導者,所有的細節都要面面俱到,稍有不慎後果就無法預料。

從此之後,蒲素每天的神經比之前繃的更緊。有著務實性格的他從沒有奢望過這麼多人的到來,在上海不會出事。他只是希望那一天來的晚一些,而最好事情小一些。

安置妥當之後,他根據老蒯和馬大夫的推薦,帶了兩名同志回到了辣斐德路住宅。一個充任門房兼名義上的伙伕,老姚。老姚是蘇北人,原本在揚州的淮陽菜館裡做主廚,因為日寇進犯,家破人亡,投奔根據地後在邊區也在炊事班裡掌勺。這次原本他過來,是準備在農莊裡做飯的,結果被蒲素要了過來。

其實石庫門內他和李文娟很少在裡面進餐,但是家裡必須要有個廚子。當時的上海的富裕家庭招募私廚是風氣。擺設家宴時,往往互相之間還抽借廚子來烘托自家門面,有一個可以做幾樣私房菜的私廚是一件很體面的事情。而淮揚菜系,是中國名菜之一,老姚之前的那個飯館據說有著百年歷史,各種配方他都記在腦子裡。

而孃姨則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娘。大娘姓王,原本是根據地的孤寡軍烈屬,馬大夫出於同情把她加上了名單一起來的上海,本來是打算跟著她的。聽到蒲素的要求後,就留給了蒲素。王大娘手腳勤快,蒲素和李文娟都對她禮貌有加,表示到了這裡就好好享福,平時這裡沒什麼事情可做。

王大娘和鄭為芝一個房間,另一個房間老姚和成華在這裡居住。成華以後是名義上李文娟的司機和助理,這樣,他這個小院裡現在已經算是滿員配置。一個秘書,一個孃姨,一個廚子加一個司機。

老姚平時做飯,需要去隔壁做大鍋飯。隔壁現在還保留了當時白俄隊員時的集體宿舍狀態。他原先的手下新來的20個隊員和於大寶全部集中在這裡居住。

而另外三十名偵察兵,則散落在周圍的民居裡,形成了一個看似鬆散實際緊密的互相拱衛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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